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走了几步, 应滟依旧难掩惊叹之色, 压着声音感慨:“那就是裴师姐啊, 据说丹术超绝。”她拐住云榆肩膀, “不对啊,我突然想起, 我们之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经她这么一提, 卞凝想到了那面之缘为何时。
云榆脸皮绷着,唇近乎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亦是想了起来。
是应滟因用铁剑时练剑不当,导致手部受伤,她和卞凝陪着一同去灵丹堂一座殿宇中,正欲回时,转头撞见不知何时位于她们身后的裴依宁。
纳兰师姐。
裴依宁那时便是这么称呼纳兰然的,怪不得当时纳兰师姐表情那般怪异。
身份互换,她被资历高的师姐那般叫,表情恐怕也是精彩。
真是难为裴大师姐了。
云榆阴阳怪气地吐槽。
手臂又被拐了下,云榆下意识偏头,应滟的脸在瞳孔中无限放大。
云榆惊得猛地脚步一顿:“你做什么?”
应滟凑近的脸缩回,奇奇怪怪地看她:“我怎么感觉你一路都在念念有词,可认真听,什么都听不见。”
云榆侧身穿过她:“什么念念有词。”
应滟寻着话头,好半晌才欲言又止地说:“感觉你在骂人,而且骂得很严重。”
云榆:“……瞎说什么呢?我没有。”
应滟挠挠头,求助地望向卞凝,卞凝迟疑几分,赞同应滟的观点:“我也觉得,你是不是有心事?”
云榆:“……”
就这么明显吗?这么轻松就被两人看穿了。
万不能承认的。
云榆耸肩,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我能有什么心事,”她转移话题,眼尖地发现前往后山阁的小道,手一指,对着好友挤挤眼,“走不走,杜师姐还在考核地,灵桃树那边应是无人守的状态。”
应滟当即被吸引过去,一左一右勾住两人的臂弯,急冲冲地往前跑。
灵桃树下,云榆接住一枚枚自上空而落的桃,应滟一手摘一个,兴致勃勃地往下扔。
卞凝守在另一处防止突然有人来。
三人配合下,倒是无事发生。
顺着溪流往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三人不客气地坐在草地上。
云榆捧着桃,有一下没一下地咬上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住好友的话。
约莫坐了半柱香的功夫,云榆觉得累了,直挺挺地躺下去,手臂弯曲,枕在臂弯处。
“哎,云榆,你家是哪里的?”
话题不知怎么地聊到了家里的情况,云榆“啊”了声,弯唇道:“我家离宗门挺远的,”她半真半假地道,“要知道,我当初为了赶上宗门的入宗测试,提前数个月从家动身,历经千辛万苦,才是抵达。”
她唇角笑容明媚,此话一听就像是胡编乱造的,应滟没好气地推下她支起的腿:“编故事呢?”
云榆笑道:“看我这么艰辛的份上,让让我吧。”
应滟和卞凝又聊上了别的话题,等提到云榆时,云榆才会回应两句。
以往云榆即使不是那么感兴趣,也会参与感极强地与她们闲聊,今日不怎么插话,想来是累狠了。
应滟和卞凝传了个眼神,两人小心翼翼地在云榆身上盖了件薄毯,安静下来。
这一觉云榆睡得并不安稳,梦中闪过无数碎片,快得让她不知道该抓住哪一块碎片。
全都是关于姐姐的。
“星星,姐姐做了你喜欢的酥饼,尝尝好不好吃。”
“星星乖,姐姐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
“星星,姐姐有事耽误了,星星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吗?”
“星星……”
无尽的话语与胡乱的场景交替转变,云榆感觉身体在一层层地下坠。
“妖族的,还是一只小刺猬。”
她背着小包裹,快速地在泥泞地道路中蹿动,阴沉昏暗的天,密布的云层,雷电在云层中翻滚,集聚力量。
在某个时刻,天地阴沉骇人,骤然间,一声巨响,世界短暂地亮了一瞬。
她脸上的毛发满是污渍,身后跟着的人步步紧逼。
又是一道巨雷落下,她小小的身体形成抛物线,重重掉落在地。
包裹从背上摔落,散开,里面藏着的玉米粒融入污水中。
小刺猬顾不得四肢百骸的疼痛,蠕动爬行,爪子补救地敛起四散的玉米粒。
可都脏了,陷入泥地中,她怎么抠都抠不出来。
“我就说这些天怎么一直少东西,原来是有小偷啊。”那人捏起她短小到难以看见的尾巴,狞笑着往回带。
“不是的,是我帮你打扫换回来的。”小刺猬急急为自己辩解。
只是她化形不稳,临走前当着这人的面化回了本体,那人便对她喊打喊杀,将以往丢失的粮食算在她头上。
她仓促间只背上一只小包裹,却还是被抓住,什么都没有。
她最后是被旁户人家的小女孩换回来的。那小女孩在她娘亲面前撒个娇,用粮食护下了她。
“他就是故意骗你免费当劳动力的。”小女孩给她洗个热水澡,又给她重新收拾个小包裹,带上满满的食物,“我都听见了,他在外得意地说,早知道你是化形不稳的妖,就等你恢复本体,好不给你酬劳。”
“笨蛋小刺猬,以后别那么傻乎乎的了。”小女孩如是对她说。
画面再一转,她身处于妖族之中。姐姐离开后,她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与隔壁洞府的兔子日渐相熟。
“她啊,天真的要命,我可是兔子,她一个刺猬,我们怎么可能是朋友啊。天天无聊要命,逗她玩玩,谁知道她当真了。”她视为好友的兔子笑嘻嘻地和一只松鼠说起这事。
而彼时,小刺猬刚用劳动从妖王那换回一根胡萝卜,满心欢喜地去找兔子,在兔子洞府前,听见兔子洋洋得意的话:“她傻得可爱,哈哈哈。”
身体继续下坠,每一次的坠落都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都是骗子,”云榆梦呓地重复,“全都是骗子。”
一阵风起,云榆剧烈哆嗦起来,她猛地坐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前一点。
空洞不聚焦的凝视。
薄毯滑落,堆叠在小腹处,云榆胸腔起伏震动不已,脸皮发麻,似乎不是她的脸的。
她双手拍拍脸颊,还是热得厉害。
她推开薄毯,几步跑到溪流边,头一把砸下去,劈头盖脸地被水撞了个彻底。
再快速提起,大片的水“哗啦啦”地往下落,水面波纹晃动蔓延,激起一朵朵水花。
额前的碎发被水湿润,黏腻地攀附在肌肤上,水珠钻入领口,潜入肌肤,润湿的衣衫紧紧贴着身体。
云榆盯着水中略显狼狈的自己,有一瞬间看到熟悉的人影:“姐姐……”
被她突如其来举动惊到的应滟和卞凝慢半拍地跑到她身上,应滟单膝跪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你……你没事吧。是做噩梦了吗?”
“应……滟,卞……凝,”云榆眨着眼,被水冲过,逼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两人,她咧开唇,“我们是真的朋友吧。”
应滟慌忙地:“说什么傻话呢?我们当然是真的朋友。”
卞凝瞧出她的不对,可眼下也顺着抚平云榆的脾气:“我们永远是朋友,真朋友。”
她被应滟和卞凝半是搂抱地扶起。
卞凝掐了个指诀,蒸干云榆的衣衫。
后知后觉地从混沌中清醒,云榆呆呆地转动手腕,数秒后,她又恢复到那副明媚的样子:“刚才睡懵了,没吓到你们吧。”
应滟拍着胸膛:“吓坏我了。”
卞凝道:“没事就好。我看你是这几天太累了,精神萎靡不振的,好好休息休息。修炼不急于一时。”
云榆接下好友的建议。
与两人在自己洞府中喝了几杯茶,云榆颇为好笑地瞧着两位找着各种借口,就是不愿离去的两人,主动留下二位:“要不在我这吃个饭?”
此言一出,还在找借口的两人顿时哑口无言。云榆好像恢复正常了。
一来一回地聊了小半个时辰,确定云榆真的无事后,卞凝揪起应滟:“下次再一起吃,你先休息吧。我们不打扰你了,有事随时传音给我们,随叫随到。”
说着,卞凝从空间储物中取出先前兑换的一瓶丹药,塞到云榆手中:“你拿着,我用不到。”
生怕她不收,卞凝拽着愣神的应滟甩出了洞府,独留下茫然无措的人。
好一会,云榆低笑声,翻开瓷瓶的底部,上面有一行凹陷下去的文字——“固境丹”。
二品固境丹,想来是卞凝兑换了准备突破后用的,这丹药她没记错的话,价格不便宜。
就这么塞给她了。
也不知卞凝是偷偷出了多少收藏的小物件。
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容,云榆抚上窗沿。
天朗气清,阳光热烈。
“姐姐,自从你骗我后,我又被骗了好多次。”云榆反身靠在窗边,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掌心的纹路。
眼角的余光瞟见固境丹,云榆咽住喉咙。
她扯动嘴角:“不过入宗后,同门们都很友好,她们很照顾我。”
就算是骗她的人,对她也很好。
云榆咬住口腔内的软肉,在心里补充上。
*
这日修炼刚开始,云榆被杜寻雁叫住,对方神神秘秘地往她怀里塞了几包东西,别回头,满是严肃地:“好好修炼。”
杜寻雁捂住唇干咳一声:“等会分给她们一起吃,今早从阁主那弄的。”
云榆:“嗯?”
这正是修炼的时候,杜寻雁每每这期间严正板直地与平日是两个模子出来的,今日这一反常态的举动,让云榆不得不怀疑:“杜师姐,你不正常。”
杜寻雁正得意着能从阁主手中抠下东西,却反被师妹质疑,一张脸登时冷下:“去修炼去。”
云榆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才像杜师姐平日教导我们时的样子。”
杜寻雁提剑黏上她的后腰:“修炼去。”
云榆遵着杜寻雁的指示,将吃食挨个分给同门,其余指导她们修炼的师姐也分了点。
听闻是杜寻雁弄来的,调侃道:“你们杜师姐,除了不敢从原师姐和裴师姐那抢东西外,宗门其她阁主和师姐的,都被抢了个遍。”
有人举手:“那宗主的呢?”
“那你们杜师姐也是不敢的。”
一时间笑做一团,被揭老底的杜寻雁赶着她们去练剑。
云榆亦是被杜寻雁不轻不重地戳了下肩:“这几日精神好多了。”
云榆笑而不语。
卞凝和应滟因着几日的观察,对她稍放下心。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恍惚着数月已过。云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向道,剑法每每让人称叹。
在身法的加持下,飘渺自如,好几次,应滟和卞凝与她对练时,连她的位置都找不到。
又一次对练结束,对于连云榆衣角都没摸到一事,应滟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灌着壶水,边喘息边道:“你这身法太厉害了,根本捉摸不透。”
云榆抱剑:“你要学吗?我教你。”
她从来不吝惜将所学传授给别人,应滟和卞凝是这样,其余的同门也是如此。
应滟摆摆手:“晚些我先对着那功法练练,有不懂的再问你。”
云榆道:“也好,这样能更熟练。”
卞凝递了根肉干过来,云榆掰下一点填入口中。
应滟咬在两齿间:“这肉干总觉得缺点味。对了,榆木,你之前的肉干是怎么做的。”
卞凝亦是好奇:“我也想知道,我用了同样的肉,怎么都复刻不出你那时给的口感。”
云榆咀嚼的动作一慢,装傻:“之前的也就这样做的。”
顿时有些食不滋味了。
好不容易将记忆中的人遗忘了几分,因一根肉条再度想起。
云榆恍然发觉,那份记忆还是那么清晰,清晰到,仿佛昨夜还和裴依宁一同吃饭,对方一口一个的自称是“小跟班”。
小跟班。
差点要幻听了。
云榆微微摇头:“我去练会掌法。”
“怎么还有掌法,我们不是剑修吗?”应滟趴着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云榆身上,“榆木,从今天起,我当你跟班吧,你干事前跟我说一声。”
云榆停下,身后的应滟反应不及,直直地撞到她的后背。
应滟捂住被撞疼的鼻子,一边揉一边控诉:“突然停下做什么?”
“你方才说什么?”云榆问。
应滟想想道:“你干事前跟我说一声?”
云榆:“前面那句。”
应滟抓耳挠腮:“什么啊,我忘了。”
云榆:“……没什么。”
卞凝扶额:“你说当她跟班。”
应滟左手手背重重拍在右手手心:“哦,对,当你跟班。”
云榆微笑:“不可以。”
应滟:“……”她乱蹦,“那你让我重复!”
云榆:“明确地拒绝你一下。”
应滟:“……你过分,”她捧住心脏,故作伤心,我见犹怜地倒在卞凝身上,“我这颗心,就这么,碎裂了。”
卞凝嫌弃地推开她:“别沾染了我。”
应滟又做惊恐状:“你也伤害我。”
云榆被她们有来有回的话语笑到,刚升起的乌云被阳光驱散,她勾住应滟的后领,无可奈何地对着卞凝一歪头,拖着鬼哭狼嚎的人往修炼之所去。
卞凝卡在橙灵许久不动,眼见应滟都突破了,她不免开始着急起来。
每日天蒙蒙亮就开始修炼,引着灵海内的灵力一次次地冲击境界,长此以往,境界未能冲破,灵海的那层屏障反倒出了问题。
杜寻雁冷着脸阻止了卞凝又一次境界冲击,内视对方体内的灵海时,脸色肉眼可见的铁青。
“别冲击了,你是想灵海破碎吗?”杜寻雁用灵力温养她薄弱的屏障,“突破本就讲究时机,越急越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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