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来,红着脸,低眉顺眼地询问:
“哥哥,我可以带这些吗?”
“带这些做什么?”
“我可以为你战斗。”
徐寻月说:“你是我的,我是这里的主宰,不需要你去战斗。”
哨兵垂下眼,月光将神色映得有些低落。
“好吧,你想自己打猎玩也可以。”
徐寻月松了口。
他都这么乖,知道主动问自己,带着就带着吧。
这时,在更深一点的水位里飘的阴影开始催促了。
【快点走吧。】
【快点走。】
【已经不指望你让他变一只狼出来给我们玩了,快走。】
【好想下去看看有什么。】
【似乎很有吸引力呢。】
【海底的城市,是我们的领地吗?】
【那里有种亲切的感觉。】
徐寻月将阴影的想法都听进去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阴影的感觉就是他的感觉,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见哨兵把枪和匕首拿好,就拉着他,准备再次下潜。
“哥哥等等。”
再次被打断,徐寻月停住,有点不耐烦了。
“什么事?”
“哥哥,你看看这个好不好。”
祝回左小臂被徐寻月握着,便用右手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衣角。
“就看一下,就这最后一件事了。”
徐寻月回头,视线落在哨兵右手拿着的硬纸片上。
他的视线顿住了。
那是一张照片,里面的人扎着优雅顺滑的低马尾,正靠坐着阅读一本书。
旁边桌上放着一枚树叶标本做成的书签,下面系了秀气的流苏,暖黄色的灯光打在这个人的侧脸上,照出一片宁静美好。
这和之前,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很是相似。
熟悉的刺痛传来,但这一次,思绪并未被立刻中断。
他想起哨兵才收回去的毛茸耳朵,脑中便浮现出了一只非常白的狼,它在设有灶台橱柜的那块小地方转来转去,对自己手里的杯子呜呜叫。
那杯子里装着液体,五彩缤纷还冒白烟,像是刚调好的饮料。
自己把杯子递给了早就等在边上的另一只手,说精神体应该不能喝这个吧。
还有更多画面。
这幅画面微微泛着黄,似乎很旧了,自己和一个小姑娘一起,坐在小轿车的后排。
车速逐渐变慢,最后停在枫香树下,随着枫香树树叶飘落在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门都被打开,两个成年人下了车。
小姑娘立刻闭上眼睛,紧接着,大人打开后座车门,见状压着嘴角用气声问,又睡着啦?
他也压着嘴角,说对,于是小姑娘被大人抱下了车。
画面逐渐模糊,刺痛逐渐鲜明。
徐寻月听见身边的哨兵在喊他。
“哥哥、哥哥,你记起来什么了吗……你感觉怎么样?”
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他面前,睫毛都快扫到他脸上。
他拉着自己的衣角轻轻摇晃,眉头紧皱,神色焦急,仔细去看,甚至能从那里面看到一丝懊悔。
他在担心我,徐寻月想,我好像认识他,他好像是我的哨兵。
奇怪,他应该是我的造物才对。
身体里流着我的血,精神里有我的烙印,这应该是我的造物、我的所有物、我的从属,我说东他就不能往西,我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
却又觉得,不止于此。
脑海中闪过几个小时前、自己把人捆到精神图景里去惩罚的时候,对方哭得鼻子都红了的模样。
……好像有点过分。
二十倍就够了,五十倍、一百倍,的确多了。
幸好没坏。
“哥哥?你有没有不舒服?”哨兵还捏着他的衣角。
明明很着急,动作却还这样轻,像是怕惊扰到他一样。
“没事,只是头有点痛,”徐寻月的语气里出现了之前没有过的温度,“的确……想起了一些画面。”
而他自己也发现了这种温度。
更准确地说,在这个哨兵来到他身边来之后,他就产生了很多起起伏伏、明亮又活泼的情绪。
这是在他“苏醒”时没有的。刚“苏醒”的时候,他没有情绪,也没有感情,没有记忆,也没有目标。
这个哨兵是人类。
他,也是人类?
至少,他不是自己原先默认的那种、“苏醒”以来就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物。
他似乎有许多过去。
“那就好……哥哥,你记得我了吗?”
祝回放松下来,不过仍然捏着徐寻月的衣角。
在他把哥哥的照片拿出来之后,哥哥就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没有其他的动作和语言,但脸色白了一点,不太舒服的样子。
他当时就慌了,甚至还有点后悔这样的贸然行动,恨不得自己是个向导能给哥哥提供帮助。但他是哨兵,所以他只能一直喊哥哥来引起哥哥的注意。
幸好哥哥理他了。
等到哥哥看向他的时候,那双从自己找到哥哥开始就是金色的眼睛有了一些变化,不再是冰冷的金色,而是泛着蓝的浅金色,很好看。
哥哥还说,想起了一些画面。
下一刻,祝回正升高的情绪又落了下去。
徐寻月说:“有一些,但我不记得你的名字。”
祝回抿了抿唇。
名字不记得。
感觉是很严重的不记得啊,那是不是只想起来了一点点,又或者说,只是恢复了一些的哥哥在安慰他。
当然,这已经很好了,记忆可以逐渐恢复,只要是正向反馈就行,他可以一直在这里陪着哥哥,到哥哥完全想起来为止。
要是有跟哥哥的合照……
要是有合照,效果会不会更好呢?哥哥会不会想起来得更多一点呢?
祝回一边生自己闷气,气自己之前怎么忘记跟哥哥拍合照了,一边把手伸向之前放衣服的冰面。
只有足够厚实的冰面才能成为岸,而不是被立刻融化,消失在茫茫野外之中,祝回准备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这上面。
指尖刚碰到冰面,却听见徐寻月又说:
“但我记得,你是我的哨兵。”
祝回的手颤了一下。
在向导和哨兵的关系之间,这样的说法跟“你是我的”、“你属于我”等等语句都不一样,只有哨兵介绍伴侣会说“这是我的向导”,也只有向导介绍伴侣会说“这是我的哨兵”。
这是一种可以非常正式、也可以非常暧昧的说法。
那,哥哥还是记得他很多的。
手指把坚实的冰面按出凹陷,祝回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衣角。
“这是我的名字,哥哥,我叫祝回。”
“祝回……”徐寻月看了看被写在冰面上的字,念了一遍。
熟悉。
怎么念出来会觉得甜?
他想了想,心里忽然又冒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叫我哥哥?”
他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个称呼,这个哨兵——祝回——祝回一跑过来就这样喊他,而他不知道为什么,直接默认了这个叫法。
在模糊的记忆与感知里,这个称呼是用在亲属、又或者关系不错却有点年龄差的两个人之间。
面前青年眨了眨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因为……你就是我的哥哥,我一直都是这么叫你的。”
徐寻月沉吟半晌,道:“那我平常怎么叫你?”
祝回卡壳了。
怎、怎么称呼我?
没、没什么特殊称呼吧?
对哦,为什么没有?
祝回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确定是真的没有,顶多是开玩笑的时候,对方说一句带着调侃的“祝回同学”。
但是……
他喉结不太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但是哥哥在问我。
要不要撒一个小小的谎呢?
现在哥哥处于正在恢复记忆的阶段,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全想起来,可能只要几天,也可能要很久。
他骗一下哥哥,指不定哥哥会信。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听哥哥用亲密的称呼喊自己了。
而且,哥哥应该也不会因为这种谎在事后罚他吧?
祝回已经完全发现徐寻月对他的纵容了,不论是失忆前,还是这个状态下,总而言之,其实都是关心他、不愿意他受伤委屈的。
祝回咽了口口水,低声道:“你、你你……对了,我们结婚了。”
心虚,不敢直接说。
先用结婚铺垫一下。
“噢?”
“我们感情很好。”
再铺垫一下。
“所以……”
祝回深吸口气。
“你、你有时候会叫我小名,就是我名字的第二个字。”
“我知道了。”
“嗯、那个……还有。”
“什么?”
祝回努力平复呼吸,做出一副一本正经、只是在陈述事实的严肃表情。
“就是,就是比如说,乖乖、亲爱的……大概就是这种,哥哥就是这么称呼我的。”
第43章 默契
“是吗?”
徐寻月对此不置可否。
他能感受到对方极力掩饰的紧张,甚至连呼吸都是焦灼的。
精神触手不动声色地靠近,在哨兵身上贴了贴。
【哥哥怎么盯着我看……眼睛好漂亮啊……好喜欢。】
【要是哥哥能在亲我的时候这样叫我……】
【哥哥会不会看出来?】
【只是小小骗一下哥哥。】
【应该看不出来的吧?】
小心思挺多。
徐寻月收回了他的精神触手。
果然没说真话。
撒了谎,还觉得他看不出来。
脑子里隐隐记得,自己好像说过“撒谎后果会很严重”之类的话,但这种“撒谎”确实不太一样。
反而有点可爱。
徐寻月没想起太多清晰完整的长段记忆,但在看过照片之后,最为显著的变化体现在情感上,贴近人类的情绪和思维都在增加。
祝回既然这么希望,他就不戳穿了。
“哥哥,我们还要下去吗?”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祝回倒是主动提起下潜的事。
徐寻月点了点头。
“嗯,你不能乱跑,要一直在我的视线里。”
“我会一直在哥哥身边的。”
这个回答让徐寻月颇为满意,他握着哨兵的手臂,终于带着人朝深海潜去。
虽然想起来了一些东西,觉得自己似乎也是人类,但徐寻月并没有放弃去海底城市。
现在,除了那种类似本源力量的召唤,他还有一种直觉,认为那是需要他去的地方,他多年以来想探知的秘密就在那个方向。
通过精神力,徐寻月能感知到,那个城市在很深的地方。它大概曾是个低海拔城市,后来经过灾变的暴雨和一些地震带来的地形变化,被海水淹没,永远地沉睡过去。
只有水波会偶尔卷起那里的杂物,杂物送到岸上,就成了不被需要、没有价值的垃圾。
徐寻月当下的状态是最适合去那里的状态。
就拿身边的哨兵举例,体能再好的人类,也无法在水下长期生存。水压和氧气将会成为不可避免的问题,假如遇到深海海兽,又或者深海区域的灾变生物,这无疑会给战斗增加负担。
现在的他却和海洋融为一体,能在其中随意呼吸或移动,联系上每一朵浪花,调整洋流的方向。
如果徐寻月愿意的话,身处海水的他甚至可以瞬间变成阴影。
不是部分转换,而是整个身体失去踪迹,化为无数影子散开,隐藏在大海的每个角落,观察一切,寻找机会。
他还能感觉到,这样的能力在自己恢复部分记忆后略有削弱。
当他身体中贴近人的那一部分被祝回唤醒,那么,贴近冷酷漠然区域主宰的另一部分就会黯淡下去。
不过,目前这些也够用了。就算什么时候这种能力忽然完全消失,凭借精神体的特性,徐寻月也能在海水中闭气很久。
现实世界本就到了黑夜,潜入水中,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四周没有什么会发光的鱼类和水草,这里海波缓缓,平静得不像大海,反而像一个沉默的牢笼。
待得久了,祝回居然觉得这片海和徐寻月的精神图景有点像,越往下潜游越像。
同样的安静,同样的暗流涌动,没有尽头,连气泡都少见。
祝回发现的细节,徐寻月当然也注意到了。
他还注意到,在遥远的下方,十分突兀地传来了一丝精神力波动。
又是它。
徐寻月微微皱眉。
在他刚“苏醒”,还没从雪原上的那个铁皮盒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曾经感受到一股属于其他生物的精神力笼罩着他所在的那片雪原。
那是一种接近示威、扩张领地、宣誓所有权意味的精神笼罩,精神力源源不断地朝外扩散,很是嚣张。
徐寻月刚“苏醒”就被这股精神力波动触到了,当时认为自己是新生主宰的他自然心生杀意,对敢跑到自己所在地盘撒野的生物相当敌视,便顺着那股精神力远远发动了精神攻击。
精神力之战的打响都是毫无征兆的,快速开始,快速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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