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还能走路吗?”
雾星河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我可以”
上楼梯时,江川让他先上,自己提着那几兜吃食,跟在他后面,以防他突然踩空楼梯。
还好雾星河走路还算稳当,也没忘了带家门钥匙。
打开门进去后,江川将东西分门别类地塞进原本空荡荡的冰箱,然后说了句早点休息,就转身欲要走。
雾星河忽然喊住他,“江川。”
“怎么了?”
江川双手插着兜,静静地看着他。
客厅里的灯泡他前几天刚换过,比之前要明亮的多,亮得他都能看清雾星河脸上的毛孔,当然,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毛孔。
真奇怪,他怎么连胡子都不长。
其实雾星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下意识想喊住江川,不想让他就这样离开,可是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
“你,你能不能帮我擦一下药?”
他本来是想问江川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于是只好随口扯了句别的。
“药?你受伤了?”
江川原本还在琢磨他光洁的下巴,闻言皱眉看着他,“伤到哪儿了?”
雾星河指了指自己右后肩的位置,“就……不小心磕到了,药酒在卧室的抽屉里。”
江川看了眼他指的地方,不疑有他地去卧室取了药酒,看见瓶子的时候还一愣,那是他以前常用的牌子。
不过雾星河这瓶药酒的瓶子是新的,还没有拆封。
雾星河跟着他走进卧室,没什么避讳地解开上衣,将衬衫往下褪了点,露出右边背部的大面积皮肤。
“就在这儿上药吧。”
“……”
江川刚被他一大片白晃晃的胸膛晃得眼晕时,视野中就暴露出一道青紫的痕迹。
看伤口痕迹,应该是几天前伤到的,但是一直没管,那片肌肤已经变成了黑紫色,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谁打的?”
江川声音倏地冷下来,他看一眼就知道,那个伤绝对不是不小心碰到的,那是被人用坚硬的东西,用力砸出来的。
雾星河感觉到后背抚上来一双温热干燥的手掌,他有些敏感地颤了一下,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父亲。”
江川抚摸着那道伤痕的手一顿,诧异道:“他……凭什么打你?”
雾星河忽然笑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打我还需要理由吗?他对我向来都是这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江川眉心狠狠一拧。
以前雾星河跟他提过几句自己的身世,但并没有说太多,虽说那时候的雾星河丝毫不像一个富家少爷,可是雾家也不至于对孩子做出这种事情。
“你母亲不管吗?”江川问。
“……你说徐子舒?她怎么可能会管我。”
雾星河嗤笑一声,“事业,财富,地位,摆在她面前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要比我重要,她怎么会为了我,去得罪我那个喜怒无常的父亲呢。”
雾星河背对着江川,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江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所以这些小事,她才不会多管。”
雾星河注视着黑夜中的白墙,突然呵笑一声。
徐子舒当年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再努力地照顾雾清泽,可对方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雾家的大权她没资格去拿。
后来雾清泽醒了,徐子舒陪着他复建了三年,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雾清泽这才给了她名分,正式成了雾太太。
都说患难见真情。
雾清泽大病一场后醒来,把精力全部放在自己的身体上,公司的事情自然而然就都交给了,对他一心一意的徐子舒,很快她就掌握了雾氏集团的大权。
但雾清泽的持股比例仍然是最大的,所以徐子舒在他面前并不是任何事情都说一不二,偶尔也要服个软。
“……谁都可以是他的撒气对象,家里的佣人也换了好几批,最后发现还是自己的儿子好,不会跑也不会叫,打又打不死。”
雾星河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肩膀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他抽疼地往前躲了一下,惊动了身后的人。
“我没有想到……”江川声音沙哑地可怕。
雾星河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他转过身去看江川,就见江川眉间紧蹙,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有震惊、有疑惑、有愤怒,更带着几分后悔和痛心。
江川垂着眼,盯着他肩上那片刺眼的淤青,嗓音嘶哑,“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我以为她是你亲生母亲,不可能不会对你不好。”
这也是徐子舒当年跟他承诺过的,她说会把雾星河送去读书,说会好好养他长大,说以后雾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她明明说过的!
“亲生母亲又如何?”
雾星河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冷笑道:“你居然信她,徐子舒要真是个合格的母亲,当年也不会把我扔到榆城自生自灭,甚至都没来看过我一眼,她就不怕我真的死在榆城吗?”
江川没吭声,只是下颌线骤然绷紧,仿佛在强压着心底的怒意。
雾星河看着他笑了一下,“而你还信了她,所以你才把我丢给她是不是,我是个皮球吗?被人丢来丢去。”
江川垂着眼,隔了良久才道:“……不是丢。”
“不是?”
雾星河眼睛一眯,质问道:“那你为何十年来,一次都不愿意见我,这不是丢弃是什么!”
“你还和她一起骗我,骗我你被判了十年,我傻乎乎地在国外上学,幻想着等你出来后,我正好毕业了可以来榆城见你的时候,你却已经离开了这里,去了其他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他眼底闪过一丝冰凉,“怎么……你是怕我会继续缠着你吗?”
江川声音艰涩,“不是,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雾星河冷哼一声。
“不过我现在倒有点庆幸,还好她骗了我,要不然,我真怕我会撑不下去……”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十年来独自忍受的委屈和苦涩,一股脑涌上胸膛,雾星河忽然伸手用力将江川推倒在床上,双手撑在他头顶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惜现在晚了,你就算再怎么不想见到我,我也不会放手,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嗓音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眼底是灼热的光芒,动作不小心牵动到了后背,他忍不住咬了下嘴唇。
“……对不起。”
江川伸手去碰他的唇,将他咬得发白的下唇解救出来,拇指在他唇上轻柔地蹭了几下。
“对不起,是我的错。”
雾星河盯着他满含歉意的双眼,忍不住鼻头发酸,侧头毫不客气地张嘴咬住他的手指,力气一点也没收,眼神紧紧地盯着他。
像是在发泄那股长久堆积在心中,始终无法宣泄出来的憋得他快要爆炸的情绪。
江川没动,任由他咬破自己手指,一丝猩甜的鲜血从唇边溢出。
“你还要走吗?”
“……不走,回来了就再没想过……”
还未等他说完,双唇便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淹没了江川的后半句话,雾星河力道大得直接磕到了牙齿,他就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幼兽,边啃边咬,吻得毫无章法。
江川手掌迟疑了一下,随后重重地落在他后背上,缓慢地上下滑动着,安抚他骤然暴涨的情绪。
脸颊有些凉,唇齿间尝到一丝咸味。
江川身子猛地一颤。
雾星河哭了。
第19章
江川其实很少看见雾星河哭。
他曾经在监|狱里闲得无聊时数过, 发现他哭的次数居然都不超过一只手。
而且令人惊讶的是,他一个才十几岁,个头刚到自己胸膛的少年,在被人围在巷子里拳打脚踢, 忍饥挨饿的时候, 居然也一次都没哭过。
意外的很坚强。
第一次看见雾星河哭, 他记得是在大年三十那天。
年前的时候,江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
雾星河便留下来替他照顾了奶奶几天,等到伤好的那天,正巧到了春节,奶奶就对准备要离开的雾星河说, 让他留下来一起过了年再走。
小孩儿当场就红了眼。
就是那时候还要面子, 硬说自己没哭。
中间有几次他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应该是他说了什么话,惹了他生气。
小小年纪脾气倒是不小, 但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 每次一根棒棒糖就能哄好, 实在不行,那就再加上老马家的芝麻蜂蜜烧饼。
反正只要是甜的东西他都爱吃。
最后一次看见雾星河哭,是在十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废弃脏乱的厂房里, 少年趴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哭得肝肠寸断,那天他出门太急忘了带糖, 都没法儿哄他别哭。
江川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心脏一阵疼。
再就是现在这一次。
雾星河抱着他的脖子,沉默地哭着。
他虽听不见对方抽泣的声音,但是颈间不断滑落的液体, 都在清楚地告诉他雾星河这些年的委屈和难受。
江川心脏闷沉沉的,还有一丝抽疼,像是被堵着一大盆浓烈的岩浆,又烫又让人喘不过来气。
他伸手拍了拍身上人的背,手掌在雾星河后脖子上轻轻捏了几下,“乖,不哭了……”
像在安抚一只无助撒娇的小猫。
卧室门只开了一半,客厅的灯光通过卧室门缝洒进来一部分,昏暗的卧室内,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良久,他感觉颈窝里一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垂在他颈间不动了。
江川等过了会儿,才悄悄扭头看去,发现小花猫哭着哭着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他有些失笑,“就这,还要找我算账呢。”
话虽这么说,江川眼底却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忽然想起什么,手掌向上摸到雾星河后背上的伤痕处,轻轻揉着那片淤青。
结果才刚揉了几下,雾星河大概是疼到了,有些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他只好又停下来。
江川就这样躺着大床上,身上趴着熟睡的雾星河,睁眼看着卧室的天花板出神。
雾星河刚刚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肯见他一面,为什么这十年连一句只言片语都没有。
因为他不敢。
他怕自己看一眼就再也放不下了。
·
江川当年是以过|失|杀|人的罪名,被送进去的。
一个刚满十九岁的,被警察当场目击抓捕的杀|人|犯,他最终被判了八年,关在榆城第一监狱中服刑七年,因表现良好减刑了一年。
曹叔跟他说,改过自新,还能重新做人。
可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对于当年只有十九岁的江川来说更难。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来见他时说的话。
徐子舒衣着雍容华贵,气质优雅,是他从前在榆城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富贵。
女人语调缓慢,面容平静,态度看起来十分温和,但正是这种不急不迫,反而透露出一种自然的高贵。
“你叫江川是吧?”
女人手里握着看守所的电话筒,看着与她相隔一面玻璃,容貌年轻俊气的男孩。
徐子舒:“你的事情星河都跟我说过了,我很感谢你们一家人对星河的照顾,作为报答,我会请最好的律师来接手你的案子。”
江川嘴唇干裂起皮,双眼无神地望着对方,半晌才开口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徐子舒眉心轻蹙,又很快松开,“他很好,医生说没伤到脚踝处的骨头,不会影响到以后正常行走。”
江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还有他身上的伤,告诉医生轻点,他很怕疼……”
徐子舒打断他的话,“这些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我是她的母亲,我自然会心疼他,为他着想,首城那边也有更好的医疗资源。”
江川愣住,“首城?”
徐子舒点头,“我想星河应该是没跟你说太多,关于他的出身和家庭吧?”
江川没吭声,只静静地望着她。
徐子舒轻挑眉头,自信一笑。
“我们雾家在首城拥有一家上市公司,名下资产更是数不清,星河从小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离家几年,我和他父亲都很想念他,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个礼物,也不贵,大概也就一百万,毕竟哄哄小孩子嘛。”
江川垂在腿上的手指,倏地握紧。
“你说是不是……”
女人温柔如刀的目光,慢慢落在江川身上。
明明才十九岁的少年,言语间却像个成熟男性一般沉稳,心思缜密,很难说这是他深藏不漏的本性,还是在长久疲惫生活下的被迫成长。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和星河都不能再继续接触。
“听说你父亲当年被判刑后,你奶奶四处借钱疏通关系,可惜他进去没多久还是死了,只留下了一百多万的债,让你们一老一小来还。”
江川目光一凛,“你调查我?”
徐子舒轻声安抚道:“别激动,你这份信息在警察和榆城这边都不是秘密,稍微动用一点关系就能知道,我想说的是,你们家那些债,我都可以帮你还了。”
“从此,你再也不用和那些催债的人打交道。”
江川眼神动都没动,“理由呢?”
“毕竟你救了我儿子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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