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纷飞如雨。他眼中的光一点点湮灭,手摔落回地,唇角还挂着那抹惯常的温柔笑意。
只是这次,那双总是含情的眼睛再也映不出顾殷久的身影了。
顾殷久闭上眼,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低声说了一句:“容与,不会有下辈子了。”
“我不恨你,也不原谅你。”
下一刻,一口鲜血骤然喷出,星星点点洒在宛若睡着了的人身上。
随着秦容与彻底没了生息,漫天花雨幻境骤然破碎,众人如梦初醒,停下了互相厮杀的动作。
“顾殷久!我劝你把人交出来!”
“秦容与身上有婆娑心法!大家快上!”
他们叫嚣着冲上前来,却在触及顾殷久周身三尺时,被一股无形之力猛然震飞。
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骇然变色。
传说中,《婆娑心法》修炼至第九层,可逆转生死,掌控阴阳。此刻的顾殷久,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宛如神魔临世。
“邪佛,这是九转初成了!?”有人惊恐道。
顾殷久从秦容与怀中摸出那薄薄的几张纸,冷笑:“所以你们这般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了除魔卫道,还是贪图这秘术?”
一人道:“心法乃修真界共有,凭什么由你独占?你这样,未免过于霸道?”
“是啊,我们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顾殷久放声大笑,手中纸张无火自燃,被他扔入身后万丈深渊:“婆娑心法,你们不配!”
第136章
很快, 水面重新泛起涟漪,景象骤然变换,浮现出当年守山大阵封印魔渊的画面。
*
魔渊上空,封魔大阵的金色灵网忽明忽暗, 众人严阵以待。
可眼前的结界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魔气如同墨汁般从裂缝中渗出。
“阵眼要破了!”
这声惊呼还未落下,地面突然传来诡异的震动。起初只是细微的颤动, 像是远方的闷雷。但很快, 整片大地开始剧烈摇晃,碎石从岩壁上簌簌滚落。
"什么声音?"古塔莎蹙眉望向深渊。
“不好, 是阴尸潮!”有人大喊。
话音刚落,第一只惨白的手骨攀上了悬崖边缘。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转眼间, 数以万计的阴尸如潮水般从魔渊中涌出。它们腐烂的身躯相互挤压, 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绿的鬼火。
方阵瞬间大乱,青灯大师举起禅杖,各派修士同时纷纷祭出法器, 剑光符火划破长空。
顾殷久面色微沉,双手迅速结印, 四象灵光顿时大盛, 将最先爬出的数百阴尸碾成齑粉。
然而魔渊中的尸潮无穷无尽。它们前赴后继地扑向灵网,腐烂的身躯在金光中灰飞烟灭,却仍不断用骨爪撕扯阵法结界。整座封魔阵开始剧烈震颤, 八根石柱上的符文忽明忽暗。
众人望着摇摇欲坠的灵网, 面色凝重。
这时,远处却传来朱砂的声音。
“顾师兄!”
朱砂一脸着急地跑到他面前:“顾师兄,唐师兄不见了!我现在找不到他!”
顾殷久立马吼道:“不是说让他不要来吗?!”
朱砂被吼得眼圈一红:“唐、唐师兄他担心你,我们走在葬剑坡那片树林的时候, 突然冒出大批阴尸,我们走散了!”
顾殷久咬破舌尖,用指尖沾了血,迅速在虚空中画出一道血符。
血符化作一道红光没入阵眼,灵网上的裂痕暂时停止了蔓延,暂时稳住了他方才所站的东青龙位。
“一刻钟后,我会回来。”他对青灯大师道。
说罢,他头也不回,纵身跃出阵眼,身后卫坛的怒吼撕破长空:“顾殷久!你疯了不成?此刻离阵,是想让大伙儿都给你陪葬么?”
“你这是要为一己私欲,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众人皆是面色铁青。
顾殷久却道:“我答应你们封印魔渊已是仁至义尽,若我连至亲师弟都护不住,那我还修什么道,护什么苍生?”
说罢,他朝着葬剑坡狂奔,不多时便来到那片茂密的山头。葬剑坡是个插满残剑的古战场,冤魂经年不散。这里除了一条蜿蜒曲折、贯穿其中的小路,其余的都是错综复杂的灌木丛和枝繁叶茂的大树,树枝交错纵横,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网。
顾殷久突然感到心口一阵绞痛,仿佛有千万根毒针在血脉里游走。
“怎么回事……”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掌心隐约有黑气缭绕。
“何必救那些蝼蚁。”
“说不定他们正在背后笑你愚蠢呢哈哈哈。”
满地残剑上浮现出扭曲的人脸,都是当年战死在此的怨灵,这葬剑坡的怨气竟在试图侵蚀他的神志。
顾殷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焦躁,在树林中穿梭,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偶遇的几名修士被他赤红的双眼吓得倒退,连连摆手表示未曾见过唐小里。
往北走……那个山洞。
无数半透明的手臂从地下伸出,齐刷刷指向北方一处隐蔽的山坳。
一阵嘈杂的笑骂声从隐蔽的山洞中传来,火把的光亮从洞口溢出。
“赌十两银子,他撑不过半柱香!”
“再咬深些!”
围观的人群举着火把,脸上带着看戏般的兴奋。而被他们围观的“戏码”,则是那不断在阴尸堆中躲避的血人。
一黄衫修士道:“记得顾殷久在仙人台那场赌局吗?要不然我们也赌上一赌,看这小子能不能撑半柱香时间?”
“好!”
他们嬉笑着,仿佛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只是一场供消遣的闹剧。没人注意到洞口的阴影里,一双赤红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被他们围观的血人惊恐喊道:“救命啊!救命!快来人,救救我,啊!”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斩开尸群,阴腐的断肢四处飞溅。
修士们看到高|潮处被打断,十分愤怒,却在看到出手的人时,大惊失色。
“是,是邪佛!”
他们正是半月前在药谷被顾殷久当众呵责下跪道歉的人。本想借顾殷久封印魔渊之机,对唐小里下手,出一口心中恶气,却不料顾殷久突然杀回,出现在这里。
顾殷久全身的血仿佛瞬间结冰,他无瑕理会他们,冲过去抱起奄奄一息的唐小里,触手全是黏腻的血。
唐小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右肩的咬伤泛着尸毒特有的青黑,那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下蔓延。
“肘子,你听我说……我,怕是不成了。”
顾殷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要,不会的,小里子,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师妹,师妹很厉害,她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唐小里艰难地仰起头,染血的手指在他掌心划出一道血痕:“我死后,把我的头砍下来,我不想,变成那种,丑东西。把我跟爹,埋在一块。”
“肘子,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说完这一句,他彻底闭上了眼。
脑中嗡的一下,只剩下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顾殷久轻声唤道:“小里子,醒醒。”没有人答应。
他又喊了一声:“小里子。”
朱砂跌跌撞撞地赶来,见到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即着急道:“顾师兄,找到唐师兄了么?封魔阵那边快撑不住了。”
顾殷久纹丝不动。
她没认出顾殷久怀中那血人是谁,可待走近看清那张脸后,却是彻底瘫坐在地上。
下一刻,她突然扑上前,发疯似地嘴里喃喃:“我能救的,我一定能……药囊里还有回阳丹。”
可当她指尖触到唐小里脖颈上蔓延出的尸斑时,动作猛地僵住。
朱砂救过无数被阴尸咬伤的人,所以,她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泪水终于决堤:“……顾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顾殷久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抽出同尘。
众人后退几步。
只听“嗤”的一声闷响。
随即,他又脱下染血的外袍,在众人惊愕地目光下,面无表情地将唐小里的头颅包裹起来,交给朱砂。
“带你唐师兄回家,把他和唐伯伯埋在一起。”
“可……”
“走!”顾殷久喝了一声。
朱砂抱着那个被血浸透的包袱,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无头的躯体,踉跄着向洞外走去。众人望着满身戾气的顾殷久,汗珠不住地自额头冒出,脸色煞白。
方才那个黄杉修士颤抖着开口:“这,邪……顾公子,我们发现他时,他已经被阴尸咬了。这、这不能怪我们啊!”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越来越小:“我们,我们顶多是没救他而已。”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万千亡魂的呓语在耳畔交织,
顾殷久缓缓抬头,目光森然。
一个念头不断在心中蔓延:若当初任由魔渊吞噬这群渣滓,若不曾做什么救世圣人,那彩虹和唐小里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闭了眼,几乎癫狂地笑起来。
“寡断酿祸,是我错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方才那个说话的男子突然觉得两边一轻,手臂竟齐肩而断!
还没等他惨叫出声,顾殷久已欺近他身前,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提起。
“你们不是爱看戏么?现在,轮到你们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在他手中爆裂成血雾。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众人后退几步。
不知谁喊了句“一起上,数十柄利剑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顾殷久手指微动,伴随数声惨嚎,一片血肉横飞。
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破戒了,破戒了,破戒了,破戒……
脑海中那声音似佛似魔,如咒如诅,挥不散,驱不灭,无休无止,震耳欲聋。
识海中,那双面菩萨垂眸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本是佛前青莲,奈何要做人间恶鬼,祸害苍生。
顾殷久一字一句道:“是我误苍生,还是苍生误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愈发肆意,每倒下一人,笑声便更癫狂一分。
这一刻,已然成魔。
“快跑,顾殷久彻底疯了!”众人惊恐。
“快去找青灯大师!”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沉了下来,周围的惨叫声也逐渐小了。
冷风刮来,吹得顾殷久长发飞舞。
眼前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殷久森然回头,一刀砍了过去。
那人厉声喝道:“顾哥哥!”
刀锋骤然静止,停在那人面前一寸。
血色弥漫中,那道洁白修长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顾殷久一时恍惚,还未回神,后背突然传来剧痛。
他垂眸看去,一截染血刀尖正从自己胸前透出。殷红的血迹在衣襟上缓缓晕染,宛若盛放的海棠,愈开愈艳。
苏扶卿面色骤变,一掌将偷袭之人击退,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他,眼眶已然泛红。
顾殷久倒在他怀里,笑道:“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
“二少,这人留不得!杀了他!”
另一人高声道:“今日断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要将他千刀万剐!”
苏扶卿咬了咬牙,厉声喝道:“都给我滚!”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唯有山风依旧肆意游荡。
苏扶卿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将他印得分明。
顾殷久瞧着那眸中的倒影,半边脸全是血污,狰狞如恶鬼。
他突然喊了一声:“小少爷。”
苏扶卿以为他有话要说,微微俯下身,下一刻顾殷久突然出手,一掌重重击在他后颈,苏扶卿瞳孔骤缩,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顾殷久垂眸,漠然道:“小少爷,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
周围虽有苏家庄的人,却无人敢上前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丢下苏扶卿,踉踉跄跄地离开。
顾殷久一路走,一路杀。
越靠近魔渊,追过来的人就越少,中途有人一刀砍在他右肩上,利刃嵌入血肉,深可见骨。顾殷久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闪不避,接了这一下。
那修士似乎没想到他毫不反抗,震惊地松开手,后退两步。
顾殷久瞧也不瞧他一眼,将刀拔了出来,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冷风吹在伤口上,如刀剃骨,他却无知无觉。
不知走了许久,临近魔渊旁,只听得隐隐哭声。
路边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抱着个头颅塌陷的男子哭泣,旁边面色惨白的妇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乖囡不哭,娘在这儿……”
“娘,爹怎么了?我害怕。”
“不怕,爹睡着了,不要吵他,娘会保护好你的。”
妇人软声安慰着女儿,抬头时,呼吸却猛地一滞,差点惊叫出声。只因不远处那男子的模样实在骇人,他肩头森白的骨头裸露在外,满身鲜血,她本能地将女儿往怀里按了按,生怕这骇人的景象吓到孩子。
顾殷久没理会她,径直朝前走。可路过她们的时候,突然感到衣袖被一只小手轻轻拽住。
小女孩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顾殷久:“哥哥,疼,流血了。”
妇人见状,赶忙道:“要不要我替你包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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