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苏亦欢也附和道:“哥哥,老祖宗这段日子常念叨你呢,你还是先去看看吧!”
苏扶卿点点头,临走前看了顾殷久一眼,又对其余小厮交代道:“将他带去偏院。”这才走了。
一路上不少人盯着他,顾殷久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诶,快看快看,二公子带人回来了。”有人兴奋地说道。
紧跟着边上另一个人闻言也是暂停了手头的活,一脸惊讶地看过来:“二公子带人来了?是哪个?”
随后这两个人望过来,目光直勾勾的,从头到尾,几乎要把他扒个精光。
好在两人只是短暂地注视了他一番,见顾殷久目光扫过来,立刻装模作样地忙活起来。
苏扶卿让人安排的院子虽偏,但确实不错,院子里还有一眼活泉,水中几尾游鱼,余晖撒了一池亮色,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连这么个小院子都布置得这么雅致安闲,果然是大户人家的手笔。
刚打开房门,却是愣住了。除了过分的干净简洁之外,无论是靠墙而立的药柜还是案几上的香炉,这陈设竟与他当初的药房分毫不差。
顾殷久哑然失笑,心道这小少爷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闲得发慌,便把今早买的馅饼掰成小块,随手丢进池子里。鱼儿纷纷把嘴伸出水面争相抢食,吃得不亦乐乎。
正玩得兴起,门后忽然探出一个小脑袋,贼头贼脑地张望。
“你好呀,小姑娘。”
顾殷久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招呼。
苏亦欢索性大大方方走了出来,好奇地把顾殷久上下打量一番。
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苏亦欢语气很是怀疑:“你真是我哥哥的护卫?”
顾殷久笑着点点头,顺手又丢了几块馅饼皮进池子。
鱼儿们头挨着头,尾巴甩得欢快,胖墩墩的模样实在讨喜。
顾殷久又丢了几块馅饼皮。
苏亦欢走上前,眼睛紧盯着他,质问道:“可若是护卫,哥哥又怎会叫人带你来此处,这里可是哥哥平日修习之处,连我都……”
说到一半,她便瞧见顾殷久的动作,立马瞪大眼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在做什么!”
“快住手!”
顾殷久手一抖,整块馅饼掉进池子里,鱼儿们扭动扑腾,抢得更欢了。
“我我我怎么了?你看它们吃得多开心?”
苏亦欢着急得脸都红了:“开心个头!你,你居然把馒头丢进去了!这些鱼只能吃特殊的饲料,吃不得这些的!”
“不是馒头,是馅饼。”顾殷久纠正道。
“区别不大!哼,这可是大哥送的,等会我二哥哥绝对会好好教训你一顿!”
苏亦欢气得直跺脚,恨不得跳下去把馅饼捞上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亦欢,你在这儿做什么?”
顾殷久转头一看,只见苏扶卿站在不远处,不知看了多久。
苏亦欢指着池子告状:“哥哥你看他干的好事!”
顾殷久无辜回望。
苏扶卿瞥了眼池子里的鱼,对仍旧气鼓鼓的苏亦欢道:“亦欢,这里我来处理。方才夫子同我说了,你今日功课未做完,先回去做功课。”
苏亦欢走之前,仰起头狠狠瞪了顾殷久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看我哥哥怎么教训你!”
顾殷久有些好笑,问道:“怎么了?这鱼很精贵吗?连烧饼都吃不得?”
池子里的鱼肚子撑得溜圆,懒洋洋地浮在水面上,似乎连动都懒得动了。
“不能。”苏扶卿难得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鱼的确是挺贵的。
顾殷久搔了搔后脑勺:“要不给它们喂点泻药?”
苏扶卿沉默片刻:“不必。”
又道:“你这几日便住在这里,需要什么直接和下人说就好。”
顾殷久忽然想起正事:“对了,你不是说书房里有当年人员记录的卷宗吗?我们什么时候去看?”
“现在。”
苏家庄藏书阁有专门的人看守,但苏扶卿在身侧,守卫一见,立刻垂首退开,连问都未问一句,二人一路直入畅通无阻。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墨香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架上的卷宗堆积如山,有些已经泛黄发脆。苏扶卿径直走向最里侧的书架,修长的手指在卷册间游走,娴熟地取下两册泛黄的簿子,将其中一卷递给顾殷久。
当年大南村唯一最是眼中,苏家庄共派出医师三十九人,然半数殁于疫区。
顾殷久指尖划过那些早已干涸的墨迹,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当年的惨烈场景。
苏扶卿站在他身侧,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片刻后,指尖停在一页上,淡淡道:“伤者名单里没有异常,但当年大南村的出入卷宗里,有很多和尚出入。”
顾殷久凑过去看,只见那一页上密密麻麻列着法号,什么浮尘、明心、慧觉……他眯了眯眼,啧了一声:“这么多人,若要逐一排查,得查到猴年马月?”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顿住,落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悟尘也在?”他挑眉,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正好,书信一封寄给他,或许能问出些线索。”
苏扶卿摇头:“信未必能送到他手里,且容易打草惊蛇。”
言下之意,只能亲自去一趟了。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顾殷久转身时衣摆不慎带倒了一摞卷宗,其中一本残破的册子“啪”地摔落在地,书页散开,露出几行墨迹斑驳的文字。
他弯腰去捡,目光却猛地一顿。
只因翻开的纸张上面写着一行字:吾一生度化魔障,却终被魔障所困。
落款竟是剑圣的法号,枯灯。
第128章
这是……剑圣的亲笔?
顾殷久将这手札随手翻开, 指尖轻轻一捻,便搓出一层细碎的纸屑。想必是放了很多年了。
苏扶卿道:“这是家父当年当年在古陀寺修行时,与剑圣前辈往来的手札,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顾殷久将手札重新翻到第一页。
「甲子年腊月, 吾于苍梧山遇一魔修。其人身负万千杀孽, 眼中却无戾气,只问一句:大师, 可能渡我?」
顾殷久低笑一声:“倒是与我当年问青灯大师的话一模一样。”
当初他被魔气影响心性, 也问过青灯大师同样的问题,但这老和尚只跟他说了诸如灵台自清明之类虚头巴脑的话, 无赖得很。
「此子根骨奇绝,若入正道必成大器。然其心魔深种, 吾日日为他诵念清心咒, 助他修行,终在立春那日,他眸中重现清明。
佛偈曾云“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诚不我欺。
于是那人皈依佛门, 剃度受戒, 日日诵经,竟真像个虔诚的僧人。吾甚欣慰,以为世间又少一魔, 多一佛。」
纸页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 墨迹晕开大片,像是匆忙写就。
「可魔渊异动那夜,他竟要以万魂棺镇压魔渊地脉。吾惊愕万分,才知他早已暗中炼成百魂棺, 这棺材需以百人性命为祭。吾厉声痛斥他魔性未改,他却冷笑:你总说苍生为重,那用百条人命换万民安宁,怎就不算慈悲?
他向我坦言,魔渊中的魔气并非天生地养,源于他造下的杀孽。
当年他名为凰将军,征战四方,杀戮无数,尸山血海凝成的怨气,最终化作魔渊渊,毁不得,只能镇。
吾心中明白,他此举是为我着想,不想让我为了镇压魔渊耗尽毕生修为。可吾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错再错,他早就对吾起了杀心,于是我喝下他泡的那杯茶……」
读到关键处,后面两页竟被撕去了。
顾殷久又翻了其他的手札,发现大多也是残缺不全,他指尖划过残页边缘,道:“你之前可瞧过后面缺失的内容?”
苏扶卿摇头:“父亲留下的东西大多残缺不全,从一开始就这样了。”
不过根据这手札的前半部分也能看出,也就是说剑圣的死不是意外?可是当初不是说剑圣坐化飞升了吗?
若这手札上记录的是真的,那当初在仙人台上飞升的又是谁?
当年参与封印的各门家主,包括上一任苏庄主以及秦承泽在内,如今已陨落其四位。顾殷久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名字,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许久,他按了按太阳穴:“悟尘当初说过青灯大师知晓凰将军之事,或许我们去一趟古陀寺,会找到一些线索?”
二人相视片刻,苏扶卿抬手替他拂去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灰尘,道:“这个不急,青灯大师一直在闭关,等他出关,也要些时日。”
“好吧。”
寻了一通也找不到有效线索,眼见日已西斜,顾殷久把书揣在兜里,打道回府。
岭南天气常如三四月,四季无冬,即便是人们常说的寒冬腊月,也顶多只能冷上几日。
可今夜却突然冷得出奇,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顾殷久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从柜子里翻出两床厚被子,一层垫在身下,一层盖在身上。
之前睡得够足,顾殷久本以为这会儿不困,索性闭上眼睛假寐,没想到刚闭上眼睛,又回到了之前的梦境。
大地震颤,峰山之上黑雾滔天,墨色浓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天地间炸开一道惊雷,顷刻间雨水淅淅沥沥。
在这片混沌之中,一抹刺目的红突兀地立于峰顶。
那人一袭青衣,单手执着一柄红伞,那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流,缓缓滴落。
顾殷久冷眼看着脚下这片被黑气吞噬的山头。
三日前,他九转初成,将追杀他的各派高手尽数逼退。如今这群人仓皇逃窜时,恐怕未曾想过报应来得如此迅疾。
顾殷久垂眸望去,只见黑雾所过之处,飞鸟坠空,走兽化骨。
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当日他与青灯大师深入魔渊,本就抱着必死之心,但若要彻底封印,需以一人心头血为引,可后面发生了那些事,导致封印未成。
最初这帮人还能硬撑着,各大派也曾尝试补救,派出高手重新封印,可青灯大师尚未痊愈,因此无论是养伤的苏扶卿,还是勉强上阵的苏桥松,全都无功而返。最终,他们只能回头来找他这个曾被他们追杀至绝路的“祸首”。
“顾公子!”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哪些面孔,定是那些之前叫嚣着要取他项上人头的正义之士。
此刻这帮人衣冠不整得像群丧家之犬,为首的卫坛的道袍凌乱,下摆沾着泥,早已失了往日威风,想来这一路逃得甚是狼狈。
他们死死盯着顾殷久,眼中既有愤恨,又有不得不低头的屈辱。
“你既早知封印残缺,为何不说?!如今魔渊黑雾蔓延,生灵涂炭,你难道要袖手旁观?!”
“是啊,如今魔渊黑雾曼延,还请顾施主以大局为重,出手相助。正道上下,必感念你的恩德!”
顾殷久闻言勾起一抹笑:“你们的感念,值几个钱?”
见他不为所动,卫坛深呼吸一口气,咬牙道:“顾殷久,我们已经劝说过古塔莎了!只要你肯出手,前尘往事一笔勾销!逍遥谷的事,我们也不再追究!”
“诸位怕是忘了,三日前是谁在逼我跳魔渊以死谢罪的??”
他上前一步:“与我为敌的是你们,如今求我的也是你们,如今还摆出这一副我帮忙都是宜我了的模样,怎么,真当我顾殷久是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众人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卫坛终于按捺不住,面目狰狞地骂道:“不过是个药谷的弃徒,装什么清高!你以为天下苍生就你能救?你以为没了你,这世道就要天塌地陷?!”
他越骂越难听,引得周围修士面色各异。卫坛见顾殷久仍静立不动,以为他心虚,更是猖狂:“山隐那老东西,教出来的徒弟全是杂种!顾于时是,你也是,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活该药谷绝脉,活该你们这一门死绝!”
顾殷久眸色骤冷,抬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威压便如滔天巨浪,轰然压下!
下一瞬,卫坛却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狠狠扇中,整个人横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卫长老!”众修士骇然惊呼,却无人敢上前搀扶。
顾殷久居高临下地睨着卫坛:“再让我听到一句辱骂药谷的话,下次碎的,就不只是牙了。”
卫坛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怒的,他望着顾殷久的背影,狠狠啐出一口血沫:“顾殷久!你——”
“卫长老!别说了!”旁边同门慌忙拽住他,脸色惨白,“他、他刚才根本没用灵力……那是纯粹的威压!”
卫坛浑身一僵,这才意识到顾殷久甚至没动手,便已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若是他当真动了杀心……
卫坛后背瞬间浸透冷汗,再不敢多说半个字,只能注视着那柄红伞渐渐远去。
时隔多日,顾殷久再次回到了药谷。
如今的药谷尽是疮痍。曾经高耸入云的九层琉璃药塔,如今已轰然坍塌,碎瓦间散落着许多烧焦的典籍残页。
之前耗费数年心血培育的药圃,如今只剩焦土,寻不见一株完整的草药。往日弟子们住的药房也没能逃过劫难,大半被毁。好在药谷往昔救死扶伤的善举,让不少人念着恩情,不忍赶尽杀绝,部分建筑得以留存。
多亏唐小里经营酒楼积攒的银两,此刻他正指挥工匠修缮,将刻有祖训的石碑安放在谷口显眼处。
“顾师兄!”朱砂兴冲冲地跑来,手里捧着一把新采的药苗,献宝似的举给他瞧,“你看,后山的药田居然没被毁!等修好了,我就把它们全部移回来!”
暮色渐浓时,三人来到后山,新垒的坟墓静静伫立在最高处,从这里能够看到整个药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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