“阿青,快去追,香囊在她身上!”
唐砚青一怔,立刻联想到这声音的主人。
“……顾婆婆?”
她的手脚却开始移动。
出现在她身体里的诡异力量,似乎没有和她深入沟通的打算,而是直接接管了她的身体。
下一秒,唐砚青以自己从没有过的灵活程度,奔出客房,翻过围栏,从二楼一跃而下。
稳稳落在即将出门的李明漪面前。
“把香囊……交出来……”唐砚青抬起阴戾视线,恨意切骨。
李明漪半眯起眼睛,一眼便看出唐砚青被夺了舍:“你这孽祟,竟然还没死透么。”
话音未落,女人从衣兜里掏出一把五帝钱,开始结阵。
刹那间,李明漪身前金光四绽,灿如烈日。
唐砚青的皮肤被灼出青烟,就地一滚,躲入庭院中央的树影。
李明漪抬脚追来。
“呵……”
唐砚青听见自己嗤笑一声,喉咙发出骨头错位一般的“咯咯”怪响。
她咬破舌尖,将口中鲜血喷向满地破碎的符咒。
那些原本镇邪所用的符纸残片,竟完全违背物理法则,倒悬升空,漂浮,重组,化作数十张青面鬼符,符胆处绘一只猩红独眼,阴森至极。
狂风骤起,鬼符聚成漩涡,朝李明漪扑去,将五帝钱阵的金光生生撕开缺口。
李明漪踏出七星步急退,后背撞上走廊的木柱。
哗——
一块燃烧的天花板,从她头顶轰然坠下。
李明漪仓皇躲避,却被闪现到她身后的唐砚青一把扑倒,将她的双手死死按在地上。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五帝钱阵已经被鬼符彻底撕裂,但李明漪喊出的咒语,还是震得唐砚青浑身一颤。
浓郁黑影从唐砚青的身体里缓缓析出。
黑影探入李明漪的衬衫口袋,掏出那枚血迹斑斑的桂花香囊,递到唐砚青手边。
“我来拖住她。小姐的残魂被封在香囊里,阿青,拜托你了,你一定要救救小姐……”
黑影凝出一只手,往唐砚青背上一推。
唐砚青这才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四肢,抓着香囊,一口气跑到客栈门口,回头去看。
火势开始向一楼蔓延,滚滚浓烟中,黑影和李明漪正在缠斗。
没有时间犹豫,唐砚青跨上摩托车,疾驰而去。
她没有什么成熟的逃跑计划,总之要先离开磨桥市,躲到一个暂时不会被李明漪发现的地方。
眼看着快要出城,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一阵绞痛。
唐砚青想起李明漪刚才往她嘴里灌的酒。里头飘的黑灰,应该是烧了什么符。
她停在路边,手指扣进喉咙,把胃酸清理干净。
经常喝酒的好处是,她还挺擅长吐东西的。
她重新翻身上车,沿着省道一路向南,准备先去邻市找个小镇落脚,再做下一步打算。
城市和平原很快被她抛在身后,黑色的丘陵在道路两旁起伏。
晚风已经染上秋意,唐砚青的膝盖被吹得发木。
转过一个不算太急的弯道时,摩托车的前轮突然打滑,开始横向漂移。
唐砚青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甩飞出去。车身和头盔,同时在水泥路面上磨出刺耳的啸鸣。
她摔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撑着地面爬起来。万幸没有受伤。
车和人一样,倒在路基外的碎石地上。
唐砚青打开手机电筒,走过去检查车况。
车身侧面的油漆被磨掉一大块,前叉整个变形卡死,引擎也无法点燃。一时半会儿应该没得救了。
刚才摔车的地方,凝固着一小片彩虹色的油膜。应该是有汽车在路上漏了油,又刚好被她的车轮压到。
唐砚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越发觉得不对劲。
摩托车摔成那样,她却毫发无损,连一点擦伤都没有留下?
这完全不合逻辑。
唐砚青想起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她身上多出的东西……
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香囊。
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迹边缘,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正在徐徐生长。
唐砚青想起她在黑板上写下的证据链。
为什么许如林攻击的人是她,而不是柳烬……
断裂的线索又一次串联起来,她终于想明白了。
——只要身上带着这个香囊,柳烬就会通过某种连接,替她承担伤痛。
所以许如林捅了她那么多刀,她背上却只留下一道伤痕。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只是那些本该捅在她身上的刀子,都由柳烬帮她挡下了。
一定李明漪告诉许如林,如果想以最小的成本伤害柳烬……那么就应该来伤害唐砚青。
记忆按下播放键。
那天的意外,在唐砚青眼前重演。
盛夏暴雨的傍晚,走廊昏黄。
被谎言操控的老人,愤怒地举起匕首。
而柳烬微笑地,坚定地,站在了她和刀锋之间。
鲜血在旗袍上一片片晕开,像一千朵盛开的山茶花,红艳如火。
“没事的,阿青。”
柳烬含笑看她,眉目温软,一如往常。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唐砚青站在深夜空旷的省道上,攥着那只香囊,胸口像被锋利的石头来来回回地割。
为什么她烂命一条,却有这么多人,要拼尽全力保护她。
如果她当时没有被陆小葵误导,没有离开柳烬身边,如果她当时狠心扔掉了香囊,也许李明漪就不能乘虚而入,柳烬就不会受伤……
她怎么会蠢到相信陆小葵的挑拨呢。
现在再怎么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也一点用都没有。
唐砚青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水。
能救柳烬的人,只剩下她了。
头顶的路牌标识着最近的岔路——雾原镇,500米。
她把车留在那片荒地里,孤身向镇上走去。
时间很晚了,大部分铺面早就关门歇业,只有零星几家旅馆亮着灯。
唐砚青随便选了家不起眼的旅馆走进去。
自建的四层水泥小楼,地面铺着仿佛从没洗过的红色地毯。前台的电视机在播深夜肥皂剧,一个中年阿姨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唐砚青有点内疚地推了推阿姨的胳膊,把身份证递过去。
“不好意思,阿姨,麻烦帮我开个房间。”
阿姨露出疲惫但热情的笑容。
“没事,你一个人是吧,欢迎啊。”
阿姨低头登记的时候,唐砚青随意张望,视线从旅馆的后门穿出去。
后院里,堆满杂物的铁皮棚下,晾满了衣服和床单,角落里立着一尊刚上过彩漆的菩萨像,面前供着几个苹果和一瓶可乐。
“那尊菩萨呀,是隔壁舞厅倒闭的时候,我老公花200块钱请回来的!我也认不出来是个什么菩萨,但是能镇住半夜跳闸,特别灵。”
阿姨留意到唐砚青的目光,热情地向她介绍,一边把房间钥匙递给她。
“你的房间在三楼,从这边的楼梯直接上去就是。”
唐砚青接过钥匙,登上楼梯爬了几步,又倒回来,走到那菩萨像跟前去。
她从来都不拜神佛。
可是现在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她都亲眼见过了。
唐砚青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菩萨面前端端正正地鞠躬三次。
如果菩萨真的能实现凡人的愿望……我什么都愿意做,请你一定保佑柳烬平安无恙,快点回到我的身旁。
房间多少有些简陋,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唐砚青趴在床头,手机插着找老板娘借的充电器,开始搜索各种道学知识,试图寻找解开封印的方法。
折腾了这一大遭,身体实在疲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中,宇宙是一座小小的旅馆,被乳白色的浓雾包裹。
她穿过大雾,走下楼梯,来到菩萨面前。
无名菩萨结说法印,端坐于八叶莲台。
哒。
一滴露水自菩萨指尖跌落。
须臾之间,唐砚青从那滴露珠中,看见了自己所有前世的倒影——
她是守着垂死的小狐狸,在菩萨座前长跪叩首的唐婉芝……
她是与柳小姐两情相悦,却马革裹尸的唐恕……
她是以草木之躯,为柳烬生生挡住五雷的槐青……
她是一心想要与爱人厮守的游商,偏又在最后一次归途中,坠下雪崖……
她也是柳府盲眼的琴师,回故乡送殡时,被困入一场烈火。
唐砚青低头凝视掌心——那里浮现出槐树的藤蔓,将军的刀茧,禅院的香灰。
九世相逢,九世死别。
宿命是九次毫无意义的重复。
而她是柳烬命中最大的劫数。
原来人心痛到极点,会哑然失笑。
第十世,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你不就是要我的命吗。”唐砚青抬起头来,直视菩萨金身。“我死了,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不。枯枝折尽,新芽方生。”
菩萨垂目,身后绽开万字金纹。
菩萨看向她,也看向白云苍狗,急景流年,三千大千世界。
“你求的解药,已写于轮回之中。因与果,皆是缘起,亦皆为回声。”
第15章 菩萨的药方。
唐砚青从梦中惊醒。
她像个冥思苦想的修行者,在小镇旅馆的床上盘腿打坐,琢磨了整整一夜。
枯枝折尽,新芽方生。
解药已写于轮回之中……因与果,皆是缘起,亦皆为回声。
这话像说清了所有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唐砚青抓起桌上的便签,写下菩萨在梦中向她昭示的每一个前世。
一遍又一遍回想,不断推敲每一个细节。
不知道抓掉了多少头发,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槐青的名字——
她突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槐叶可以入药,清肝泻火,凉血解毒。
——同理,她所经历的每个前世,都暗含着一味药材。
菩萨庙的柳絮,主止血,治一切恶毒。
将军香囊中的桂花,活血化瘀,散寒止痛。
游商从雪域贩运藏茴香,驱风理气,温中健脾。
琴师最喜欢的那把琴,名叫当归,调经止痛,补血活血。
菩萨的方子,果真不是凡人能理解的。
其中几味药材几乎从不用于寒症,所以她看了那么多医书,万万没有想过,要将这些药材凑在一起。
第一缕橙粉色的晨曦,刺破暗蓝天幕,预示今天一定是个碧空如洗的温暖晴日。
唐砚青攥着香囊瘫倒在床上,精疲力竭,几近虚脱。
她终于彻底解开了菩萨用宿命编织的谜题。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轮回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空转。
每一次别离,都是为了从无解的死局中,求得一线生机。
天一亮,唐砚青就带着她手写的方子,去街上的药铺买药。
柳絮,桂花,槐叶。
藏茴香,甘草,雪莲,熟地黄,人参,当归。
九世轮回,九味药材。
抓药的师傅好奇打听:“姑娘,你这是哪来的方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菩萨给的,治寒毒。”唐砚青实话实说。
“哟,还怪神秘的。”
师傅哈哈一笑,只当她在开玩笑。
等师傅煎药的时候,电视正在播晨间新闻。
“昨夜23时左右,槐树巷一栋老旧居民楼发生火灾,幸无人员伤亡。经过消防部门初步勘查,现场存在可疑助燃物残留,疑为人为纵火。警方目前已介入调查,暂未锁定具体嫌疑人,在此呼吁周边居民,如有相关线索……”
唐砚青沉默地握起拳头。
李明漪从顾婆婆那里逃掉了。在被李明漪找到之前……得快点让柳烬好起来。
唐砚青回到旅馆,拆开包装袋,将煎好的汤药倒进纸杯里,把香囊整个浸泡进去。
心脏狂跳,她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
——她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桌上依旧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汤剂,泡着一枚染血的香囊。
难道是她理解错了,菩萨的暗示吗……
手指倏然传来痒酥酥的触感,似乎摸到某种生物的细软绒毛。
唐砚青回过头。
一只雪色的,遍体鳞伤的九尾仙狐,蜷缩她身后的小床上。
窗户没有关紧,微风吹起薄纱床帘,也将狐狸尾尖的白毛吹向她的手指。
“阿烬!”
唐砚青扑过去。
狐狸浑身都凝着干涸的血痂,双目紧闭,呼吸浅缓,并没有彻底恢复意识。
还差一味药引。
唐砚青咬破自己的手指,递到狐狸口中,像柳烬哄她喝药那样,小声哄她的狐狸:“阿烬,喝我的血……”
不知是听到了她的呢喃,还是下意识的动作,狐狸的舌头轻轻卷住了她的指尖。一片湿软。
随着血液一滴一滴淌进狐狸的喉咙,它的身体开始散发温暖的白光。
那些凝固的血痂消失了,狐狸的皮毛变得明润柔亮。
白光越来越耀眼,将狐狸整个笼罩起来。
光芒如粒子般流动,重构……
直到聚成人形。
柳烬眼睫轻颤,嘴里还含着唐砚青的手指,在她怀中睁开眼睛。
迷离的视线,蝴蝶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唐砚青脸上,朱唇轻启。
“阿青……”
唐砚青终于又听见她的声音。像整个宇宙的冰河,都在此刻崩塌,从此春和景明。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唐砚青捧着柳烬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对不起,阿青……”柳烬弯起眼角,露出稍显虚弱,却满怀歉意的笑容。“让你担心了。”
“你不准道歉!明明是我不好……”唐砚青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做错了好多好多事。
柳烬只是柔软地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唐砚青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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