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尘不语,只是轻轻拨动佛珠,隐约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紫衣女子瞥了一眼,“你这和尚,怎么成天捧着个铃铛当宝贝似的逛来逛去?莫不是捡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悟尘低头轻拨佛珠,微微一笑,“这是故人之物,贫僧答应过要带她游历山水,可惜……如今只能带着这铃铛,替她看看这世间风景了。”
紫衣女子笑道:“哟,没想到你这和尚还是个痴情种。”
悟尘并未接话,只是轻轻合掌,低声道:“阿弥陀佛。”
顾殷久心中暗叹:这呆子,还是这么固执。
当年这小和尚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主持,却偏偏要卷入这些是非之中。那铃铛……竟还留着,真是傻得可以。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骑着黑马、手持折扇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扬了扬扇子,笑道:“哟,这儿挺热闹啊,几位聚在一起,是准备野炊吗?”
紫衣女子白了来人一眼,“甄疯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么?”
甄泽不以为意,目光扫过地上被冰冻的尸体,敲了敲其中一具,语气轻佻:“这死法也太仁慈了,一瞬间的事,连痛苦都感觉不到。若是我来,非得把他们抽筋扒皮,一寸寸踩断指骨,逼出幕后黑手不可。”
悟尘闻言,眉头微皱。
甄泽这才注意到他,上下打量一番,哈哈大笑:“悟尘主持,你这是要加入丐帮吗?我可是来者不拒啊。”
悟尘被人如此调侃,倒也不恼,耐心解释道:“阿弥陀佛,贫僧近日四处化缘,无心打理,便是如此模样了。小僧收到青灯大师传书,正要回古陀寺主持会议。”
“会议?”
古塔莎双手抱胸,语气不悦,“青灯大师为何不亲自来?倒让你这上不了台面的人主持?”
悟尘微微颔首,语气平和:“青灯大师另有要事,不便前来。”
甄泽道:“要商讨什么?反正现在我们几个也齐了,索性在这里开好了。”
“近日风波不断,诸位想必也有所察觉。”
“邪佛尸体从封魔阵中离奇消失,虎妖肆虐,若再不揪出幕后之人,修真界恐将陷入大乱。若两位寻到残卷,还请告知古陀寺,待集齐后,贫僧与青灯大师自会将其销毁,以绝后患。”
“销毁?”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般,紫衣女子掩唇轻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云水乃我极乐宫管辖之地,此事便交予我极乐宫处理。待我寻到残卷,自会‘好好’销毁。”
甄泽不客气地揭穿她:“别装了,你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不过是想抢先夺得残卷罢了。”
紫衣女子反唇相讥:“贼喊捉贼,那你来这儿又是为何?”
“我自然有正事要做,可不像某人顶着张皮囊为老不尊,成天勾引美少年,,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甄泽,你到底想要如何!”
顾殷久在暗处摇头,这两人多年未见,却还是那样,没有半分长进,这哪里像是商讨的模样,分明就是小儿拌嘴。
古塔莎曾是甄泽之妻,二人因联姻结合,毫无感情。后来古塔莎习得返老还童之术,一纸休书甩给甄泽,创立极乐宫,专修双修之术,传闻夜御十郎不在话下,甄泽自此沦为笑柄。
古塔莎质问道:“你也是为邪佛重生之事而来,想分一杯羹吧?”
甄泽道:“我只是略感兴趣,姑且过来瞧瞧,并没有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
古塔莎听到甄泽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讽刺道:“当年为镇压邪佛,我率众攻上峰山,你却只顾抢夺心法残卷。若非你贪心,我极乐宫怎会死伤惨重,遭邪佛反噬?我众姐妹又怎会惨死?”
甄泽不以为然:“镇压邪佛?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谁又知道你打着除魔的旗号,背地里干了什么勾当?况且,你派人暗算我之事,我本不想计较,你又何必旧事重提?”
古塔莎眼中寒光一闪,正欲再辩,悟尘却上前一步,合掌低眉,语气沉重:“古宫主,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还请听贫僧一言。”
当年魔渊暴乱,顾殷久被赋予众望,前去镇压魔渊,却因魔气侵蚀心性大乱,而初的逍遥谷谷主便借此机会,传信各大家,声称他已入魔,须得众人合力镇压,并许诺共同参悟婆娑心法。
那时古塔莎率弟子三千前去助阵,却不料在阵法中遭人暗算,与众人失散。而后,她亲眼目睹顾殷久屠戮极乐宫弟子的场景,心中自是愤恨难平。
悟尘叹了口气:“古宫主,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当初刀下人命,皆是秦谷主一手设计。那时顾施主愤怒之下杀去逍遥谷,怎奈对方早已严阵以待,顾施主受魔气侵蚀,又受幻境迷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错杀极乐宫弟子。此事虽因他而起,却非他本意。”
紫衣女子冷哼一声,眼中怒火未消:“虽是秦狗的算计,但顾殷久动的手,两个都是我的仇人,有什么问题吗?一句幻境就能抵命?那我现在杀你,再说被心魔所控如何?”
悟尘合掌低眉,语气恳切:“冤冤相报何时了?贫僧希望古宫主看在人死道消的份上,既往不咎。未厘清一切之前,眼见未必为实。”
紫衣女子脸色—沉,目光锐利,“一句既往不咎,就能弥补过错吗?若是如此,那邪佛就不应该称之为邪佛了,应当称作救世主。”
她语气森然:“邪佛与我极乐宫之仇不共戴天,我寻他只为剿灭这邪魔外道,将他斩尽杀绝,永世不得超生!”
第16章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又什么时候杀过极乐宫的人了?
顾殷久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以前这帮人开会就只会讲这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还是老样子。总是把他当作恶人主角,围而攻之,简直是毫无新意,无聊至极。
甄泽冷嗤一声道:“老太婆,你口口声声说要复仇,可复仇也得有脑子,分得清是非真假。否则无非是被人当做靶子罢了。”
“闭嘴!”
紫衣女子开始将怒火往其他人身上蔓延,她对着苏扶卿道:“这伙人嫌疑最大,你为何要将他们全部杀了?这下好了,大伙白忙活一场!”
苏扶卿神色淡然,语气冰冷:“他们乱动我的人,自然不能放过。更何况,我做什么,需要经过你同意么?”
“你!”
苏扶卿对她的怒火视若无睹,全然不受其影响。
顾殷久暗道古塔莎虽然脾气急躁,但显然对苏扶卿有所忌惮,并未继续发作。看来,苏扶卿在苏家庄的地位非同小可,连古塔莎这样的人物也不敢轻易得罪。
“两位施主,先停一下。”
眼见面前的两人争吵越发激烈,悟尘一脸无奈:“何必再提先前之事?”
“如今情势紧迫,还望大家暂时放下过去的恩怨,携手并进,共同对付白虎的幕后之人。”
悟尘语气平和:“当初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当年的事和前逍遥谷谷主介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伙只是被迫成为受害者,就连邪佛也无法幸免。”
悟尘顿了一下,看向各怀心思的几人,又继续说道:“其实贫僧觉得,除去那一遭,顾公子也是个情深义重之人。”
“情深义重?”
古塔莎闻言,气得笑了起来,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尖锐,“你莫不是忘记了,他当初可是亲自手刃了多年的好友,如今药谷让一个外姓接手,可多亏了他呢!”
树林内顿时安静下来。
后半段谈话听得顾殷久心神不宁,他闭上眼,心底百转千回,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只听“吧嗒”一声清脆的声响,顾殷久无意中踩断了一根树枝。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正在激烈讨论的几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朝顾殷久藏身的方向投来目光。
顾殷久淡定自若,一边踢开脚下的树枝,一边继续心安理得地偷听。
在场的几人:“……”
这人是把他们当瞎子聋子吗?”
顾殷久无奈,只得从树后现身。
他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自然而然地充当起了苏扶卿的跟班,笑嘻嘻道:“公子,马车已备好,可以即刻启程。”
苏扶卿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这位施主是?”悟尘见到顾殷久,礼貌地问了一句。
顾殷久主动道:“鄙人是苏公子的护卫,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紫衣女子嘴角浮现出笑意,她走到两人中间,目光在顾殷久身上来回打量:“苏公子说他是普通护卫,可奴家倒是觉得此人深藏不露呢。”
“我只觉得这张脸看起来太过普通,反倒让人怀疑。”
她说着,抬手便要去捏顾殷久的下巴寻找破绽,下一刻却是生生止住了动作。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划过,紫衣女子的脸颊微微一侧,险险避过一道寒光。紧接着,她的脖颈上悄然浮现出一条极细的血线,几滴血珠子滚落下来。
紫衣女子面前不知何时横亘着一道极细的丝线,肉眼几乎察觉不到,若是她刚才再往前一寸,怕是连头颅都会被切下来。
甄泽在一旁幸灾乐祸:“老婆子,我都说了不要去招惹这些小年轻,这回踢到铁板了吧?哈哈哈!”
“步蘅公子,你不是说他只是个普通护卫吗?心眼何必这么小。”紫衣女子猛地后退一步,抬手捂住脖颈上的伤口,目光凌厉地看向苏扶卿。
苏扶卿的声音和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我苏家庄的人,轮不到外人欺负。”
紫衣女子带着一抹嘲弄的笑:“原来苏公子也不是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啊,一个小小的护卫都值得你这般在意,倒是让人意外。”
“喂,老妖婆,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甄泽在一旁插嘴,语气中满是鄙夷,“你也真是不害臊,一大把年纪了还到处勾搭男人,还好意思说人家心眼小,我刚才可瞧见你摸人家脸了,怎么,现在倒打一耙?”
“你,有你什么事?”
紫衣女子气得面颊通红,她最痛恨别人提到她的年纪,偏偏甄泽一直火上浇油,但此时不是与甄泽争执的时候。
“哼,既然此人是苏公子的人,那奴家这次便给步蘅公子个面子,不追查下去。不过——”
面具底下的红唇勾起,紫衣女子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不过,还望苏二公子莫要忘记青灯大师交代的事情才是,若遇到邪佛,即刻诛杀之!”
“若是耽误了正事,只怕青灯大师那边,你也不好交代吧?”
苏扶卿神色不变,淡淡道:“不劳费心。”
紫衣女子见状,也不再纠缠,只是冷冷扫了顾殷久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悟尘在她身后道:“诸位施主,残卷之事牵涉甚广,若执意争夺,只怕会引来更大的祸端。记得寻到后交由古陀寺处理。”
紫衣女子嗤笑一声:“交给你们?我可信不过你们这些和尚。”
甄泽也附和道:“就是,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私吞了?”
悟尘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和:“贫僧以佛门清誉担保,绝无二心。”
顾殷久听得直摇头,心中暗道:这呆子,还是这么天真。这些人哪会在意什么佛门清誉?他们眼里只有利益罢了。
几人不欢而散。
顾殷久和苏扶卿正欲离开,本应该走掉的悟尘却突然跟了上来。
他拍了拍自己袈裟上的灰尘,微笑着对顾殷久说道:“施主请留步,贫僧有些话想与你说。”
见悟尘的样子不像是要来找自己麻烦,但做戏嘛,还是得做足,于是顾殷久瞥了眼苏扶卿,故作犹豫地说道:“这……恐怕得经过我家主子同意才行。”
悟尘只好问苏扶卿:““苏公子,贫僧有些话想与你家护卫单独谈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殷久本以为苏扶卿会拒绝,毕竟这厮最近对他盯得极紧,恨不得将他拴在裤腰带上。哪知道对方根本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就答应了:“可以。”
随后便丢下两人离开。
顾殷久心中暗自嘀咕,这苏扶卿今日怎么如此爽快?吃错药不成?
他和悟尘走到树林外,悟尘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顾殷久见状,也跟着停下,故作恭敬地问道:“这位大师,不知您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悟尘看着他,缓缓开口:“施主,贫僧觉得你与我一位故友十分相似。”
“哦?”
悟尘沉吟良久,念了两声佛号,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那位故友已离开多年,贫僧一直有些话未曾对他说出口。今日见到施主,便想借机一吐为快。”
顾殷久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大师请讲。”
“在小僧心中,他的所为是‘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倘若他能再次出现,贫僧依旧会将他视作挚友。在小僧心中,他从未变过。”
顾殷久心中一震,暗道:这秃驴莫非认出我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可能只是在试探罢了,这小和尚贼得很。
他眼神微闪,故作淡然地说道:“悟尘大师,您的朋友若是听到这话,想必会十分欣慰。不过,斯人已逝,有些事还是放下为好。”
果然,悟尘见他对这话毫不动容,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窥探出什么。
顾殷久也不躲闪,大剌剌地任由他看,神色坦然。
一番对视下,悟尘率先移开了目光,“步蘅公子是个好人,小僧只是想提醒施主一句,除了他,施主最好不要轻易相信其他人。”
“哈哈,原来如此啊。”顾殷久不禁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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