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劲拆着砂锅外面的塑料膜,一旁戴山檀木串子的手拿了手机递过来。
“报警。”
盛遇扭头。
就听路屿舟正色地说:“这是敲诈,谁卖给你的?送他坐牢。”
“……”
对金钱没太大概念的盛小少爷沉默了。
“小卖部老板娘。”犹疑两秒,他老实地说:“她还给我升级了VIP。”
路屿舟脸色顿时木了,一副想骂又不好骂的样。
老板娘无奸不商,逮着机会就坑人,但人家家中刚失了火,路屿舟还真没法在这时候找她算账。
“……留着。”他一脸不爽地把平底锅塞回橱柜,冷着表情说:“等她缓过劲,找她退钱。”
盛遇没打算算账。
但路屿舟这副要引爆全世界的烦躁样子太好玩了,他没忍住,弯起眼睛煽风点火:“行,咱俩把她告上法庭,让她知道高中生的厉害!”
-
家里多了一个人,虽然只是暂住一晚,但两人显然都不适应。
凌晨三点,盛遇才回完所有信息,又发了条仅七大姑八大姨可见的动态,内容是:【值日……回家晚,没撞上火灾现场,更幸运的是住处也没被波及。】
配图是个很可爱的表情包:可达鸭冲刺.jpg
发完他习惯性刷新朋友圈,往下滑,给几位夜猫子同学的哀嚎点了赞,在四五条之后发现一条跟熬夜气氛截然不同的动态。
黑色头像分外惹眼。
路屿舟:【活着。】
一看就是被问烦了。
窗外蝉声阵阵,盛遇歪在椅子里,支着下巴笑了一声,笑完点进头像,下意识打了一行字:【你还没睡】
打到一半,他蓦地想起路屿舟就在隔壁。
手指蜷了一下,盛遇把对话框里的字一个个删掉。隔着一面屏幕,他能跟路屿舟插科打诨,但人就在面前,他反而束手束脚。
或许面对面容错率太低,太容易暴露真实情绪,反倒让人不安心。
看了一眼表,盛遇把手机放下,准备下楼喝口水,然后睡觉。
刚拉开房门,隔壁洗手间也开了,男生发梢滴水,肩头搭着毛巾,抬手摁了排气扇,就这么裹着一身水雾跟站在走廊的盛遇对上目光。
“还没睡?”路屿舟愣了一秒,把湿润的刘海往后脑抓。
“嗯。”盛遇说:“过了点,睡不着。”
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太远,走廊空间就这么大。
盛遇能嗅到水雾中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蜜橘味儿。
像沐浴露这种私人用品,少有人喜欢用别人的,路屿舟搬的时候,把能带的都带走了,这款沐浴露是盛遇后来买的。
买的时候,超市推销员着重强调了“香味清雅,留香持久”。
盛遇用了一个月,没什么感受。
现在却突然从另一个人身上体悟到了。
“要不要做两套题?”路屿舟抓着毛巾一端擦发梢,水雾里的眉眼似乎在笑,为这个歹毒的建议,“反正明天请了假,今晚搞个通宵。”
盛遇一张脸顿时丧了。
“我有病吧。”他没好气地说:“好不容易有一天假,还刷题,这书怎么不念死我呢?”
他扭头要回卧室,“要刷你自己刷,我没空陪你闹——”
咔——
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门把手,利落地关了门。
那股蜜橘香味顷刻间近在咫尺。
路屿舟微倚着墙,一手搭着门把,一手从他手中拿过玻璃杯,水雾和清香侵略性极强地笼罩住盛遇,声线里含着笑:“开玩笑的,我错了。冰箱里有牛奶,要不要给你热一杯助眠。”
-
微波炉被发明前,劳动人民早有自己的办法加热饭菜。
路屿舟烧了一壶热水,倒到合适的容器里,然后把装了牛奶的玻璃杯放进去,热水瞬间从容器边缘溢出来,模糊了玻璃杯的杯沿。
“烫五分钟。”路屿舟回过头,跟盛遇说:“看着点时间。”
这人没了手表后,有一小段时间很不习惯,时常抬着空空的手腕,一脸茫然。但很快他就适应了,并且有了新的习惯——问盛遇。
盛遇就是他的表。
盛遇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矿泉水,把手伸出去,“你自己看。”
路屿舟也不客气,捏住那把清瘦的腕骨,左右晃了一下,找了个清晰的角度,“三点十七,希望你明早还能起得了床。”
盛遇单手拧开矿泉水,猛灌了两口,刚刚只是玩笑,现在是真没睡意了。
“无所谓,反正明天不上课。你有什么快速入睡的小妙招没有?”
路屿舟垂眸思索了下,“夏扬有一个。”
盛遇:“请赐教。”
“看竞赛卷,五分钟内秒睡。”
“……国情不一样。”盛遇婉拒了,“我解不出题一晚上都睡不着。”
路屿舟理解地点头,“那数星星吧。”
盛遇苦恼地皱了一下眉,“略有耳闻,但有用吗?”
“试试呗。”
随口出的馊主意,路屿舟也没放在心上,等他试完温、把牛奶端出来,盛遇已经趴在厨房洗手池边,望着窗外的天幕,数到了第二十六颗。
“……”路屿舟抬起手,冷不丁偷袭,在那个黑乎乎的天灵盖上敲了个爆栗,说:“没让你真数,星星这玩意儿,谁能数得清。”
换做平日,盛遇挨了这一下早就“嗷——”地弹起来了,今晚罕见地没炸毛,而是歪了一下脑袋,避开路屿舟的‘黑手’,视线依旧望着窗外,有几分新奇地说:“我知道,但……星星好漂亮。”
路屿舟追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确实漂亮。
天幕低垂,星光如钻,细碎地镶出了一条星光熠熠的银河。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路屿舟把温热的牛奶搁到盛遇面前,说:“早点睡吧。”
事实证明,牛奶是个废物。
它对助眠毫无用处。
凌晨近四点,盛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一骨碌起身拉开了窗帘,推开窗户,又开始数星星。
数到一半,他给路屿舟发了条消息:
【比个赛吗,看谁先数到一千颗星星。】
发这条消息时,他是怀着坏心眼的,要是姓路的睡觉不关静音,他就能吵醒一个,跟自己一起失眠。
可惜坏心眼落空了。
路屿舟:【赌注呢?】
盛遇斜靠着窗框,稍微把头探出去一些,享受着夜风里婆娑的树响,和发尾被吹得凌乱的感觉,【你还没睡?】
路屿舟:【嗯,过了点,失眠。】
盛遇很轻地笑了一声:【赌注没想好,你要什么?】
路屿舟:【没想好。】
盛遇:【那可不行,万一输了,不能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现在定好。】
【放心吧。】隔着屏幕都能想象路屿舟那慢悠悠的语气:【我又不是土匪,跟某人不一样,什么旧东西都要。】
显而易见的内涵,但盛遇竟然又笑了一声。
盛遇:【那就请客吧,谁输了谁请吃饭。】
路屿舟:【现在开始?】
盛遇琢磨了下,三两个快步来到门口,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冲着幽静的走廊说:“我数一二三……?”
回音在走道间萦绕,少顷,对面房门传来了两声轻叩,应该是同意的意思。
“一,二……”
喊了两声,盛遇一滋溜缩回房里,先行开赛。
久久不闻第三声落下,路屿舟就知道这人又耍赖了,发了条信息:【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
不要脸咋了。
反正他每回不要脸都能赢。
越想集中注意,反而越容易睡着,这或许是一种定律。
没数到一百,盛遇就眼皮子打架,抱着枕头歪睡过去。
好消息是,他这一晚睡得香甜。
坏消息是,他输了。
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条是路屿舟发来的。
先是一张星空图,应该就是隔壁卧室拍的。
随后附字:【一千零一颗,我赢。】
发送时间,凌晨五点。
-
路屿舟某些时候真是个驴玩意儿,不知道哪来那么充沛的精力,盛遇日上三竿爬起来,这人已经洗漱完毕在给绣球花施肥。
盛遇把脸搓得发红才打起点精神,垂着两条胳膊丧尸似地溜达到庭院,看见路屿舟穿了件无袖背心,蹲在花坛边侍弄花草。
“醒了?”路屿舟闻声回头,手指间沾了泥巴,神情还是那样,除了眼下有点青黑,几乎看不出睡眠不足。
“……你是不是背着我吃大补丸了?”盛遇质问。
“天天睡不醒的人才有问题。”路屿舟甩甩手站起来,手臂线条紧实,薄肌覆盖了骨骼,清瘦之余又颇有力量感。
“该去医院看看了,总这么肾虚也不是个事。”
盛遇:“……”
他懒得跟路屿舟掰扯,反正打嘴仗就没赢过,扭头进屋叼了个牙刷,含糊地说:“你身上八成有点说法,反正我没见过哪个高中生跟你一样……”
路屿舟站在水槽前洗手,急促的水流冲刷掉泥土,他又弯下腰去,捧着水洗了把脸,说:“习惯了。”
竞赛生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两年前,他被选进了市里的集训队,整队就他一个高一,一个个刷题刷得比驴还狠。
年龄虽然小了点,但路屿舟心气高,没两天就成了这种魔鬼作息执行者——不,他刷得更狠。
缺失的经验,要用更多刻苦的时间来填补。世间天才不计其数,能留到最后的,永远是更努力的那一类。
那段时间天天能见着日出,去厕所洗把脸,转头八点钟还得上课。
就这么练了一个寒假,路屿舟脑子都练瓦特了,但竟然适应了这种强度。
可惜当时他接触竞赛不到半年,经验太空,最后还是没能进复赛。
“这个点可能没有早餐了。”路屿舟拽着衣服下摆擦脸,睫毛润湿了,整个人格外平和,“赶紧洗漱,出门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捡两片菜叶子。”
盛遇视线一挪,不小心瞥到他露出来的小腹,线条收得特别紧,蒙了一层薄薄汗意,一看就是仰卧起坐能做百来个的那种腰。
盛遇赶紧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还行,有点腹肌。
虽然没那么明显,但至少也有,盛遇觉得自己没输。
他叼着牙刷溜达到水槽边,含糊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第23章 回盛家
巷口的早餐摊都空了,两人去的时候,只剩下卖油条的老王还在营业。
盛遇:“两根油条两杯豆浆,一杯放糖一杯不放糖。”
老王有个小早餐店,虽然他总爱在店门外摆摊,但摊子后面那间摆满桌子的厅堂也是他的财产。
早餐店没有名字,甚至没有牌匾,喜鹊巷的居民直接管这儿叫老王早餐店,有时候买了油条不急着走,就去屋子里坐会儿,慢慢泡着豆浆小米粥吃。
盛遇今天难得不急,扫了码付款,一掀帘子就进了屋。
两侧墙上有几把风扇吱呀呀地转,立式空调竖在角落,勉强制冷,像个颤巍巍的老工人,一顿操作猛如虎,一测室温,就降了两个度。
但总比没有强——
盛遇随便寻了张空桌,刚落座,跟后厨出来的女人对上了目光。
老板娘比昨天精神点儿,烧焦的头发在后脑扎了个小啾,一见盛遇就挑起来那双攻击性很强的纹眉。
“哟,蠢仔。”她跟盛遇打招呼。
下一秒,路屿舟紧随其后进来,她又挑了一下眉,赐名:“蠢仔的命。”
盛遇:“……”
“什么?”路屿舟没懂这个暗号,蹙眉问:“什么命?”
老板娘哼笑一声,没答,转身抱着托盘进了后厨。
冲火场确实有点犯蠢,盛遇已经丢过一次脸了,不太想旧事重提,赶忙转移话题,“您怎么在这儿?”
门口的老王收了摊,提着剩下的几根油条乐呵呵进来,说:“他们租了我家二楼,我没儿没女,没爹没妈的,给谁住都一样。”
临近中午,早餐的生意早结束了,老王闲得没事,摇着把蒲扇,坐在另一张桌子边跟盛遇两人唠嗑。
老板娘姓孙,叫孙晓红,早年间外省嫁过来的,夫妻双方家境都一般,这些年经营着喜鹊巷小卖部,还算有声有色。
他们没有别的房产,就一处小卖部,靠这房子吃饭,靠这房子活。这把火一起来,就把两人多年攒下的家底烧了个一干二净。
“昨天政府来了人,说虽然他们是受害者,发现起火,疏散得也及时,后续一直在补救……但作为房主以及房屋使用者,还是要对他们追责。”
盛遇大概听懂了,皱紧了眉。
路屿舟低头喝了一口豆浆,安静听着,也没做声。
老王说:“我没啥文化,听别人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怪不了别人,他们只能认命,没出人命已经是万幸。好像说具体的决策还没下来,但夫妻俩没住处,我一寻思,早餐店楼上刚好空着,我平时也不住,就先让他们落个脚。”
老板娘坑人也讲基本法,雪中送炭的她不坑,算了一晚上,按市价给老王转了一笔钱,不仅租下了楼上,还把店面下午到晚上的使用权租了下来。
老板以前干过厨子,做饭手艺还行,他们准备就着这些锅碗瓢盆,卖些盒饭,主打量大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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