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看透了他的外强中干,那双缠绕着链条的手背莹白如玉,指尖温柔荡漾着,像是晃在季不寄的心上,顷刻覆盖住他的脖颈。
冰凉、滚烫。脖间传来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的喉结滚动,等待窒息感的降临。
时恩赐会怒、会悲,可能在临走的那一刻万分后悔没有带自己下去陪葬。
再是善良的人也顶不住滔天的恨意,不然就不能称之为人类了,那是圣人。
莹莹月光渡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时恩赐居高临下地望向他,眼底翻涌着晦暗难辨的情绪,漂亮的虹膜似是镶嵌金丝,高贵柔软。
意识恍惚的一瞬,季不寄仿佛瞥见了旧时的少年。
他想起来时恩赐问自己的第44个问题——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季不寄已经弄丢了。
一声轻若无声的叹息,脖间的压迫感渐渐消失了,冰凉的触感留了下来。时恩赐最后的一道回眸,直直触及他的灵魂深处,令人不寒而栗。
该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才会酿造出如此病态的偏执?
清晨的曦光普及大地,季不寄被闹铃叫醒,揉了揉眼睛,困意残存。
昨夜做了一场噩梦,他的眼睛干涩,嗓子有些干哑,起身下床,欲喝杯温水润润喉咙。
换衣服时,他动作一顿,猛地怔住了。
手贴上脖颈的皮肤,季不寄摸到了一条微凉的链子。
他一把扯下链子,攥在手里,摊开,仔细查看。
这是一条细细长长的钻石链,精巧璀璨,水滴形的吊坠在日光下微光闪烁。
——
“久等了,你在玩啥呢?”
隔着几张餐桌,刘昂大步朝季不寄走来,恰好是饭点,烤肉店座无虚席,忙碌的服务生来来往往,不大的室内充斥着诱人的烤肉香。
季不寄的手肘搭在桌上,闻声眺了他一眼,继续玩弄手上的物件:“翻花绳。”
他摊开掌心,轻轻一拉,一个降落伞的造型大功告成。
刘昂一边擦手一边道:“你还挺有童心。”
定睛一看,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这哪来的花绳,分明是一条精致华美的项链,刘昂上周陪女友逛商场时在柜台见过这款饰品,奢饰品的价格达到了惊人的数字。
“你……哪来的?”刘昂目瞪口呆,倾斜上身,凑近问道:“你被富婆包、养啦?”
季不寄坦白道:“做梦梦出来的。”
“哈?这话,你拿来骗骗小孩得了,别骗兄弟啊。”刘昂显然不信。
就在这时,服务生上来他们这桌的烤肉和料碟,季不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动手开烤。
刘昂拿起剪刀把牛板腱剪成小块,夹起来铺烤架上,故意夸张道:“唉,真是世风日下,学弟都开始使唤学长了。”
“上次是谁说要永久剥夺我的烤肉夹使用权?”季不寄反问。
“你也不看看你烤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我和薛文芝快被你毒死了。”刘昂想起他们仨上次见面时,季不寄都把肉块剪成肉丝了,爆汁小烤肠烤得像黑糊痞老板。他以为这肉烤熟后就长这样,吃了一大口致癌物。
季不寄问:“薛文芝还不下来?”
“我给他发微信说我们到了。”刘昂低头看眼手机:“他说他现在下来。”
这家烤肉店是薛文芝家开的,在大学城生意颇为火爆,从开业到现在快十年了,来吃的顾客多为附近的学生。
刘昂给肉翻个面,看着熟得差不多了,迫不及待地夹起来吃了一口,肉质鲜美,汁水在口腔爆开,油脂溢满口腔。
“绝了,他家店这么多年了,肉一直没差过。”刘昂满足地竖起大拇指。
季不寄也伸筷子夹了一片,裹满酱料送入口中,被烫得支吾了一声,勉强吞了下去。
口感鲜甜嫩滑,确实烤得刚好。
“来我家吃白食还不等我?你俩这就吃上了?”薛文芝一下楼就瞅见这俩人你一嘴我一嘴地清光了一盘烤肉,他提了扎啤酒,吨的一声搁桌上。
刘昂点点筷子:“这是招待客人的态度吗?平白无故让我们等这么久。”
“得了吧,你们哪算客人?”薛文芝翻白眼,一屁股坐季不寄旁边,解释道:“刚突然来了个客人穿孔,我给打了个舌钉。”
他是个穿孔师,这附近年轻人多好做生意,就在自家父母烤肉店楼上开了家工作室,正好顾客穿孔前还有机会顺带吃一顿。
季不寄烤了片牛舌,没熟,他刚放嘴里嚼了下,皱着眉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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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季不寄加点人间烟火气……
第18章 矜持的不寄醉了
薛文芝给他们仨各倒了杯啤酒,举杯道:“咱们都多久没见过了,喝一个。”
刘昂举起酒杯,季不寄擦干嘴巴,慢半拍跟他俩碰杯,玻璃相碰,声响清脆。
几年前,三人初识时还都是湖西大学的学生。
某年的校园文化节,薛文芝报班自学了穿孔,势必要兼职赚钱,在大道上摆了个简陋的穿孔摊位,消毒工具只有一次性酒精棉签和碘伏。
季不寄去食堂买饭,路过摊位被他一嗓子喊住。他说季不寄相貌不俗,辨识度高,有适合穿孔的气质,要给他打一脸窟窿。
季不寄一个冷眼瞧过去,非但没把他吓得退缩,反而态度更积极了,认为这就是自己心中最适合做样图的模特,一定要把他穿孔后的照片印成宣传单四处分发。
他俩正在摊位前纠缠着,刚好当日负责巡逻的学生会干部刘昂走了过来。
“同学,这里禁止摆摊,要摆去银杏路。”
薛文芝不满道:“就这里人流量大,银杏路那边的全去看演出了。”
“你摆食堂门口当然人流量大。”刘昂无可奈何道:“但你瞧瞧,有人来你们摊位吗?”
季不寄略一拧眉,直觉事情不对。
刘昂上下扫视着薛文芝的穿孔摊位,后方摆有一条由几张课桌拼成的床,上边盖着白布,像医院的手术台,又像太平间的灵床。摊前挂着一些人体组织的模型,有鼻子、肚脐和嘴巴,上边扎着不少钉子。
他问:“同学,你们这是什么社团?”
你们?
季不寄发现这位学生干部在对自己问问题。
他刚一动唇,欲要撇清关系,薛文芝却抢先一步道:“我们这是穿孔社,他是我们社长!”
“穿孔社?”刘昂掏出手机,开始在前日群里发的那个报名文件里查找这一社团。
“你们这社团不存在啊?是没有报名么?”
刘昂抬头,十分困惑。
薛文芝拍拍刘昂肩膀上的执勤袖章,低声道:“学长,你知道校门口那家薛师傅烤肉吗?我家开的。”
刘昂后退一步,理了理肩上的袖章。
那家店在学生间极具口碑,位置要提前好久才能约上。
“一会儿去吃烤肉吧,我请你们。”
薛文芝以烤肉诱惑学生干部刘昂和穿孔社社长季不寄。
不过没人告诉他们,吃烤肉要付出一只耳朵的代价。
薛文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镇啤酒入喉实在爽快。他同刘昂边吃边聊,聊完各自的近况,话题很快转到季不寄身上。
薛文芝前段时间便听刘昂讲了季不寄延毕的事,不愿戳他伤心事,就只聊他未来的打算:“不寄,你之后有什么计划吗?考研,考公,还是进公司?”
季不寄握着酒杯小口啜饮,思忖良久,道:“我不知道。”
薛文芝劝慰道:“不着急,你正好有个gap期,趁这段时间好好放松一下,慢慢想吧。”
季不寄点点头,手机消息提醒响了一下,他用沾着杯壁水汽的手去拿,在屏幕上滑出一道湿痕。
刘昂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问:“谁给你发消息?”
“我弟。”季不寄道。
刘昂与薛文芝同他相识了三年,对他的家庭情况隐约有些了解,知道他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季不寄在家中排老二,除他以外还有一姐一弟,皆待他极其刻薄。
刘昂晃着酒杯问:“他又找你要钱?”
季不寄“嗯”了声:“他说要研发游戏,前期需要一笔资金。”
刘昂一愣,他是程序员,在一家游戏公司的研发部上班,对这方面略有涉及。研发一部游戏至少需要程序、美工和策划,前期投入成本巨大,不是能轻易完成的小事。
可他依稀记得,季不寄的弟弟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你弟这么大本事?”
“他在职高学的计算机应用,应该是懂点程序。”季不寄将两人的聊天记录展示给他看。
在今日联络之前,季不寄和他的上一次联系还是在5月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还没毕业,问他发工资了没有,能不能给点儿零花钱。
季不寄转了他两千。
这次他又来找季不寄,多了个借钱的理由。他说,他玩完E大的游戏受到启发,脑子里有了个关于游戏的好点子,也要像E大一样成为一名独立游戏开发者,给家里赚的盆满钵满。
“什么独立游戏开发者,笑死人了,都是噱头吧。”薛文芝喝得有些醉了,说道:“实际上背后都有团队,净误导一些小鬼跟风辍学做独立游戏了。”
刘昂摇头:“不,他说的那个E大,还真是一个人研发出的热门游戏。”
前段时间在游戏圈子里备受瞩目的新人游戏开发者Eager,独立打造出一款角色扮演像素风游戏,巧妙地将暗黑哥特风与工业革命时代的特色融为一体,涵盖养殖、经营、探索以及战斗等多个领域的玩法。
此外,他所研发这款游戏最大的特色是——它的面向群体不止有普通玩家,还有视力障碍玩家。
游戏共有两种模式,适用于后者的模式操作更加简单,加入了立体脚步声与角色动作音。同时视障群体可以通过不同的怪物音效来做出战斗判断,一样能带来丰富的感官体验。
因此游戏上架的第一个月便在某著名游戏平台售出数万份,引起了诸多同行的注意。
“但Eager的成功是不可复刻的,这样的天才十年难出一个。”刘昂感慨道。
薛文芝讶异道:“这Eager究竟是什么人?学美术的?”
“不知道,界内对Eager所知信息极少,他的社交账号上未发布过任何与私生活有关的信息。”刘昂沉思着,陡然道:“不过他几个月前每天都发一个莫名其妙的数字,从100一直倒计时到了1。大家猜测是他的下一部游戏发行倒数日,可在发到数字‘1’之后,他也没再发过其他东西了。”
薛文芝哼笑道:“有没有可能是什么纪念日?比如说,就像你和你女朋友一样?”
他带着酒气贴向刘昂,调笑道:“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搞多少天了?”
刘昂急忙向后躲闪这酒气醺醺的醉汉,薛文芝调戏刘昂未果,把魔爪伸向了他的另一个好兄弟。
“小季季,你还玩手机,别搭理你这扶不起的阿斗弟了,和他们断了多好。”借着酒劲,薛文芝没考虑那么多,想到什么说什么。
季不寄回完消息,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捏捏眉心:“我妈该念叨我了。”
“唉,可怜的孩子,你被你家人拖累了。”薛文芝扼腕叹气,拉住他骨感分明的手腕,像玩洋娃娃似的晃悠着。
季不寄心烦,懒得动弹,任由他甩自己的胳膊。
薛文芝酒劲上头,开始对他动手动脚,扒拉季不寄的头发,吵着要看他的杰作。
季不寄的鬓发被他掖在耳后,露出流光溢彩的满耳配饰,因为这些花哨的玩意儿,他每天要早起十分钟去清洁佩戴。
“每次欣赏我都会感叹,还是实物好看啊。”
嘴上这样说着,薛文芝举起手机找各种角度,咔嚓咔嚓连拍数张。
季不寄忍耐着,又吃了口肉。
“下次我送你一套祖母绿的吧?”薛文芝定定道:“你长得白,戴翡翠色会好看。”
“不要。”
季不寄喝得不多,架不住酒量差,此时也有几分上头,眼中流露出些许醉意。
他悄无声息地动了动唇。
“什么?”薛文芝没听清,侧耳拉近距离。
季不寄冲着他的耳蜗抬高音量:“我要金色的!”
“靠!”薛文芝拉回身子,捂住受了一万点伤害的耳朵,回眸瞅见那人脸上恶作剧似的笑容。
刘昂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筷子戳着烤架上的糊糊:“矜持的季不寄喝醉了。”
聚餐散场,薛文芝歪七扭八地挪到楼上,倒头就睡。季不寄又掏出那条高奢的项链,醉眼朦胧地举在灯底下玩。
刘昂走近一看,他在手上做出来了个小五角星。
“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玩了。”刘昂替他心疼这被糟蹋的奢饰品。
季不寄嘟囔了句:“一条狗链,有什么不能玩的。”
他的不识货程度令刘昂大为震撼。
“你知道它有多贵吗?我在专柜见过同款,把它一卖你至少能少打两份工!”刘昂越说越激动,比了个“2”的手势。
季不寄把链子绕在他的手上,不甚在意:“知道知道,又不是拍照,你比个耶做什么。”
刘昂盯着他,严肃道:“你说实话,这是谁送你的?”
他年长季不寄两岁,平日里行事看似不靠谱,实则内里对季不寄很是照顾,有一种接近老大哥的关怀心态。毕竟,这小孩表面再怎么凶巴巴的,本性也并非顽劣。
季不寄没想瞒着他,直言道:“时恩赐送的。”
刘昂瞳孔地震,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时恩赐?他送你这个?”
“嗯,他本来想勒死我的,估计是怕勒断了,就把这东西送给我了。”季不寄神色如常,吐息间一股酒气,刘昂想,他应该是喝大发了,顾左右而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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