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侧影太孤单了,仿佛已经这样一个人,看过无数次日升日落。
“谢明乔,起这么早?”
秦恪揉着后脖颈,艰难坐起身,毯子从他肩头滑落,露出了满身斑斑驳驳的红痕。谢明乔听见声响,扭头朝他望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避开视线,秦恪倒是没什么所谓,大剌剌翻身下床,随手捡了件睡袍,披在身上。
隔着青色的烟雾,谢明乔看着秦恪来到自己身边,问,“吵醒你了?”
“没有。”秦恪俯身,伸长胳膊,越过谢明乔身前,从他手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各种伤口,浑身该疼不该疼的地方都在抗议,痛得他龇牙咧嘴。
秦恪连忙把烟塞进齿间,叼好,控制好表情,转身也在窗前坐下,没有太逞强,给自己选了面墙倚着。
“睡不着?”秦恪问谢明乔。
“别抽了。”谢明乔抬手就要去夺秦恪嘴里的烟,“听听嗓子哑成什么样。”
嘴角也裂了。
“要不是你兽性大发硬要往…”秦恪咬着烟,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唇边笑容懒散地偏过头,轻松避开谢明乔伸过来的手,又垂下眼睫,靠近谢明乔,把自己的烟轻轻靠上他燃烧的烟头。
白烟升起,猩红色的亮光一分为二,在晨光中忽明忽暗,秦恪等烟被点燃,坐直身子,靠回玻璃上,深深吸了一口,眯起眼睛问谢明乔,“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在想什么?”
一根烟而已,谢明乔随着他去,说,“半夜醒来,看到了你的航班信息。”
秦恪抽烟的动作停住了,烟雾从他唇间飘出来,看着有点傻气。
“忍不住就开始想,你这么快就要走,走了还回来吗,如果我又见不到你了要怎么办。”谢明乔不去看他,像一个旁观者,淡漠、冷静地剖析自己的内心,“会不会和之前那样反复无常,每当我想你泄露一点感情,以为自己可以靠近你一些了,你又会躲得更远。”
这故作潇洒的事后烟,吸到嘴里是苦的,秦恪彻底抽不下去了,着急忙慌,把剩下的大半根掐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这么不信任我啊?”
谢明乔用眼尾扫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拿什么换别人信任。
秦恪一开始是觉得有点委屈,自己由着他颠来倒去正着反着捣腾了一晚上,他还说这种话。但转念一想,马上就明白,这是谢明乔心里的不安全感作祟。
七年的若即若离,他经历了太多次失望,这一场漫长没有尽头的凌迟,让他患得患失,就算此时真真切切地就在他身边,他仍被不安包围,觉得随时可能失去,不敢去相信自己已经心愿得偿。
这样的不安全感,只能用时间,一点一点去弥补,
“大晚上就因为这个不睡觉?”秦恪直起身体,拉过谢明乔的胳膊,把他扯进怀里,笑骂,“傻不傻。”
他的动作太粗鲁,谢明乔指间烧了半截的烟灰掉落,洒了一地。
秦恪收紧双臂,下巴抵着谢明乔的发间,深吸了口,叹道,“我这次来找你,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因为受你那些乱七八糟绯闻的刺激,只是因为想你了,想和你在一起,就来了。”
谢明乔沉默着听他继续往下说。
“过去十几年,我每一天睁开眼睛,唯一的想法,就是拉扯秦时秦天添长大,可以说,他们俩是我活着的唯一动力。”这个姿势,对现在的秦恪来说有点累,他顺势在谢明乔身边坐下,减轻了腰部的酸痛,“现在不一样了,我也有了自己向往的人生,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以后不会再逃避了。”
秦恪抱着谢明乔,晃了晃,似要把他身上萦绕的不安和悲伤都驱散,“所以谢明乔,我还有没有机会,再把你拉进我的人生里?”
谢明乔安静听完,没有马上回应,秦恪耐心等了许久,等来了两个字,“不行。”
“除非你答应,以后不会随意放弃我,不许再和我分手,遇到困难不要自己扛着,要和我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要把我摆在第一位,不能有任何人任何事比我重要。”
心情大起大落,秦恪红着眼眶,掐住了谢明乔的脖子,前后摇晃,“漫天要价是吧,你看这条件公平吗?”
谢明乔已经大笑着抱秦恪起身,两人跌跌撞撞,一起倒在床上,裹进了蓬松柔软的羽绒里。
“不答应也不要紧,反正我也离不开你。”谢明乔低喃着,听起来很懊恼,“秦恪,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太阳从天边升起,秦恪的视线却暗了下来,可惜了这烂漫晨光,全数被隔绝在了被子之外。
“谁说我不答应了。”湿热的吻,细细密密,落在唇间,秦恪搂住谢明乔的脖子,在他的鼻尖贴了贴,“你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第68章 当你没有来过
秦恪这次大老远飞过来,只想远远看谢明乔一眼,第二天就要走,公司还有大堆工作在等着他。
凌晨这一闹,是彻底走不了了,秦恪冒着挨骂的风险和白启文请了几天假,申请远程办公。
谢明乔现在粘起人来肆无忌惮,就算是睡着了也赖在里面不肯走,秦恪迷迷糊糊醒来,觉得有伤风化,刚挪开一点,又被他捞回来,顶了进去。
第二天秦恪罕见地睡到中午,睁眼的时候整个下半身都是麻的,谢明乔上午就走了,出门前留了言,让他醒来去片场房车上找他。
午后Zoey回到车上,看见秦恪凭空出现在小餐桌前,大惊,“恪哥?你怎么在这儿?”
怪不得谢明乔天不亮就发信息来定了两人份的午餐,还对菜单挑三拣四的,说这个是发物,那个吃了上火。
前段时间Zoey和秦恪有过不愉快,不过老板都不生气,她也不好再闹情绪,放下洗好的水果,一抬头就瞄见秦恪身上穿的衣裳,惊道,“今天这么热,你怎么还穿高领毛衣哦?”
没想到东北的天气,也像南方那么反复无常,昨天冻得人打摆子,今天就有了点初夏的模样。大街上穿毛衣的和穿短袖的擦身而过,互相都觉得对方是傻子。
秦恪回完一条工作信息,胡诌起来非常自然,“出差路过,顺道来探个班,就没带薄衣裳。”
Zoey是个老实姑娘,“可你这身衣服好像是明乔哥的。”
“就喜欢这件。”秦恪对着一件巴黎世家,套了句电影里的经典台词,“牌子,班尼路。”
Zoey被逗得笑成了朵花,谢明乔小心眼起来,连助理的醋都吃,拉过秦恪的手牵住,让他别顾着贫嘴,赶紧吃饭。
跟在谢明乔身边久了,Zoey在表演上也开了窍,短短的几秒钟里,她仅靠表情就演绎了灵光一闪、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等复杂情绪,比偶像剧演员都要生动。
她转动大眼睛,瞅了眼秦恪,又偷瞄了眼谢明乔,最后看向两人桌下扣在一起的手,找了个借口,同手同脚下车去了。
Zoey带来的水果,谢明乔一口都没顾上吃,就被导演叫走。秦恪吃完午饭也下了车,溜溜达达,逛到场边,找了个角落站着看谢明乔演戏。
认识谢明乔这么久,秦恪还是第一次在现场正儿八经看他拍戏,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抗拒直面两人的身份鸿沟,所以从来没有正视过谢明乔的工作,
只是稍微看上几场,秦恪就意识到,为什么谢明乔绯闻缠身,风评好坏参半,黑料可以拍成一部长篇电视剧,依然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喜欢他。
他镜头前,拥有着独特的魅力,只要往灯光下一站,他就不是他自己,而是故事里的那个角色。
秦恪看得入神,Zoey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给秦恪拖了张椅子,说,“怎么样,明乔哥演戏的时候好帅吧。”
“嗯。”秦恪盯着人群中的焦点,挪不开眼睛。
“我以前觉得,他这样的人就是为了镜头而生的,不演戏就是浪费生命,我不允许任何不安定因素,影响他发光发热。”Zoey也将目光投向谢明乔的方向,“其实我知道,他并不快乐,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说到这里,Zoey转头看向秦恪,眯眼笑出一对小虎牙,“我现在觉得,人生在世,什么都没有顺自己的心意活着重要,你说对不对?”
以Zoey的立场,不该说这些,她这番话让秦恪摸不着头脑,似乎意有所指。秦恪想和Zoey多聊几句,她接了个电话,就被制片人叫走了。
秦恪在片场一直待到晚上,谢明乔收工,两人一起回酒店。谢明乔在车上说明天剧组休息,他可以和秦恪一起去文庙看樱花,秦恪翻了翻明后两天的工作安排,答应了。
秦恪一回房就进浴室放水,然后搬出电脑,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那么大一个浴缸,热水一时半会儿装不满,谢明乔捧了本剧本出来,倚在秦恪身边看。
春末时节早晚温差大,玻璃窗上凝结了薄薄一层水雾,房间里除了哗哗水流声,就是秦恪电脑上的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
谢明乔用记号笔在台词上划了条杠,看也没看秦恪,随口说道,“彭越给你发了一晚上消息了。”
“你侧面也长眼睛了?”秦恪也没有抬头,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了行字,按下发送键后,才把电脑转了个方向朝着谢明乔,给他看两人的聊天记录,顺便解释道,“之前被他拉黑了,他刚加我回来,那段时间他妈妈病得很重,又没钱交学费,我借了他笔钱,他现在赚钱了要还给我。”
秦恪说不用,把打到银行卡里的钱又转了回去,两人推来推去,拉扯了半天。
“哦。”谢明乔轻瞄一眼,移开了视线,笔帽轻点着下颌,“他发的这个表情包,你也喜欢用。”
秦恪“啪”地一声,盖上了电脑,一记眼刀横了过来,“找茬儿是吧。”
“我记得你们在一起之前,彭越追了你很久,我以为你俩不会有结果。”谢明乔一心二用,一边读剧本,也不耽误旧事重提,“后来怎么又在一起了?”
好么,开始倒查前几年的旧账了,如果证据确凿,是不是还要加倍罚款。
秦恪心虚地又把电脑摊开,假装醉心于工作,含糊道,“问这些做什么,你不是从来不感兴趣吗?”
“以前我也很在意的。”谢明乔总算把头从剧本里抬起来,看向秦恪,眼里的落寞分不清真假,“只是我知道,我不能、也没有资格过问,毕竟只是朋友。”
“真诚”果真是一招毙命的武器,就算只是影帝演出来的,秦恪挠了几把头发,彻底投降,把电脑往茶几上一丢,两条腿盘上沙发,转身面对着谢明乔,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好好好,你问你问,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和现任讨论以往的感情经历,可以是情趣,也可以是审讯,谢明乔显然是后者,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胆战,让秦恪难以招架的同时,也让他感到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彭越交往的时候,谢明乔的心里想的居然都是些不健康的阴暗念头。
“打住。”
听到谢明乔说起,听闻他答应和彭越在一起时,他的心理活动时,秦恪满头官司地打断,艰难地说道,“同时交两个男朋友,对我们圈外人来说,是不是太超前了点?”
“我知道。”谢明乔一本正经地分析,“所以我考虑过可以不要名分,一个月分几天给我就好。”
秦恪顿时就泄了气,看着谢明乔,心里的感受很复杂,一方面觉得荒唐,更多的还是心疼。
好在这时,秦恪的手机铃声撞进了二人之间,秦恪嘴上说着抱歉,心里松了口气。
他坐起身,伸长胳膊把茶几上的手机勾到手边,顺便摸了把谢明乔的脸,干干笑道,“太不巧了,我先接个电话,回头接着聊。”
其实这通电话秦恪也不是非接不可,他只是想避开谢明乔的那些“送命题”,但他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脸上瞬间没了笑容,听完对方说的话,全身的血液从头冷到了脚。
“好,我知道了。”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手机边缘,指甲被挤压得发白,“等我消息。”
放下电话,秦恪起身进到衣帽间,脱下谢明乔的家居服,随手扔在一边,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衬衣,披上,“对不起,我不能待在这里了,现在马上就要回去。”
“发生什么了?”谢明乔意识到有事发生,起身跟了进去,站在门边。
“康复中心打电话来,说秦天添偷偷带着秦时出院了。”秦恪低头系着纽扣,喉咙阵阵发紧,“这丫头,反了天了。”
“他们去了哪里?”谢明乔眉头紧拢,心里隐约闪过不好的预感。
惊诧、愤怒、紧张,多种情绪交织,秦恪的脑袋直到现在还是白茫茫一片。他一不留神就扣错了纽扣,只好暴躁解开,重新从下摆扣起,“她给主治医生留了信,说要带秦时出去散心,让他们不要担心。”
模糊的猜想逐渐清晰,谢明乔立刻转身去找自己的手机,果然,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是秦天添发来的:【明乔哥,我先带秦时走了,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我有我的顾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最后很感谢你的帮助,我会保守好这个秘密。】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明晰,秦天添连谢明乔也一起骗了,她担心谢明乔无法说服秦恪,赶在约定的日期前,带着秦时走了。
几秒钟时间,秦恪已经从慌乱中冷静下来,其他情绪逐渐退去,怒意彻底占了上风。
他仰头对付着领口最后两颗扣子,因为怒极,声音里带着颤抖,“秦天添真是反了天了,等我找他们回来,一定要…”
谢明乔抓紧时间,点开秦天添的微信头像,问她现在什么情况,放下手机,对秦恪说,“你别去。”
秦恪穿衣服的动作骤然停住,抬头看向他,“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现在就急着去找他们回来。”谢明乔走近秦恪,温声向他解释,“天添已经长大了,你要相信她,她和你一样在乎秦时,天添为了这次旅行,做了很充分的准备,不会有问题的。”
上次见面之后,秦天添听从谢明乔的建议,修改了旅行计划,毕竟是第一次出门,她没有带秦时走太远,第一站选了发达的东部沿海,住宿、交通、医疗条件很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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