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去那是为何,不过既然自己已是对方的“小厮”,自然要顺着主子的意思了。
风吹响驼铃,人走见飞鹰。半月的风尘仆仆,终是到了大漠。
顾殷久骑着毛驴,几欲被飞沙灼了目,夜幕低垂,三人终于在一抹孤烟下找到了座客栈。
将三文驴照月在外边栓了,三人走进客栈。
一梳着人妇发髻的女子正坐在柜台旁嗑瓜子,看到他们顿时眼睛一亮。
顾殷久上前道:“老板娘,住店。”
苏扶卿虽是带着帷帽,不让人窥其面目,可周身气质卓然,一路仍引得多人侧目,连旁边擦桌子的小姑娘都眼睛冒光。若不是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恐怕都要扑过来了。
顾殷久撇嘴,当下大手一挥要了三间房,毕竟也不差钱--反正不是他出。
他凑近苏扶卿,压低声音,道:“苏公子,你侧眼瞧瞧,有几个小丫头红着脸在看你呢,要不要帮你一把?”
苏扶卿瞥了他一眼:“不要做多余的事。”
伙计很热情,房间收拾得也干净。苏扶卿不喜楼下的热闹,只待在上边,顾殷久则点了两斤厚切牛肉,又让人烫了壶酒,一边吃一边跟那老板娘搭话。
顾殷久咽下一口酒,喉咙瞬间着了火似的。
老板娘一口气饮下半海碗,面不改色,见他如此,又笑道:“咱这大漠最喜这样浓烈得烧喉咙的酒,你是不是喝不惯?”
较之平日里见的女子,她眉眼间多了一分大漠儿女的英气,丝毫没有江南女子那股子温婉劲儿,连坐姿都是岔开腿的。
顾殷久强忍住喉间的辣意,笑道:“哪里,我自小喝惯了,这酒,爽得很!”
聊了几句,老板娘见他是个畅快人,也热络起来:“我们这儿的羊肉,那可是一绝,膘肥体壮,你要不要尝一尝?”
顾殷久来了兴趣,“好啊。”
老板娘盯着旁边正在心不在焉地擦桌子的小姑娘,眯眼笑道:“今夜篝火会有烤全羊,你若能喊那两位俊俏的小公子来,这次住店我不收你们钱,如何?”
*
夜黑了下来,大伙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气氛热闹非凡,几个头上系着彩辫的妇人手牵手一起踏起了舞步,吆喝声不断。
顾殷久兴致高涨,也跟着吆喝几声,调子虽不甚和谐,却也是一片真心。
小木鱼他一喊就来了,而苏扶卿这厮养尊处优的,压根不谙何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顾殷几乎磨破嘴皮子才把这人拉来。
可苏扶卿这厮虽同意来,全身上下却透着不情愿的气息,又将帷帽戴上了。
好在这场篝火会来的人也不少,倒也没无人在意。
跳完舞后,众人围着篝火而坐,手执长长的筷子,从火炉中烤羊肉烧饼吃。
一汉子将两团不明肉块仔细撒上辣椒面,手法娴熟得放在木炭上烘烤。见顾殷久一脸好奇地盯着瞧,他朗声笑道:“新鲜羊球,还没上料,原汁原味呢,要不要来一串?”
羊球?
顾殷久瞬间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嘴角微抽:“稍等,这羊球……莫不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吧。”
男子目光戏谑地往他下面一瞄,笑道:“就是你想的那个东西。”
顾殷久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厉害。”
那两块肉被烤的滋滋冒油,热腾腾香喷喷,很是诱人,但一想到它是什么,顾殷久就彻底没了食欲。
汉子烤好后,一口嚼一个,吃得满嘴流油,看得顾殷久裆下一凉。
他将剩下一只递给顾殷久,“够劲道,小兄弟,你也来一个!”
顾殷久纵然吃过不少毒虫、毒蛇、奇珍异果,但对这羊球却是敬谢不敏,忙不迭地摆手:“多谢,多谢,不过在下就不奉陪了。”
那汉子只好收回,一边吃一边朝老板娘挤眉弄眼,“这可是好东西,养精固阳,你嫂子可喜欢我吃了。”
老板娘难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个死鬼,胡说些什么!”
旁人见状,纷纷起哄,劝道:“这这可是大补之物,来了这里不趁着新鲜吃上两串,岂不是对不起这只羊的牺牲?”
如此盛情难却,顾殷久只好道:“那在下就不推辞了。”
看着面前油亮亮的羊球,顾殷久狠了心咬下去,一口爆汁,发现味道竟还不错。
老板娘带着一位俊俏的小姑娘款步走来。
“怎么样?羊肉好吃吗?”
顾殷久竖起大拇指,口中塞满了羊肉,含糊地应道:“好吃,好吃。”
老板娘转身对身后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又道:“来,小兄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子,好看吧。”
这小姑娘虽衣着朴素,但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俊俏的模样尤为引人注目。
顾殷久忙将肉咽了下去,再不动声色地擦去嘴角油渍,优雅点头微笑:“果然是出水芙蓉。”
老板娘朝着苏扶卿的方向微微颔首,看,又道:“诶,今天跟你来的那位白衣公子,不知唤作何名?何处人士?婚配否?”
顾殷久本还想在这小姑娘面前留个好印象,正要收敛一番吃胀的肚子,听了这话,倒没劲下来。
他心知肚明道:“怎么,你家妹子是看上他了?”
老板娘身后的小姑娘已是羞得脸颊泛红,低下了头。
“可不是嘛,我这妹子,今日一见他,那魂儿都快丢了!”
老板娘凑到顾殷久耳边,悄声说道:“你瞧,我妹子模样也水灵,若是他俩站在一起,那真是郎才女貌,地设一双。你帮个忙,给他两牵个红线,如何?”
风流公子翩翩少女,顾殷久想象了下那画面,摸着下巴点头,“是有点那意思了。不过,我的先提个醒,这位公子比较……嗯,不爱打交道。”
“没关系,不爱打交道说明洁身自好,比那些爱沾花惹草的强多了。”
顾殷久连连点头,“嗯嗯。”
他倒要看看,苏扶卿这般自诩孤高冷傲的,若是当众被小姑娘表明心迹,脸上究竟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来来来,你肯定没吃过这玩意,来一串试试!”
顾殷在众望所归之下又拿了一串羊球,没吃,朝角落处二人走去。
约莫是碍于苏扶卿带着面纱,身上又散发的拒人于外的气息,加之旁边立着一个黑衣佩剑的萧暮雨,他这块无人敢近。
等他坐下后,却惊讶地看见苏扶卿端起面前的酒,一碗又一碗地往面纱下边送,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的仗势。
“看不出来啊,苏公子酒量这么好。”
苏扶卿抬起眼,声音带着沙哑:“你来做什么?”
顾殷久将手中之物在他面前晃了晃,一脸真诚地道:“这味儿挺勾人的,要不要来一串?”
顾殷久嗓音敞亮,方才同那群人说的话苏扶卿皆一字不落地听了下来,他心知这是何物,眉间带着掩饰不住的嫌弃:“不要,拿走。”
顾殷久存了心要膈应人,仍嬉皮笑脸地道:“苏公子何必在这独自借酒消愁,这俗话说的好,‘来一串‘羊球’,既交朋友,又解愁’!”
苏扶卿嗤之以鼻:“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又道:“你有什么好愁的。”
“怎么没有。”
顾殷久总觉得苏扶卿今天有些不太对劲,不过也没多想,径直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哎,你看我,堂堂一介高手,居然要给你这小辈当打手,多郁闷。”
苏扶卿又饮下一碗酒,眼里浮着的不知是水意还是醉意,“打手?呵,谁让你当打手了,你明明是我的……”
“是你的什么?”顾殷久大着舌头道。
他一向吃不得辣,偏偏羊球上加了许多辣椒,可赶路了这么些日子才见到荤腥,那叫一个欲罢不能,根本停不下来,只得舍嘴保肚。
苏扶卿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小弟。”
顾殷久“噗”地喷出一口酒,挑了下眉。
他这回是真的确定对方已经醉了。
“你方才不是与人聊得很开心吗?来我这做什么?”
苏扶卿拿起酒坛,动作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往碗里倒酒,几滴酒液溅了出来。
顾殷久茫然道:“我与谁聊得开心了?”
思索片刻,才恍然大悟:“你是说那掌柜的?”
苏扶卿一把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拽了下来,冷着脸狠狠戳他一锥子:“你方才同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顾殷久瞧着他笑,“你想知道啊?也不是不可以,来,我告诉你。”
苏扶卿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一动,斗笠下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顾殷久朝他勾了勾手指,却发现对方并无靠近之意,只得勉为其难地主动靠近。
忽的眼光一转,看向频频朝这边投来痴痴目光的红衣小姑娘。
火堆旁的一小姑娘两颊早已晕红,火光衬得她眸中水光欲滴,心事几分叫人看得明明了了。
顾殷久直起腰来,笑道:“算了,还是不说了,毕竟这谈情说爱之事,还是自己去体会比较好,我要是说出来,那小姑娘要害羞了。”
正暗自感慨当真是女追男隔层纱,怎么就没有小姑娘过来跟自己表明心意,未想苏扶卿却突然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腕,将他拽起身来。
第27章
“怎么了?”顾殷久吃了一惊。
苏扶卿并不答话, 紧紧抓着他向前走着。
“你到底要去哪?”顾殷久满脸迷惑。
苏扶卿冷冷开口,声音犹如金石相击:“上楼休息。我们明早就离开。”
顾殷久当然不肯:“喂喂喂,酒还没喝完呢,上什么楼?”
二人纠缠拉扯间, 那老板娘已是朝他们走来, 忙喊住他们:“两位公子,请等一下。”
“一起坐下聊聊天吧!”
顾殷久被苏扶卿拖着往前走, 腕骨被攥得生疼, 仍侧头对她们笑了笑:“好啊好啊!”
又反手扯住苏扶卿袖子,转头对他道:“你是不是醉了?来, 有话好好说,先把手松开。”
苏扶卿却依旧固执地拉着他。
此刻他眉眼显得有些阴郁, 眼中映着面前的熊熊篝火, 仿佛烧着一簇火似的。
顾殷久也不是吃素的,一个巧劲挣脱钳制,反手搂上苏扶卿肩膀, 在他耳边低声道:“哎哟,人家小姑娘喜欢你, 特地托我牵线, 你好歹给我个面子不是?”
“……”
苏扶卿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愣了下,半晌才挤出一句:“她们让你来是……”
顾殷久揉着发红的手腕, 没好气地接了他下半句话, “是,她们让我来牵个红线,你不愿意就算了,这么凶做什么?”
这时伙计将一大盆羊肉送了上来, 老板娘赶紧笑眯眯道:“这羊刚烤好的,可香了,快先坐下,咱们一起趁热吃些。”
这世间最舒爽的事,莫过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
烤全羊外皮焦脆,内里绵软,很是鲜嫩肥美。顾殷久细细嚼着,做出总结:挺下酒。
他用刀切了条羊脊骨,迫不及待用手去撕,被烫到后忙不迭地吮了吮手指。
苏扶卿看得直皱眉,将筷子递过去:“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老板娘笑道:“看来这位小公子是个会体贴人的。”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声,“铁嘴三,你可总算来了。”
“我们大伙就等着你说故事呢!”
循声看去,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正朝这边走来,这人穿着一身粗布长袍,虽略显破旧,但洗练得干净利落。
旁边小伙计连忙给他搬来桌椅,又沏了壶茶。
顾殷久笑道:“老板娘还特意请了个说书的来?”
老板娘道:“他当初跟着一队商队路过此处,遇到沙尘暴,人全都死光了,只有他侥幸逃过一劫,我看他也挺可怜的,就让他在店里混口饭吃。”
说书的喝了口茶清嗓子,随后驾轻就熟地拿起惊堂木一拍,声音洪亮:“上次说到,八年前,中原发生大难,一位自号游欢方士的无名志士挺身而出,来向大漠巫女求药。”
顾殷久倒酒的手一顿,酒水洒出几滴,又若无其事地放下酒坛。
“巫女只道:这边荒之地,黄沙遮天蔽日,人迹罕至,你们中原土肥水润,广瀚无边,吾之子民在此处遭受日煎月熬,狂风肆虐之苦,如今你却来我大漠求药?没门!游欢方士磨了小半月,仍是吃了闭门羹。”
“可大漠巫女再硬的心,也得软上一软,因为她有这么个宝贝徒弟——红衣圣女。”
“红衣圣女天真浪漫,生性贪玩,一日偷偷外出游玩,结果碰上了一群劫匪。这些劫匪一向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也不惧怕威胁,竟当场要去折辱圣女。”
“且说这游欢方士无路可走,正垂头丧气之时,刚好遇上了这事。那劫匪见他生得细皮嫩肉,不像个厉害的,只道是个软柿子,叫他卸了武器,绑了手脚,游欢方士一一照做。”
有人摇头道:“这小子糊涂,武器全无,如何对上?岂非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说书的哈哈一笑:“看官有所不知,这游欢方士自恃修为高强,摘花折叶皆为兵器,那劫匪见其卸下刀剑,正欲松懈,忽的却见他解下发簪,化作三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数位劫匪的刀剑生生射断。”
“劫匪见大势已去,嘴里喊着少侠饶命,终究难逃一死。”
“游欢方士救出圣女,二话不说,脱下外袍为她遮身。圣女遭此一劫,又怒又惧,更有羞恼,不愿有人接近,还未来得及发怒,却听他道:姑娘,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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