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想过这层,应当、不算。”谢玉书手撑着裴一雪,以免马车颠簸,摔着人。
裴一雪追问:“那阿书打算何时给我定情信物?”
四目相望,谢玉书思索片刻,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问:“你可有想要之物?”
“什么都可以?”
“嗯。”
“我要——”裴一雪看着人,眉目间尽显情意,“阿书。”他指尖从谢玉书额头依次划过眉心、鼻尖、喉结、锁骨,“作为定情信物,往后阿书身上的每一寸都归我。”
第55章
皇帝发病第十天, 裴一雪被带入宫中。
时候已过晌午,冬日阳光温和,但在福宁殿外, 却显得十分毒辣。
路旁两侧临时拉起无数白布棚, 棚中药罐下火舌吞吐, 黑褐色的药汁翻滚沸腾,各路名医在一片死寂中透露着焦灼与忙碌。
“再添一味雪莲!”白棚下一白衣男人丢下药罐盖子,身旁药童赶忙跑去另一侧慌张找寻药材。
“那位是神医薛九针,曾在江南瘟疫时,创下‘九针连刺’,针镇百邪,救活数千百姓。”齐王一边走,一边给裴一雪介绍尚还留在宫中名医。
“那位驼背相貌奇特者, 来自西南瘴疠之地, 人称‘阎王愁’,手段诡异,善用偏方。”
再往前,一面容冷峻的鹤发老人出现在视野中,看到齐王,老人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齐王介绍道:“神医‘活白骨’白守真, 先帝征战时,军中爆发怪病, 仅用三味野草熬汤,救活三军。”
平日千金难求一见的名医,因皇权汇集到此,就这般在裴一雪眼底一张张滑过。
台阶上到一半,福宁殿殿门打开, 一贵公子领着廖秋白踏出。
裴一雪没想到廖秋白没了千年人参竟还是来了皇宫,而这位贵公子不知因何会带其入宫。
看到他和齐王,贵公子怔愣了瞬,随后眼神不经意扫过他,落到齐王身上:“七弟这是哪儿寻来的神医,不知师承何派,有何可取之处?”
“四皇兄。”齐王躬身朝人行礼,“徐神医在凌宜省颇具威望,我想着可能为父皇的病出一份力。”
“凌宜省?徐?未曾听过。”晋王口吻轻蔑,“七弟还是莫要病急乱投医,以免误了父皇病情。”
齐王再次躬身鞠了一礼,表虚心听教,随即将话题引向廖秋白:“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廖神医,本王特请来为父皇诊治。”晋王此话一出,齐王嘴角笑意更浓。
“廖神医,本王倒是听说过。”齐王顿了顿,“凌宜的裴家药堂里面坐诊的一位医者正姓廖。只是前不久裴家药堂的东家因涉嫌杀妻入狱,秋后问斩,裴家药堂也因而受到波及,草草关了门。不知这位神医可是那位廖神医?”
齐王口吻柔和,却不乏戏谑之意,廖秋白愣在原地,面对皇子的问话,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上一辈的恩怨,关秋白何事?也值得七弟揪着不放?现父皇是召集天下名医会诊,自要凭医术说话。”晋王出声解围,“秋白方才已为父皇诊治,只要寻到千年人参,便能保父皇痊愈。”
底下看戏的神医们,忽地一片哗然。
“寻什么?”阎王愁陡然提高了声调:“千年人参,老夫没听错吧?”
神医们哄笑一片。
“要有千年人参,在座的谁人不能医好陛下?轮得到他来?”
“行医半生,我从未真正见过千年人参,不知诸位见过吗?”
“反正我没见过!”
“老夫也没见过。”底下神医陆续附和了句,眼中尽显鄙夷。
各路神医都是由不同势力寻来,根本不将晋王放在眼里。眼见晋王黑脸,一位山羊胡子老头假模假样奉承道:“为保陛下龙体无恙,我们心直口快了些,晋王殿下莫怪莫怪。”
“各位神医只管各显神通。至于千年人参这等小事,不劳费心。”晋王憋了一肚子火,侧目看向廖秋白:“走。”
等人走远,裴一雪和齐王也上完台阶,来到福宁殿大门前。齐王瞥了眼后方,说:“方才那位直接贴脸晋王的,是毒手仁心林寒,他用药狠辣,曾以毒攻毒治好过淑妃的寒髓症。”
“想必神医已然了解,留在宫中的神医大多都背靠一方势力,而神医跟我入宫,产生的一切后果都与本王脱不了干系。”
“一路走来,徐神医已经见过不少医绝天下的名医了,不知对父皇的病是否仍胜券在握?”齐王玩笑道:“进殿前,可能为本王交个底?看完不会叫本王也去寻那虚无缥缈的千年人参吧?”
裴一雪心中好笑,廖秋白都能靠千年人参治好的病,他裴一雪定然用不上千年人参。
裴一雪谦逊委婉回道:“殿下说笑了,若能寻来千年人参,殿下理应不至于还要叫老夫前来福宁殿。”
“那本王便坐等神医的喜讯了。”齐王招呼门口的小太监,让人进去通传。
齐王不愧为从出生起就盛宠不衰的皇子,皇帝如今一天要见那么多神医,吃那么多药,换成旁人恐怕只会被拒之门外。
而凭借齐王,裴一雪没一会儿便被引了进去。
“咳咳……老七呀。”皇帝吊着一口气,细声说:“这又是从哪儿找来的郎中啊?”
皇帝年近五旬,经过十几日病痛折磨,眼神浑浊,脸颊眼眶都呈现向内凹陷,看上去命不久矣。
齐王快步走近,握住皇帝的手,“父皇。这位是神医徐一,在凌宜省那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保不准有法子医好父皇的病。”
“凌宜离得远了,琰儿费心了。”皇帝伸出手,唤裴一雪:“替朕瞧瞧吧。”
裴一雪作了个揖,着手把脉。片刻,裴一雪收回手:“草民有把握医好陛下。”
齐王面露欣喜,皇帝却兴致缺缺,近些日子,他见过太多说能治好,却又无疾而终的医者了。
皇帝扬起左手,四指向下微屈,向外扫了扫,打发道:“下去准备吧。”
裴一雪说:“若陛下准备好,草民即刻可为陛下施针。”
殿内陷入诡异般的安静。
旁边太监连忙出声,对齐王解释道:“近些日子陛下龙体亏耗严重,诸位神医都说…都说陛下只能慢慢温养,若强行施针极可能、可能危及性命。”
齐王看完太监看皇帝,最后对上裴一雪那双胸有成竹的眼睛。
思索一番,齐王跪地请命道:“父皇的病情不容再拖,儿臣愿以性命为徐神医作保,望父皇龙体安康,延年益寿。”
皇帝抬眼看向旁边站着的,半点不急的裴一雪:“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裴一雪视着皇帝的眼睛,斩钉截铁道。
“呵呵呵…咳咳……十成,朕见过的医者数不胜数,敢说出‘十成’的,倒只有你一个。”皇帝似被他的话逗笑了,“倘若不成呢?”
裴一雪严肃道:“倘若不成,草民愿自断心脉。”
皇帝盯着裴一雪瞧了会儿,随即左手轻轻一抬,招呼小太监道:“宣旨,调禁军!”
福宁殿外,呼啦啦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大批禁军围住福宁殿,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裴一雪摊开针囊,露出里面一排排长短不一的银针。他抽出一根银针,微颤的针尾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的寒光,似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展神威。
皇帝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动手吧。”
针尖刺入皮肤,皇帝陷入昏睡中。
安静的大殿内,仅剩下细弱的呼吸声。
裴一雪再次捻起一根银针,精准地朝着皇帝头顶的百会穴刺去。针尖触到皮肤的瞬间,他手腕微微一抖,银针便顺利地刺入了穴位。
接着,他又迅速在风池、膻中等穴位依次下针,每一针都精准无误,动作娴熟得如同行云流水。
九轮行针,每轮十一针,取穴定位、进针运针、留针、起针,耗费了两个时辰。整个过程,裴一雪一气呵成。
当最后一根银针被收起时,皇帝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平稳而深沉。
不出五息,皇帝便可苏醒。
裴一雪转身迈步而去。
拉开殿门,齐王、小太监以及三千禁军的视线都聚集过来。
顶着一众灼热目光,裴一雪负手而立,缓缓道:“陛下已无碍,休养三日便可痊愈。”
此话一出,如同一缕春风,将福宁殿外那压抑紧迫的气氛一吹而散。
齐王与小太监掩不住喜悦快步冲向殿中,裴一雪则缓步走出殿外。
三千禁军自动撤开一道口子,为他让出那条通往荣耀的道路。
夕阳的余晖洒下,裴一雪立于月台之上,隔着数十级台阶,宛如天神下凡一般,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下方,一张又一张脸扭向福宁殿方向,抬头上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御前太监面带喜色,匆匆赶来,对着裴一雪恭敬地行了一礼。
随后,他面向台阶下众神医,将拂尘甩至臂弯,尖声喊道:“传圣上口谕——!”
各路神医、药童听到这声呼喊,即刻齐齐跪地,神情庄重而肃穆。
“今有神医徐一医术出众,替朕医治已初见成效,各方神医即日起无需再驻扎殿外……”太监尖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响彻云霄。
裴一雪立在月台上,俯看满地医者,心中明白,仅此一战,他“徐一”以及黎明药堂在大庆国的地位,将如磐石般永不可撼动。
“……着诸位应召而来,应召而归,钦此!”
“草民接旨。”台阶下名医叩首齐声应道,声音整齐而洪亮。
“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56章
黎明药堂的徐一, 在一众名医皆束手无策、焦头烂额之际,仅用了短短两个时辰,便让病入膏肓、气息奄奄的皇帝起死回生。
消息从宫中传出, 一夜之间, 黎明药堂的名头, 如野火般瞬间燎遍了整个京城。
前晚还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的药堂铺面,如今却热闹非凡,门槛都快被前来求医问药、一睹神医风采的人们踏破。
据传,仅单日百草阁的进账就高达五十万两,这般盛况,着实令人咋舌。
入夜,晋王府的书房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茶盏、瓷器碎了一地, 满地狼藉。
“齐王好得很!”晋王满脸愠怒, 狠狠发泄一番后,才挥袖坐回太师椅。
七侠崖一案,虽没直接证据指向他,可他也已经惹皇帝怀疑。
此次皇帝患病,他本想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好好表现一番, 以此缓和与皇帝之间紧张的关系。
他满心欢喜地前脚跑出去寻找千年人参,想着以此作为献礼, 博得皇帝欢心,却不料后脚便被齐王给截了胡。
在他眼中,齐王不过是个双儿,从小体弱多病,注定与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无缘。
一直以来, 他都没把齐王这个弟弟放在眼里,只觉得他乖乖当个花瓶,在王府里安分度日便好。
可谁能想到,这齐王偏生不安分,非要跑来与他抢功劳,坏他苦心经营的大计。
这让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如何能忍!
沉思良久,晋王突然嘴角上扬,冷笑出声。
他抬眼,目光如炬地盯向桌前战战兢兢的工部尚书杜大人,缓缓开口:“孙大小姐的婚事,是时候该张罗张罗了。”
杜尚书一听,顿时惶恐不已,连忙躬身问道:“不知,小女该嫁予谁?”
晋王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只要不是齐王,随你的便。但三日内,本王希望能听到杜尚书的好消息。”
杜尚书抬手抹了把额头上豆大的冷汗,赶忙应道:“微臣领命。”
就在他转身离开之际,晋王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名,急忙喊住杜尚书。
“等等。”
杜尚书整个人一抖,身体瞬间僵住,缓缓转过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晋王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杜大小姐杜若,对京兆府少尹谢玉书一见倾心,芳心暗许。杜尚书你悼念亡妻,心疼爱女,不忍看着爱女遭受相思之苦,便特前去求圣上为爱女赐婚。”
说罢,晋王不禁大笑着自己给自己鼓起掌来,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刺耳,把杜尚书吓得不轻。
杜尚书直觉晋王这是犯了疯病,发了一顿火后,莫名其妙就给他女儿指婚。
还好被配婚的是杜若,而不是杜宛青,否则他回去非得被夫人打死不可。
他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上了这么条贼船!
晋王不知自己下属作何想,他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堪称一箭三雕。
齐王心仪杜若之事,一直无人知晓,可偏生晋王阴差阳错在去年的上元节灯会撞见了二人。
那日灯会,齐王望着杜若的眼神,可谓满是深情与眷恋。
而七侠崖一事,他正愁没机会弄死谢玉书和裴一雪一等坏他大计之人。
谢玉书一旦娶了齐王心上人,齐王必定不会甘心。据他所知,谢玉书和徐一渊源颇深,关系匪浅。
此计不仅能给齐王添堵,令其不痛快,还能借齐王之手除掉谢玉书,更能离间齐王和徐一的关系。
赐婚的圣旨在第二日便下发至谢府。彼时,冬日的第一场雪,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
谢玉书正值休沐,听宣旨太监念完,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接旨、如何叩首、如何谢恩的,机械地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托举着那明黄色的圣旨。
“大人,大人?”直至随从轻声唤他,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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