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她的幻觉。
云榆脊背贴着石门, 温凉隔着衣衫往内蔓延。
点头之交, 她和裴依宁不过点头之交罢了。
如今小刺猬形断然不可能再去与宁依相见了。
不对,是裴依宁。
从来没有过宁依这个人。
云榆步履缓慢地走到床边, 满身的疲惫让她想倒头就睡,但精神意识出乎意料的活跃, 几乎将和裴依宁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回忆个遍。
裴依宁在人形的她面前自称师姐,她原以为对方是在哄骗她,到头来,那时说的全然是真话。
是她太过于相信那个所谓的宁依的话了。
也对,怎么会有人假装师姐啊。
就她傻傻的那么认为。
云榆瘫至床上, 两膝卡在床沿, 没知觉地凝着上方一点, 似能盯出个洞来。
时光悄然流逝, 她就这般迷糊地睡了过去, 再度醒时, 已是月光皎洁,如雾如丝显现在几层薄云中。
脊背处温度不断升高, 那个位置云榆再清楚不过, 是那根刺的所在地。
她给裴依宁的那根刺还未收回。
裴依宁是想到她了吗?
她没有回应那头的心念,于是, 脊背处的热度落下,不过片刻钟,又一次升起。
一次又一次,不管她如何没回,那头的人都不厌烦地催动。
云榆空洞地感知脊背的热度,凉度,循环往复。
她有些不清楚此刻的情绪了。
困意被搅散,她撑床而起,与月色作伴,携清风而行,在剑法阁一处偏僻的羊肠小道中散步。
夜色沉静,足以很好的抚平错乱的心绪。
本以为会冷,但后背的热源持续不间断的供暖,云榆生出几分好笑。
她的刺还有这种作用。
道路尽头,汇至剑法阁的主路,再往前行至千米,便是峰崖处。
云榆想起幼年时,心情不好时,姐姐便会带她跑到一处不高的山崖边,拿着一根绳绑住她的身体,另一端拴在粗壮的树干处,带着她坐在崖边。
脚下空空如也,只低头望一眼,就觉可怕,但也无比的轻松惬意,烦恼都被可能的坠落感冲散。
后来她熟练了,会直接跳下去,被绳子吊在半空中,而后,被一脸苦色担忧的姐姐拽上去,经历一番无关痛痒的训斥。
但姐姐向来舍不得说她太严重,往往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轻飘飘地带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不在意。
但现在,即使她再做那种危险的事情,姐姐也训斥不到她了。
脸颊痒痒的,云榆伸手,没接到水滴。
没有下雨。
她茫然地抚上脸颊,湿润点缀在指尖。
是眼睛下雨了。
冰冰冷冷的,视野都要没了,她跟着记忆中的路线,自空间储物中取出一根绳索,边走边往腰上绑。
峰崖边没有合适的树木,云榆以灵力定住绳索于地面,奋力往下一按。
稳固完,她学着没入宗前的模样,抽去发簪,恰有一阵风卷起散落的发丝,带着往后,头皮有种被拉扯的错觉。
她坐在峰崖边,双腿在半空中荡呀荡地。
后背那处又开始发热了。
云榆摸过去,在那处打着圈,凭空一抓,掌心合拢,白雾升起,有什么东西就此消散。
望着掌心升腾起的白雾,裴依宁摊开掌心,那根刺化为齑粉,被炼化般,归于虚无。
小刺猬隔空毁了这根刺。
裴依宁心陡然沉下,她定在剑法阁的峰崖下方,扬头,眼底流光转动,穿越无尽的高度,落在那处模糊的,但气息分明的人身上。
悬崖顶上的人化成了小刺猬,绑着她的绳索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
小刺猬重新系紧绳子,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任由自己从高空坠落。
呼啸的风声自耳边刮过,直到绳索尽头,小刺猬悬在峰阁边缘。
曾经她被裴依宁绑着,也这么落下过。
又想到了这人,小刺猬强行掠过有关那人的想法,双爪抓紧绳子,下肢一蹬一蹬地往上爬。
月色下,小刺猬和那根绳索萧条而落寞。
同一轮月光不止照在攀爬的小刺猬身上,还照在负手而立,凝神望着小刺猬攀爬的人身上。
裴依宁在小刺猬坠落的瞬间,灵力织成透明的网状物,当看见小刺猬身上的那条自崖边延伸出的长线时,她乍然加快的心跳有了缓和的趋势。
“星星。”裴依宁握住空荡荡的掌心,那根消失的刺宛若扎在她的身上。
眉宇间的神色被崖下树枝垂下的阴影遮挡,细微的光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她额角添上零星的碎光。
裴依宁不自觉地起手指,视线中那团黑色的球形物回到了悬崖边,小小的身形像是墨点般。
几乎要看不见了。
星星怎么会那么小,小的她都要看不见了。
裴依宁想到那日遇见小刺猬与一白二白在一起时,小刺猬明显要比两只白毛刺猬小很多。
过往岁月中见到的小刺猬,也不曾有如星星那般小的。
“咻”。
小刺猬又一次落下,洗髓过的身体四肢强健,攀爬变得毫不费力。
再一次爬上峰崖,小刺猬解开腰上的绳索,收回固定的灵力,将绳索扔回空间储物中。
灵识在其中扫过时,她发现里面几乎没有宁依的痕迹了。
宁依做的食物都给了一白二白,唯独角落里,那瓶药瓶悄无声息地躲在其中。
是宁依炼制的一瓶丹药。
小刺猬自嘲地勾起唇角,她取出那瓶丹药。
那时宁依当着她的面炼制的,被她视若珍宝的丹药。
小刺猬盯着看了很久,久到深夜的气温更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算了。”小刺猬终究是没有扔了它,重新放回空间储物中。
她变回人形,循着来时路往回走。
在她离开后不久,裴依宁隐匿气息和身形,出现在云榆最后停留的地位,驻足许久,直到云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感知中。
丹修敏锐的嗅觉让她嗅闻到空气中的丹香。
是那瓶丹药。
*
伴随着初晨的第一缕阳光,一夜未睡的云榆拍拍脸颊,揽镜而照。
她庆幸身为修炼者,一时的睡眠无足影响。
没有胃口吃东西,云榆在洞府前等卞凝和应滟二人,与两人一同前往修炼。
这几日恰逢剑法阁的考核,云榆和卞凝已经通过了考核,但修为略低些的应滟于今日考核,身为三人行好友,两人自当陪同一起。
应滟紧张兮兮地左手牵着卞凝的胳膊,右手擒着云榆的衣袖,字音都在发抖:“啊啊啊啊,为什么我是今天考核,我之前算的明明是明天才轮到我啊。”
考核前,应滟就到处乱窜,打听各种事宜,加之云榆和卞凝的考核日期被她猜到。
对于自己的,她更是手拿把掐,可不料,昨日刚回洞府不久就收到杜师姐的临时通知。
让她今日考核。
剑法阁的考核向来是突击型的,即只告知考核于哪日开始,具体对应的人,则是前一晚才通知。
应滟挂着黑眼圈,肩头耸起,擦擦脸:“昨晚紧张到一夜未睡,你看看我这眼睛,一点朝气都没了。”
卞凝安慰她:“别担心,考核不难,就是入宗以来学的基础内容,都能过。”
应滟鬼哭狼嚎:“你站着说话不要疼,你过了你当然说简单。”
卞凝无奈。
云榆被她牵着,神经本就保持紧绷敏感,应滟冒然提起的音量在她耳边炸开,她不由得捂住左耳,忍着难受道:“别担心,我和卞凝就在你不远处,你紧张了看看我们便是。考核的师姐还是杜师姐她们,她们对我们知根知底,不会放我们不过的,你安心根据提及的内容即可,都能过。”
应滟五官拧巴在一起:“希望吧。”
云榆笑了笑,没再多说。
刚到地方,应滟火急火燎地去寻今日一同考核的人,低语交流。
云榆和卞凝坐在应滟视野范围内。
云榆不受控制地开始神游。
那根刺消散时,裴依宁会是何种姿态,何种心情,会不会难过……
她难不难过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云榆用力摇头,与她无关。
待她视线落入考核场地时,应滟正兴冲冲地抱着佩剑往外跑。
“我过了!!!”应滟激动大叫,声震引得附近同门皆是看过来。
卞凝提剑,剑鞘虚虚附在应滟的小腹处,随着后者的靠近,滑到她的左肩。
卞凝转动手腕,剑鞘随之转动,将应滟阻隔在她一米外,她半扬着头:“别那么激动,丢人。”
应滟:“……哦。”
她坐回到云榆身侧,自然地挽住云榆:“呜呜呜,小榆榆,卞凝嫌弃我丢人,她竟然嫌弃我丢人。”
云榆不动声色地将佩剑换了只手拿,顺势抽回被应滟抱住的手臂,笑道:“别乱叫,什么小榆榆,”她拉长了声音,有了鲜活的气息,“你方才确有几分跌面。”
“……”应滟,“我憎恨你们。”
云榆笑而不接话,她目光一错,一抹浅蓝色的衣衫晃入眼中。
裴依宁竟出现在了剑法阁中,在她的身边,杜寻雁低低地说着什么,不时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一眼。
裴依宁则是全程望着她。
一股不好的预感指直脑门。
杜师姐是把她卖了吗?
她下意识起身要逃离。
然,不待有所动作,身侧的应滟“咦”了声,探头探脑地往前伸,一息后,惊艳道:“那人的气质好出众,她是阁内的哪位师姐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卞凝接上话:“听闻有几位云游的师姐归来,不知是不是这位。”
云榆没精力插入她们的话题,凡是有关那女人的话题和世界,她都想逃离。
偏偏应滟拉着她,问:“榆木,你见过没?”
她怎么可能没见过,就差日日夜夜见了。
提线木偶般,硬邦邦地一点头:“见过吧。”
“见过……吧?”应滟疑惑地看着她,但很快注意力就被吸引,她手肘拐住云榆,压低音量,语气中难掩惊讶,“她和杜师姐往我们这来了。”
云榆坐立不安,心跳砰砰撞击心口,无数的念头交织而起,逃与不逃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来回拉扯。
来不及逃了,裴依宁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云榆被抽调全身的气力,殃殃地被应滟拖拽起。
“云师妹,这位是灵丹堂的裴师姐,那日与你一同出宗的。”杜寻雁介绍道,“你们应该认识。”
大庭广众之下,裴依宁过来找她,是拿准了她不会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吗?
顾不了应滟和卞凝探索的眼神,云榆扯下唇:“裴师姐好。”
裴依宁微微颔首,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方才她被应滟抱过的左臂和几乎贴到卞凝的右侧身体。
杜寻雁道:“裴师姐过来为你们检查灵脉可有问题,我这边还有考核任务在。云榆,你与裴师姐有过相处,带裴师姐记录各位同门灵脉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只是这样吗?
云榆不确定地传音给杜寻雁:【杜师姐,你方才有跟裴师姐说我是妖族人的事吗?】
杜寻雁很快传音:【我说这个做什么?】
云榆:【没事,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
看来杜师姐没有告诉裴依宁这件事,那么裴依宁就不知道这是她本体的人形。
细数之前用人形和裴依宁相处,她都恭恭敬敬地叫了师姐。
没想到当初因玩闹念头喊的师姐,很好地隐瞒了她的人形。
那杜师姐让她陪同裴依宁记录同门灵脉之事,大概率也是因为她和裴依宁一同出宗前往遗迹历练,彼此略熟的原因。
她按下不情愿和悸动:“好的,我一定完成杜师姐交给我的任务。”
不过,这种小事还需裴师姐亲力亲为吗?
可真是尽职尽责啊。
云榆恨恨地想着。
“辛苦云师妹了。”裴依宁语气和缓,“那便先从云师妹开始吧。”
云榆伸出手臂:“劳烦裴师姐了。”
裴依宁两指按在云榆的手臂处,隔着衣衫,温和的灵力注入她的体内,在四肢百骸中游走往返:“云师妹,灵脉正常。”
云榆取出纸笔,记录在册。
其后便是应滟与卞凝二人,因着就在这,裴依宁一并检查了。
皆是正常。
随着一个个新入宗的同门检测完毕,云榆捏着毛笔在纸上记录下最后一个人的情况。
“师姐,都在这了。”云榆不卑不亢,语气冷硬无起伏。
裴依宁接过一看,收起纸页:“都无问题。”
云榆欲要转身离开,裴依宁却是叫住她:“云师妹。”
云榆扭头:“师姐还有事吗?”
裴依宁指腹紧紧捏着纸页一角,面上云淡风轻之色:“云师妹,我观你眼下微青,昨夜未睡好吗?我这有助眠的丹药,可予你一些。”
作者有话说:
裴师姐:昨晚未睡好吗?
小刺猬:与你无关
来晚了,跪趴
本章依旧掉落50个小红包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VIP]
浅淡的药香如影随形, 云榆只觉得一呼一吸间尽是这种气息。
裴依宁身上的气息。
云榆屏住呼吸,自觉屏蔽外界的打扰:“多谢师姐,只是昨晚因事睡得稍晚,无需丹药这种珍贵的东西, 待到完成杜师姐交给我的任务后, 我便回去休息。”
她长睫闪动,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处落下浅薄的阴影, 挡住些许乌青之色:“裴师姐可还有其它吩咐, 若是无事,师妹就先行告退了。”
她话语中难免有忍不住的夹枪带棍, 语气也与平日与众位师姐交谈时不同。
应滟素来大大咧咧习惯了。可卞凝心细如丝,隐约觉察出几分不对, 她悄悄扫过对峙而立的两人。
细勘之下,又一切如常。
许是云榆真的累了,一时忘了礼数。
裴依宁面容平和,垂目,纸页在指腹中消失:“无事了, 师妹早些回去休息吧, 别伤身……伤神。”
云榆:“多谢师姐关心。”
应滟和卞凝一一与裴依宁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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