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是小时候的我了。
甩开妈妈的手,我的眼前一片朦胧,看着天边的苍白肃杀,我冷冷地说道:“我没有家了。”
妈妈,从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没有家了。
或许是没想到我竟然如此执拗不听话,妈妈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仔细看去怒气中又带着几分心疼的样子。她走到了我的跟前,好像是在看我的脸,说道:“你瘦了很多,你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爸爸妈妈老了,回家陪陪爸爸妈妈好吗?Freya,就当妈妈求你。”
谁能想到有这么一天,从来高傲的Tina,会低下头,来求我呢?
我讽刺的笑了下,摇了摇头。瞥到爸爸失望的神情,我舔了舔嘴唇,心头戾气重的话终于是被我压了下去,转而说道:“我……我来邺城是临时行程,下午我还要回申城。时间上来不及,以后吧。”
至于以后是多久,那谁说得准呢?
妈妈好似还想要劝我,却被我爸爸制止。他抓着我妈妈的手,和善的对我说:“好,新箬你要是工作忙,就先忙工作的事情。等你不忙的时候,记得回来,回来看看爸爸妈妈,好吗?”
我点了点头。
做我们这行,哪里又不忙的时候呢?
“你妈妈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我们这才知道你进了邺城的急诊。告诉爸爸,你的身体是怎么了吗?”见我松口,爸爸开始关心起了别的东西。
有什么可关心的呢?
我十几岁就开始住宿,后来更是自己出去读书,到后面工作更是满世界飞。有什么可关心,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摇了摇头,回答:“没怎么,就是低血糖晕倒在庆康大学东门那里了,没有什么事情的。”
“低血糖啊。”爸爸小声嘟囔着。
“你什么时候有的低血糖?我怎么不知道?”妈妈听到上前,眼看着还有一番长篇大论等着我。
我实在没有了应付的心思,冲着妈妈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对于妈妈在后面气急的声音,以及爸爸劝着她给我点空间的声响,尽数当做没听见。
亲爱的妈妈,当年你逼迫阿竽必须“出人头地”的时候,可想到了会有今日的局面?你可想到,你精心养育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个长歪了的问题株?
第04章]天气:晴
4.
“我叫方新箬,1988年出生于邺城海阳区。现在从事的工作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面的女人打断。
她笑着抬起手,制止了我还要继续说的话,一双桃花眼盯着我,里面的笑意十分地明显。她说:“不必如此自报家门呀,还是说你也想让我这样和你说?”
我摇了摇头。
实际上,我对这个女人根本不感兴趣。只不过最近的心理状态实在是有些崩盘了,再不找个人倒倒垃圾,我怕我还没有处理完手头这几个客户的审计工作,就要从JPM申城楼上跳下去了。
“我叫袁辞,和你同岁。”女人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而她的手指则是在咖啡杯上一圈一圈的滑动着。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撒在袁辞的身上。衬得她身上这件浅灰色的西装都在发光,她的相貌说句实话,确实不错。
她的眉眼始终都挂着温和的笑意,唇角的弧度也妥帖好看,就这样坐在阳光之中,哪里有半分抑郁症该有的阴翳。准确地来说,这世上的大家,藏得都这样好的吗?
“其实一开始我有想过要不要用个化名的,可你刚刚好诚实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倒让我有点惊讶了。”袁辞笑着看向我,眼眸里似是有光。
“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我喝了口面前的咖啡,回她。想到什么,我又问,“怎么没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
既然有心理疾病,去找专业的医生才是正经的方法。像我这种讳疾忌医的,不想去医院的,随便在网上找个人聊聊天,多数时候都会遇见死变态,不管不会缓解自己的症状,反而可能会加重。就算遇见正常的,两个心理都有问题的人碰到一起,真的不会因为对方传递过来的负面情绪而让自己更加接近崩溃吗?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让自己好一点,还是想说大不了就直接down到底,死了算球。
“留下诊断记录,可能会对我的职业生涯有所影响。”袁辞给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是正常的理由,转而,她问我,“你呢?”
“我?”我轻轻地笑了一下,望向外面的车水马龙,说,“我不相信国内的心理治疗师,而最近我没有时间回A国。”
“回A国?你是长期在A国生活的吗?”袁辞敏锐地抓到了我说话的重点。
长期生活在A国吗?其实不是。
“没有,我的工作性质就是满世界飞,其实也不能说固定生活在哪里.
只是我在A国有房子,我的妻子葬在B国。”我抬眸看着袁辞,阳光撒了下来,让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袁辞听到我的话,神情愣了一瞬,原本含着笑意的眼睛,笑意浅淡了几分。
“不用感觉到抱歉,她已经去世了几年了。”我垂下头,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是啊,我的妻子,她已经去世了好久了。
“讲讲她的事情吗?”袁辞问我。
要讲吗?从哪里讲起呢?我不知道。
袁辞盯着我看,在眼光下,我只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朦胧。与她的面容朦胧不同,我能够清晰的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不带有半分悲悯,只是平静。
是啊,她不知道我和阿竽的过往,她不会先入为主地怜悯我这个未亡人。她能够听我倒垃圾,我只需要有人能够听我说话就好了。
我看着她,问她:“故事很长,就在这里坐着听吗?”
袁辞淡淡一笑,瞥了眼外面,回答我:“隔壁有一家酒店,坐累了,我们可以躺着说。”
躺着说?
我挑了挑眉,瞧着她。
她没有躲避我的目光,转而直直地看着我。
很好,很有趣一个人。
·
“你有过中学时期的恋爱吗?”袁辞问我。
我靠在沙发上,瞧着已经倚在床上,身形完全没有一点点风度的袁辞,笑了下,回答:“你是说和谁?”
“你的妻子。”
和康壹竽吗?
没有。
“你有?”人不会无缘无故问出来一个问题,既然袁辞这样发问了,难保不是她有什么心理阴影在。
校园恋爱啊,多没意思。基本上都成不了,像齐简臻和周易那种,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到后来不也是分开了几年。
破镜重圆这种梗真的很烂俗,重圆个毛啊,裂缝就在那,说是能重圆的基本上都是忽略掉了裂缝的存在。
我这种人,算了吧。
“算是有吧。不过我是那个替代品的角色。”袁辞垂眸苦笑了一下,回答道,“她喜欢她的一个从小家里就认识的朋友,不过后来那个人出国了,我和她正好在一个大学,可能是我和她心里的那个人长得像,或者是气质上有点相似吧。反正我们在一起了好久,后来我发现她心里还有那个人,我们就分手了。然后她那个人回国了,她们复合了。”
等等,这说的,怎么那么像齐简臻?虽然有些出入,但大体上,真的好像是齐简臻。
齐简臻和周易离婚后,和几个人交往过我是知道的,但具体的是谁,我真是不清楚。不会世界真的这么小吧?
我狐疑地看着面前的袁辞。她的长相不得不说是好看的,一双桃花眼勾人的很,要是没有记错,周易也是一双桃花眼。袁辞浑身虽然没有周易那种沉默又坚定的气势,但整体看来也不像是一般人。或许这样的人,真的是齐简臻的菜。
“那个……你的前任,不会叫齐简臻吧?”我咽了口口水问她。
袁辞显然没想到我会扯到齐简臻的身上,她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摇头否认,道:“不是Iris简总。”
简总?Iris?她认识齐简臻?
“有过几面之缘。”袁辞解答了我的疑惑。
几面之缘能够称齐简臻为Iris?
很好,这个世界就是很小。
我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去扒皮袁辞,撇了撇嘴,问她:“你还没有忘掉你的前任?”
“不知道。”袁辞彻底瘫在了床上,她抬着头看着天花板,“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专业能力很强,性格很强势,不服输。虽然我们分手了,但后来工作,我们还是有着很长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不管怎样,就算她和她的现任一起在办公室,我看到她,都会狠狠地心动。”
“这样很不好。”
她的声音逐渐变低,我看到了她眼角流下的泪水。
安慰人我很不擅长,若是在过去,我肯定会让她去争取一下。但现在我不会,袁辞口中的那个人,明显是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对方既然已经选择了别人,放弃了她,那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放弃了就是放弃了。
在感情这道单选题上,她选择了别人,那就是选择了别人。
一次会被抛弃,就会有下一次。
尤其本身就是备选项的情况下,何必要把自己的自尊和骄傲踩在脚下呢?实在很没有必要。
“你们现在还在一家公司吗?”我问她。
要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想要放下也挺难的吧。
袁辞点了点头,她坐起身,看向我,回答:“她现在是我的汇报对象。”
“你做什么行业?有打算辞职吗?”反正遇见就是缘分,既然大家能够坐在一块,那么问问就问问,要是能够帮得上忙,也算得上功德一件?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袁辞,1988年出生。现任巨量科技……”
“你的元是元朝的元,不是袁世凯的袁啊?!”她说巨量科技那我不就知道对方是谁了吗!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元辞挑眉,看向我。
“我是FreyaFang,方新箬,PWC的。”我更觉得世界小死了,怎么能就是抓个同样在申城的抑郁症患者就能找到甲方的人啊。真的好要命。
我说了自己在外面常常说的英文名字,元辞眼神里的惊讶不比我少,随后她也无奈的笑了起来。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俩都很无语。
对于这种无语的情况,我们选择喝酒来掩饰。
半瓶红酒喝下去,我眼看着元辞的脸变得红扑扑的,我抓着她来到沙发上,问:“你已经是巨量的行政总裁了,你的汇报对象……你喜欢宋寺澄啊?!”
元辞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许是酒量不太好,她的脸还有眼睛都红红的,一双桃花眼因为这样的红,染得多了几分妩媚。要不是我早已经学会了老僧入定,说不准要被这样的她勾引到。
“好大的瓜!”我打了个嗝,说。
“不要说我,你说说你。你的妻子是谁啊?”元辞是真的喝多了,她的舌头都有些大了。
我的妻子是谁。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妻子是谁呢?
我看着她,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阿竽就感觉鼻酸,眼泪好像也很不争气地盈在眼眶里,我微微垂下头,索性将剩下的半瓶红酒一口饮下。
红色的液体顺着我身上的衬衫流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呛到了,还是怎么了,只感觉巨大的悲伤将我笼罩得彻底。
元辞显然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愣了一下后,靠近了我。随后更是不由分说地把我的头按在她的肩膀上。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真的很不好意思。”元辞的声音响起,“但我想,或许你想找个不那么熟悉的人倒倒垃圾。很巧,我就是那个不那么熟悉的人。”
第05章
5岁
5.
人们对青梅竹马的定义大概是从小在一起玩的男女青年,这个词大概是由李白的长干行演变而来的,而我第一次听说李白的这首诗是在八岁的康壹竽口中。
我出生在邺城海阳区,成长在邺城海阳区。我的父亲是做服装生意的,而母亲同样有着自己的公司。这样看来我家和一般的人家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唯一要说不同的,或许是我的母亲并不是C国人。
Tina是CA人,帕特丽夏也是CA人。
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到了康壹竽和赵壹笙姐妹。对于童年的记忆我已经模糊了很多很多,唯一记得的,大概就是第一次去康家见妹妹的时候了。
康姨夫和帕特丽夏姨妈都是编辑,他们在海阳区的房子远没有我家大。在我已经住进了楼房的时候,他们家还是在四合院里。
邺城的冬天很冷,那样的四合院其实住起来并不是那么的舒服。至少我觉得不舒服,我不能够忍受大半夜起夜还要跑到院外的公共厕所上旱厕。不光冬天不能忍受,夏天也不行。
那是93年的夏天,我坐在爸爸的小汽车后座。汽车开不进胡同口,只能停在路边,爸爸在买水果,而我则是被妈妈拉着手,先一步向胡同里面走去。
“Freya,等会见到妹妹们要有礼貌。”妈妈交代我。
已经五岁的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礼貌,不外乎就是乖乖叫阿姨、姨夫,把自己的糖果分给两个妹妹点,这点简单的事情,我认为自己是能够做好的。
然而,走进胡同我的表情就变得不好了。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我很清楚,我当时的小脸一定是皱皱起来了。
因为,公共旱厕在夏季,熏眼睛。
现在的人们或许不太了解了,但是在零几年的时候,哪怕是首都邺城,公共卫生也没有太好。尤其是康壹竽他们家所在的胡同里面,虽然她家是单独的四合院,但不远处住的基本上都是大杂院的人。人多口杂,就一个厕所,可想而知那样的居住环境。
来拜访阿姨和探望妹妹的热情被旱厕熏眼睛的臭味彻底泯灭,直到进入康家的小院,我的表情都是臭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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