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将另外一只手也递出去,可是爸爸没有看见,他一下子就慌了,拍拍商什外的肩:
“父亲,父亲……爸爸是不是真瞎了啊……呜呜不要……”
紧接着,商什外从另一侧往后淡淡一瞥。
闭着眼睛的人像是感应到似的,瞬间睁开眼睛,冲灼灼做了个鬼脸:
“没有瞎!”
“爸爸有病。”
蒲帜灼将脑袋转了回去,手也缩回了。
蒲因却还要逗孩子,一下子蹦到商什外背上,惹得蒲帜灼使劲拍他。商什外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前面抱着,后面挂着一个,走得稳稳当当。
蒲因其实是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谁要生日一大早穿风淋雪,跑到山谷里来啊。虽然他很想念这个地方,但不代表生辰日跑来吧,回忆过往,还是来这吃一块雪做的蛋糕?
察觉到父亲停下了脚步,灼灼立马蹭着要下来:
“爸爸陪灼灼堆雪人……”
总不会生日礼物是商什外把他拐来陪蒲帜灼堆雪人吧。
这大老远的。
这脑子有病的。
某个脑子有病的走远了几步,拿出手机打电话,颇有些不愿意跟他们为伍堆雪人似的。
蒲因扁了扁嘴,滚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雪饼,落起来。
很快,一个“商什外”就被堆好了。
蒲帜灼站着欣赏了会儿,冲还没他腰高的一大坨皱了皱眉:
“父亲不是大便。”
“嗬,他就是。”
蒲帜灼最是墙头草,也最会哄爸爸开心,点点头:
“好吧,那就是。”
蒲因很满意,看了看大便,攥着拳头蹦了起来,稳稳落在这一堆正中。
冲懵懵看着他的灼灼笑了笑,眉飞色舞:
“灼灼,爸爸教你一句俗语,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哈哈哈……”
蒲帜灼也哈哈笑起来。
这边闹得火热,谁也没察觉身后有好几道脚步声。
一道细腻低沉的声音在蒲因身后响起:
“爸爸,生日快乐。”
第84章
是臭崽子蒲望沣!
惊喜!
实在是太惊喜了!
蒲因直接做了个弹跳起步的姿势, 奈何他双脚还插在“牛粪”里,没能非常完满地以抛物线的样子飞扑着跟蒲望沣相拥,摔了个“狗啃雪”。
包括灼灼在内的四位或长或幼的男性齐刷刷弓腰, 最后是商什外将人捞起来了。
瞥了眼不伦不类的“雪人”, 默不作声地踢到了一边。
蒲因的注意力全在蒲望沣身上,大男孩子已经是男人样子, 虽然还是精瘦, 但从羽绒服袖筒里露出的手腕、指骨, 一看就十分有力, 修长的脖颈也是铮铮昂着。
旁边沉默的但存在感很强的向峻轲更显硬朗,始终站着笔直的军姿, 两道视线直直落在身前人的头顶,很难看不出在意的分量。
怔怔地来回观察好一会, 蒲因才吸了吸鼻子:
“小混蛋, 我要想死你啦……”
嘴里的小混蛋不仅比自己高半个头, 还比自己肩宽,这么喊颇有些不合时宜。
但蒲望沣一句略带不好意思的“我也想爸爸”让蒲因重拾家长风姿,拼命忍下了泪水。
“所以, 所以那六个月的期限……去他爹的, 老子被骗了!”
都忘了还有幼儿在场,蒲因气得彪了脏话。
在蒲望沣没有身孕但完好归来的现实下, 蒲因压根都不用问是怎么回事, 事实就是他像个大傻子似的被玩弄了,被山谷里隐身的繁殖主义者们欺骗了。
就连蒲诱都是帮凶。
蒲因不用猜都知道, 蒲诱连同蒲爱药店肯定是换个地方骗人去了。
朦朦胧胧的记忆,清清晰晰的任务,含含糊糊的生育法则, 半遮半掩的保胎手册……全都是繁殖主义者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让一群傻子马不停蹄地孕育生命。
为此牺牲了很多胚胎。
也幸亏那些胚胎坚定地离去,否则在没有爱的氛围里降临,该是多么凄惨。
蒲公英们甚至被灌输以“生育至上”的观点,让他们不受教育、不拼事业,从一个巢穴里生长合格后就被施以生育重任,美名其曰为“挽救山谷”。
数年前的那场血洗或许真的存在,是警醒、泄愤,却也让繁殖主义者们换种方式催生。
可是“拯救”这样恢弘的背景后,是简陋的生长环境,可笑的成长教育……想要马儿跑却不给马儿吃草,这句话的含金量在此刻无比深重。
彷佛活着就是为了繁衍。
蒲因再次泪目,为蒲望沣和向峻轲逃离了生育桎梏,更为商什外的那句“你不是生育机器”。
以前还时不时质疑一下商什外的爱,包括商什外结扎后不愿蒲因再生崽崽,蒲因还觉得是商什外的爱变淡了一点,原来商什外的爱是与日俱增的。
念书识字、职业培训,学车缝纫、开店从业……蒲因在追求生育的每一步,商什外都早早为他规划了更加值得的人生,是让他找到自己、真正成为自己的活法。
突然有点想笑,蒲因蹲了下去,他那些自以为正确的揣测、脑内小剧场,如今看来多么可笑。
饶是如此,商什外从来没有拔苗助长,而是用持之以恒的默默付出,等他自己觉醒。
自我觉醒要比被叫醒有用得多。
蒲因没有一次觉得如此畅快,没有一次想得如此透彻,是一场超爽的自我觉醒。
所以情绪展露得有些夸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灼灼紧紧抱住商什外的手臂:
“爸爸他怎么了?是疯了吗?要不然把他种在这里……”
这话是跟蒲因学来的。
有时候被灼灼吵得头疼,他就会说“不听话就把你种起来”。
商什外笑了笑,将灼灼放在蒲望沣手中,自己蹲下去,指尖从蒲因的手臂里伸进去,点了点他的下巴,摸到一手的眼泪,蒲因被挠得痒痒,抬起头:
“你干什么啊老公?要跟我一起当雪蘑菇吗?”
无厘头得让人拿他没办法。
商什外失笑摇头,将他兜在屁股后面的羽绒服衣摆往上拽了拽,伸出手:
“这么大的人了,还当着孩子的面装疯卖傻,恩?”
“……”
蒲因噎了一瞬,顺着商什外的力道站起来,心情好很多,开始劈里啪啦:
“什么叫装疯卖傻!是装乖卖萌?”
回应的他的是蒲帜灼小朋友的哈哈大笑,紧接着就都笑了。
在商家五口人,哦不算上邓稚和魏邗是七口人里,蒲因是被所有人哄着的。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下巴,这可真是难忘的二十五岁生日,心里已经没有了被蒙在骗局里的愤怒和自责,爱意满满,弥散整个山谷,朝前看,风雪尽头是春和景明。
作为自己活着,他相信每一朵蒲公英都会如此,每一个决定出生的崽崽也是如此。
他看着灼灼——这个很早就显现出极强的自我个性的小朋友,唱歌不好听但会自己拍手鼓励自己,学到一个新词汇会频繁胡乱造句,一连几个小时不见爸爸就要打电话关心爸爸,他真的很会表达自己。
原来崽崽的出生不仅需要爱,还需要作为个体的被认可。
蒲因自觉在自我教育这条路上已经出师,拍了拍掌,又背过手去,咳了声:
“既然今天是我生日,那我说两句。感谢老公带给我的惊喜,我七窍皆通。感谢望沣千里迢迢的出现,我和你一样涅槃重生。感谢灼灼的坚定选择,我永远在你身后。感谢向峻轲的……呃对望沣的在意和对自己的改变,祝福你们长长久久。”
很不像是蒲因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但谁让他擅长提前做功课呢,早上出门前搜索了好些生日感言,没想到就派上了用场。
从手心里看完关键词,蒲因猛地抬头,四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
搞得他很不自在。
最后冲大大小小鞠了个躬。
获奖了似的。
最后是商什外推了推蒲望沣的肩,让两个小年轻在前面走,自己牵住剩下的一大一小:
“真是长大了啊。”
声音很低,隐隐带着笑意。
蒲因“嘁”了声,撇着嘴,过了一会儿又自己笑起来:
“我今天超开心,这个生日过得超爽。”
男人勾了勾唇,揶揄的神色还未淡去:
“超爽就好。”
“……”
半年后的仲夏,灼灼小朋友正式进入三岁的年龄大关,要上幼儿园了。
原本以为蒲帜灼会很开心地独立进学,毕竟两岁时都能毫无留恋地去上早教班。没想到蒲帜灼表现出强烈的抵触情绪,虽然不哭不闹,但就是犟着不愿意去幼儿园。
小小的身体蜷在沙发上,看着又倔强又可怜,蒲因忍不住笑:
“不去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会被种到院子里。”
“哦,随便吧。”
“……”
蒲因无奈了,只好央灼灼的父亲帮忙。
父子俩一贯话很多的,今天却罕见地无法进行正常交流,灼灼怎么说都沉默。
商什外盘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将灼灼捞进怀里,捏了捏小鼻子,笑:
“我看你是怕被老师打屁股。”
“……才不是!老师也不会打小朋友的屁股!”
“哦?那是害怕在幼儿园吃不饱?”
“……”
再怎么问,灼灼都不吭声了,偏过头,很不愿意听话的样子。
商什外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头顶:
“不想上就不上了吧,是跟着爸爸去公司,还是跟着我去办公室?”
这句话把蒲因吓了个够呛,连连摆手:
“可不能不读书哇!你想让灼灼跟爸爸一样是文盲吗?”
语气故意夸张了些。
也将自己嘲讽了一把。
蒲因故作低头叹息。
蒲帜灼小朋友果然被激了情绪,也说了真心话:
“讨厌爸爸,爸爸笨!爸爸不笨……呜呜……不去幼儿园,小朋友们好笨好傻瓜……”
“呃……”
蒲因抓了抓头发。
他知道自己不太聪明,可被儿子这么说还是有点挂不住脸。
不过蒲帜灼小朋友不想上幼儿园的原因竟然是,厌蠢!
灼灼的确很聪明很早慧来着,天资聪颖的人看不上天资愚笨的吗?
灼灼的聪颖一看就是随了商什外。
蒲因向他投去恨恨一瞥:
“你刚遇见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厌蠢来着,所以给我报各种班?”
商什外淡淡回看,静了一会儿,捂住蒲帜灼小朋友的耳朵,轻声笑道:
“是的话,就不会答应跟你上.床了。”
唰得一下,蒲因的脸红透了。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教授真是学浪了。
蒲因瞪他一眼,拽过灼灼:
“灼灼不气,爸爸给你换个都是聪明小朋友的幼儿园,好不好?”
“……那好吧。”
蒲帜灼小朋友不愿上幼儿园危机就此解决。
前脚刚跟这个正处第一次叛逆期的小朋友报了新的幼儿园,后脚蒲望沣就在电话里说自己要跟向峻轲当丁克,不生孩子了。
这种事没法干预,但蒲因有点担忧:
“那等你们老了咋办呀,没有孩子照顾你们呢……”
他絮叨了半天,还是希望蒲望沣生个孩子。
电话那头静了几息,蒲望沣冷不丁开口:
“爸爸,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父亲那样的年纪,也太老封建了吧。”
莫名长岁数到三十八岁的蒲因张了张嘴:
“呃,好吧,随你。”
在这一点上,蒲因却是很多时候没有商什外开明,骨子里受训久了,就是这样的。但庆幸有老公引导,还有两个孩子带他重新走过一遍三岁、十八岁、二十二岁……被禁锢的老封建的思想一点点褪去,真如蒲因自己说的,涅槃重生,这种不断蜕变和新生的感觉,超爽。
蒲望沣不生孩子也是好的。
否则蒲因在人类社会生活久了,不太能接受他才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当……爷爷。
又一年熙熙仲夏夜,蒲因和商什外单独在郊区露营,星夜很瑰丽,他们无比惬意。
时间的流逝既没有减淡爱意,也没有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消磨彼此眼中的自我,他们在这一年更进一步,一个升了正教授,一个又开了分公司,日子静水流深,却也如星星闪耀。
蒲因仰躺在户外餐桌上,伸出脚尖触碰星星,仰长细颈,月亮勾住他的心脏,砰砰悸动。
他在缱绻的夜风里猛地一耸,笑着喘:
“宝刀未老啊老公,真的超爽……”
接着迎来更加猛烈、汹涌的深吻。
月亮都羞了,月亮又炸起了烟花,月亮将不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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