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恩赐又拿起旁边那张:“这一张是你第一次去那家甜品店时拍的。”
“我很喜欢这张照片,因为你的鼻子上蹭了绿绿的奶油,好可爱。”
季不寄当时点了一份抹茶布丁,上边挤得奶油不小心沾在了鼻尖上一小点,他很快就擦掉了,却被捕捉到了那一瞬间。
“哦对了,你还去过一次猫咖。”时恩赐弯了下唇瓣,指向另一张照片:“是你的朋友邀请你去的,你好像有点害怕小动物,但你的脸出现在一群毛茸茸之中超级治愈。而且巧的是,你在无意间看向了镜头。”
他在这里可汗大点兵,季不寄站在书桌前怀疑人生。
凝视着一张张自己的人脸,他的徒然升起一股巨大的陌生感。
那真的是自己吗?
四年的时间太长,日复一日地过着,有些照片里显现出的地点,连他自己都没印象。他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摆出了这样的姿态,为什么会对自己被偷拍这件事无所察觉?
他的内心世界掀起惊涛骇浪,不亚于地震前回荡满城的鸣笛警报,火灾时响彻楼宇的疏散指示。
可季不寄面色平静,嘴巴抿得紧紧的。
消化了足足数秒,他才问出来:“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见我?”
“见你?”他慢慢抬起头,去瞧真实的季不寄,唇间勾起浅淡的笑意:“不行,我要遵医嘱。”
“哪个医生不让你见我了?为什么不能来见我?”季不寄蹙眉。
时恩赐随手捏起一张近身照,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因为我恨死你了呀,季不寄……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无法自控,过早地见到你会弄糟一切。”
现在就不算糟糕了吗?季不寄的嘴唇全无血色,抿成一条发白的直线。
“几年前,我就是这样被关在这栋房子里,他没收了我的所有电子设备,我不能出门,不能联系外界,不能——惹他生气。”时恩赐不疾不徐地讲述着这里曾发生的一切,眸光投向上锁的窗户。
“我和一个时时刻刻有概率会爆炸的定时炸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他已经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十分不解为什么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会变成这种状态。”
听到这里,季不寄已经知道他讲的人是谁了——他在说自己的父亲。
“妈妈离开了他,他就把所有掌控欲都施加在了我的身上,他干涉我的学习、社交和生活,我去不了学校,只能没日没夜地在家里刷题备考。”
“……经常会有人来找他,电话响个不停。他每每挂断电话,便会把怒气宣泄于我。”
那双眼型漂亮的眸子眨了一下,似是荡漾着轻柔的笑意。他好像忘记了该摆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于是就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继续讲了下去。
“那不到一百天的时间里,我翻来覆去地想,季不寄,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是不是被你丢下了?可是,凭什么。”他定定地看着季不寄:“你凭什么要为了宋乞抛下我?”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季不寄的声线有些发抖:“你是因为被关在这里,才没有联系我的?”
怎么会这样?他那时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季不寄的心跳如擂鼓,鬓边生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可是那时你亲口说了恨我,又凭什么要求我再来找你呢?”他喃喃道,黑眸失神。
时恩赐却是一愣,猛地按住他的肩膀,面对面问道:“你听到了?”
季不寄的肩胛骨被抓住,浑身一颤,听到他低声道:“那天果然是有人来过,我就说为什么后院会有人的脚印……没想到是你。”
“可是你居然只听到后半段了?”时恩赐难以置信:“那家伙过度干涉我的交友,先前听妈妈提到过你,那时再度问起你来,他发起疯来不管不顾,我不想让他过度招惹你——”
“所以你才说我们已经绝交了,你很讨厌我?”头顶如有一道惊雷闪过,季不寄错愕极了。
那天偷听到自己被单方面断绝关系的消息后,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先一步拉黑了时恩赐的所有联系方式,以免自己还留有念想,却没想到这是一个天大的乌龙。
“我们之间居然会产生这种误会……”
时恩赐摇晃着他的肩膀,脸上写满震惊:“就因为这个,你拉黑我四年?你是小孩子吗?”
季不寄莫名有点心虚,他错开眼神,缓了一会儿,才嘀咕道:“什么叫就因为这个?”
在时恩赐的理解里,自己无疑是背叛了他的。这样的背景下,得知自己被对方痛恨了,自觉离开也不意外吧?他又不是自讨没趣的类型。
想到这里,季不寄意识到还有一件事没有解释:“我不是为了宋乞才抛下你的。那天之后我一直想跟你解释清楚,但找不到机会。我是在一个小巷子里捡到的他,他当时受了重伤,我就送他去诊所看病,和他之前并不相识。”
“衣服也是看他冻得厉害才给他的。”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季不寄压根没有料到。
时恩赐陷入难捱的沉默之中,半晌,才道:“那你后来为什么没有说过?”
他们重逢到现在又过了好几个月,季不寄从未想过旧事重提。他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了,毕竟事情已成定局,犯下的错误也已经无法弥补。
季不寄的眼神下意识往地板盯去:“……你都说过恨我了。”
“哈?”时恩赐万万没想到他们对彼此的误会竟是一个荒谬的圆。季不寄因捕捉到了只言片语而拉黑自己,而自己又因为被拉黑了才心生怨念。
至于伤害自己母亲的事件,时恩赐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会是季不寄动的手脚。他不可能去怀疑单纯的季不寄会做出表里不一的事情,但他却以为季不寄是对宋乞有感情才会离开自己。
可现在季不寄告诉自己,他俩此前压根不认识——那他这几年间吃的醋算什么?
算他偏酸口吗?
季不寄也意识到了这场维持了四年的乌龙是多么荒谬。他们两个在书房里面面相觑,脚下写有季不寄名字的纸条铺了满地,桌上他的照片摞了满桌。
氛围变成一种诡异的安静。
对了,他们两个人之间“互诉衷肠”的契机是季不寄被偷拍的成千上万张照片。
第45章 你别乱动
时恩赐按在季不寄肩膀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下一秒,便把他拢到了怀里,死死地抱住。那是一股极重的力道,似是想把他揉碎了融进骨肉里,季不寄被压得几斤窒息。
“你怎么唯独在这方面这么笨。”时恩赐的下巴搁在自己肩膀的一侧,有些硌人,声音在耳畔响起,却闷闷的。
季不寄哑口无言,他是在这件事上犯了蠢,可这家伙又能聪明到哪去呢?
被他抱了一会儿,他仰头问道:“现在误会解除了,你可以放我出去了吗?”
在别墅里待久了,时恩赐的身上没有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植物香气,反倒是发丝里透着股淡雅的洗发水味。
现在想想,他先前携着的那些花香、林木气味和雨水气息,应当是从养成游戏里带出来的。季不寄对这些外界事物不敏感,以至于忽略了许多暴露的细节。
“出去?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要在这里陪着我了吗?”时恩赐揉了揉他的脑袋,奇怪地问道。
季不寄一愣,总感觉对方的状态有一丝怪异。他本以为误会解开了,对自己恨入骨髓的时恩赐会慢慢淡化这股情感,然后放过自己。可时恩赐如今的表现和之前并无两样。
他仍旧对自己有着一股莫大的偏执。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
电光火石之间,季不寄想到了答案。归根结底,这件事的错大部分在他,是他亲手切断了二人的联系,并且酿下了无法挽回的结果。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如何,都是他间接害死了时恩赐的母亲。
执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开的,更何况时恩赐对他的感情持续了四年。
见季不寄迟迟没有回应,时恩赐捏了下他的脸颊:“季不寄,你答应过我了吧?”
“嗯,我陪着你。”兴许是缓兵之计,也可能是出于愧疚,又或者是因为心疼,总而言之,季不寄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他不再过问那些照片的事,打算先去拿扫帚清扫一下地面上的东西,顺带帮对方重新整理好地上的书籍资料。毕竟这片狼藉切切实实是他弄的,和窗外的风毫无关系。
蹲下身,他伸手去捡地上的瓷片,指腹在触碰到边缘时擦了一下,渐渐浸出血来,给瓷片染上了艳丽的鲜红。
此刻的季不寄尚背对着时恩赐,对方并没有发现他的伤口。他下意识地捏起那一小块瓷片,连同受伤的右手一起藏进了口袋里。
时恩赐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子,要拉他起来,把他赶回卧室:“季不寄,瓷片可能会划伤你的手,我来收拾就好了,你回房间休息吧。”
季不寄被他拉起来,右手不自然地藏在袖子里,垂落于一侧,逆着他的推力走:“那我帮你把书放书架上。”
“不行,地上的碎瓷片太多了,万一弄伤了怎么办?”时恩赐不容拒绝地重复道:“你回房间休息。”
“时恩赐,我不需要那么多时间休息。”季不寄道。他来这里后每天都无所事事,哪里还需要时间休息?
“我说过吧,你只被允许做我允许你做的事情。”时恩赐淡淡道。
季不寄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为什么误会解除了,他们的相处模式却没有任何改变呢?这就像是冬天好不容易穿上了紧实的棉袄,但里边的秋衣袖子被撸了上去,难受极了。
可念头一转,他又忍了下来。时恩赐的行为仍透露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病态,单方面反抗对方是没有好下场的,他一个月前已经领教过数次了。
于是季不寄安安静静地转过身,快走到门框处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停。”
季不寄半路刹车,再度朝向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妙的疑惑。
时恩赐面无表情:“把袖子撸起来。”
“没藏东西。”他作势要去卷左手的袖子。
金发青年凉凉地打量了他一眼,提醒道:“右手。”
身板一僵,袖子底下右手的那道细小伤口似乎在钝钝地冒着痒意。
他是怎么发现的?
为了避免徒增事端,季不寄从受伤的一刻起就掩饰得极好,右手没再暴露出来一分一秒,更何况这还是条微不足道的月牙形小伤口。
“快点。”时恩赐走到他身畔,催促道:“我屋子里的地毯快吸饱了。”
季不寄这才意识到伤口的血已经滴滴答答地淌了起来,书房里整洁的地毯遭了殃。
怪不得他从刚刚起就一直觉得伤口发痒。他挽起袖子,右手和一小截手腕露出来,时恩赐轻轻抓住他的手腕,仔细检查着食指关节处的伤口。
伤是月牙形的,口子不大,却被割得很深,伤痕里汇聚了一汪血水,光是看着就令人牙酸。
但也没有到吸饱地毯的程度吧?
肉眼目睹伤势后,细密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时恩赐抓握着手腕,抬起那一根手指,倏然间,舌尖舔了下唇瓣。他的眼神中爬满了燥热的痴迷,仿佛下一秒就要插吸管嘬上一口。
季不寄感觉有点惊悚,他收回手,悄声道:“家里有医药箱吗?”
时恩赐的动作滞缓了几秒,回答道:“有。你先去那边坐着,我去拿。”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季不寄端着受伤的手指头,坐到书房窗边的椅子上。不去看自己的伤势,倒还能忽略掉一些幻想带来的疼痛。
不过他一坐下,视线对上了桌面的百来个自己,嘴角一抽,闭上了眼睛。
还是不看为妙。
时恩赐很快拿着医药箱回来了,单膝跪在季不寄的身前,把他坐着的椅子转过来,找出消毒纱布按压在伤口上止血。
他出去一趟顺带着清洗干净了双手,刚碰过水的皮肤冰冰凉凉的,十分惬意。
季不寄垂眸瞧着他,对方正在一丝不苟地给自己紧压着伤口,纤长的睫毛低低地向下翘起一个弧度,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季不寄无端从他的反应中觉察出紧张的情绪。
他无声地举起另一只无恙的手,轻扣在时恩赐的手背上,像块冰,但并不潮湿,果然很舒服。
“你别乱动。”时恩赐不虞道。
季不寄说:“就这么小个口子,指甲刀剪一刀都比这重。”
“那你告诉我,你疼吗?”时恩赐不置可否。
“有点。”季不寄死鸭子嘴硬,实际上他的皮肤上平白无故豁个口子,还恰好是在指关节的位置处,稍一蜷起就一阵刺痛。
时恩赐幽幽道:“行,那我一会儿去拿指甲刀。”
“拿指甲刀做什么?”季不寄疑惑。
时恩赐平静地解释道:“我也在手指上剪个口子,我们比比谁好得快。”
季不寄又是双眼一黑:“你有病?给自己找罪受。”
“知道是找罪受你还嘴硬。”时恩赐扁扁嘴巴。
按了几分钟,他移开纱布,用生理盐水清洗了季不寄的伤口,最后拿碘伏消完毒贴好了创可贴。
“好了好了,回去吧。”
季不寄被时恩赐赶回了卧室,凌乱的书房留给了他来处理。
晚上,季不寄洗完澡躺在床上,心无旁骛地抱着笔电打游戏。时恩赐不知去做了些什么,临近九点的时候才回了房间。
季不寄抬眸,看向进屋的金发青年:“游戏我全部通关了,你要检查吗?”
“你手没事了?”时恩赐问。
季不寄道:“不疼了,只是有点痒。”
“那就行。季不寄,你真棒,这么多游戏都通关了。”时恩赐不吝赞扬,换上一副幼儿园老师哄小朋友的口吻,坐在他身边,探头去瞧电脑屏幕:“你最喜欢哪个游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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