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哆嗦的声音让秦朔睁开眼,看了眼脚下走过的雪地,又看了看边上和他年纪相仿,身上穿着破烂但还算厚实布衣的白毓,怔怔问了句:“我们要去哪儿?”
“你……你被冻傻啦?”白毓将他的手窝进怀里,边哈气边道:“原来的庙被占了,我们往北走,肯定能找到落脚的地方,你搂着我,这样……这样暖和点。”
白毓身上的布衣也只比他多一层,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小小的两人搂着彼此在风雪前行,似乎真的没那么冷了。
秦朔看着白毓冻得通红的小脸,想将裹在脸上的围脖取下来,却被他死死抓住手,“不要取,你的烧才退,受凉就不好了,等到落脚的地方就暖和──你看,那边有个山洞,有人在里面生火。”
两人一瞬像看到了希望,搀扶着彼此,一步一个脚印,往生火的山洞走去。
而就在踏入洞口的刹那,白毓却像是听到什么,下意识回过头。
秦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雪地里一闪而过的光芒,耳边随之响起白毓的呼唤:“阿朔。”
可奇怪的是,白毓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那片雪地喊的。
秦朔拉了拉白毓的手,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白毓回过神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眼那片雪地,若有所思道:“……不知道,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而当他们看向洞内,却一下子怔在原地,发现火堆边根本没有人,只有一只断翅的小妖。
那只断翅小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玉佩。
第186章 前尘(四)
燃烧的火堆倒映在秦朔眼里, 逐渐化为红烛的光亮,他一时失神, 低下头,发现手里正拿着一盏交杯酒。
“阿朔,我等这一日,已经等很久了。”
秦朔一愣,沿着面前人所穿的婚服往上看去,极尽耀目的眉眼映着烛光, 一颦一笑都和往日清冷的宋晚尘不一样,似是比之前多了几分温柔,连触碰他的手都格外小心。
“过了今晚,你我便是名正言顺的道侣。”
饮过交杯酒, 宋晚尘握住他的手,在烛光下许诺:“虽然道化掌门不能为你证婚,但我想,他若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也会为你高兴的。日后, 我会代替道化掌门成为你的依靠, 他闭关多久,我就替他守无情宗多久。”
提到师尊,秦朔垂下眼眸,低声道:“可如果师尊不在了呢?”
“那我就永远替他守着。”宋晚尘同他十指相扣, 认真而专注地说:“无情宗和你,对我而言, 都是最重要的,我会付出一切代价,守住你看重的, 你想要的所有。”
秦朔望着他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对不对?”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问,总觉得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
是在哪里看过呢?
“这两百年,除了出人头地这一执念,还有个执念,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宋晚尘将他的手放在心口,“以上尊之名和你结契,成为你名正言顺的道侣,这个执念,比出人头地的执念,更重,更深。”
秦朔不禁失笑,叹道:“晚尘,就算你不是……”
“我知道。”宋晚尘握紧他的手,慢慢靠近,“就算我不是长绝上尊,你也会和我在一起。可是不行,我一定要你师尊点头,我一定要修仙界的人都认为,你我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的姻缘,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永不分离,如果给不了你最好的,我宁愿一直等下去。”
靠近唇边的气息让秦朔恍惚了一下,他想他是要回应的,可在抬眸的刹那,面前的人却并未穿着婚服,周围也不是婚房,而是遍地尘灰的破庙,宋晚尘冷漠的眼神让他心惊。
「记好了,秦朔。」
「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眼看着那只手要掐住他的脖颈,秦朔慌忙推开了面前的人,可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还在婚房之中,被推开的宋晚尘一脸诧异地看着他,“阿朔,你怎么了?”
“我……”秦朔本想说出自己方才看到的,可看着宋晚尘的眼眸,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茫然地低下头,捏了捏手,“我不知道,总觉得……有点奇怪。”
“你是不是累了?”
宋晚尘扶他到床边坐下,帮着揉肩,“也是,自从白毓被昆仑尊主带走以后,你就再也没睡过一个整觉,其实你不必自责,他的死,是他咎由自取,和你无关。”
秦朔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闭了闭眼,想到白毓死前和自己说的话,愈发头疼。
的确,白毓的死不是他的错,可终究是因他而起。
他也没有想到,玉佩的秘密被玄焱发现过后,玄焱竟会在暴怒之下将原本视为救命恩人的白毓残忍诛杀。
玄焱不是个好相处的魔族,这一点他早就在昆仑意识到了,如果没有误入雪洞,走进那面浮生镜,回到两百年前,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如果他没有救下还是小妖的玄焱,如果他没有留下那枚玉佩,如果他……没有忘记白毓。
他还是想不起来,但他开始相信白毓之前的话了。
他的存在,让许多本可以有光明前程的人,走向另一条不可挽回的路。
“晚尘。”秦朔突然开口,看向宋晚尘:“我想修仙。”
不是凡世之人追求长生的修仙,而是真真正正的修仙。
从前是为了师尊,现在是为了他自己。
要修仙,必须先修无情道。
他爱宋晚尘,但那是修无情道之前的事了。
“阿朔……”
宋晚尘像是明白了什么,抓紧他的手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秦朔不说话,看着不远处的红烛,低笑一声,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了。
他的修为长得太快,无情决带来的变化,不止提升境界这么简单。
宋晚尘捏住他的手腕,为他把脉,很快就明白了,怔怔望着他:“你瞒着我练了无情决?”
“师尊不在,无情宗要有人撑起来。”秦朔像说一件寻常小事那样平静,“光靠一桩婚事,是不能让其他仙门服众的。”
“所以,道化掌门他……”
“师尊活着。”秦朔打断他的话,注视道:“至少,在其他仙门眼中,师尊活着,无情宗是师尊的心血,今后也会是我的心血,直到我能撑起它的那一天。”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宋晚尘道:“你是为了我们当初的约定结契,还是为了无情宗?”
秦朔垂眸不语,良久才道:“师尊不在,许多事不能像从前那样简单,我有我的顾虑,你也有你的。”
“第几重?”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秦朔一怔,“什么?”
宋晚尘只是抓紧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无情决,你练到第几重?”
面对宋晚尘直白地追问,秦朔闭了闭眼,答道:“第四重。”
无情决的最高境界是第五重,第四重意味着什么,宋晚尘比谁都清楚。
“你知道,对吗?”
宋晚尘如往常那般注视着他,语气没有半点起伏,“突破第五重的前提,是杀夫证道。”
烛台倾倒,火苗一瞬吞没桌边的契书,将边沿烧了起来。
「阿朔──」
灼烧的温度如此清晰,婚房的边缘随着火势愈来愈大,竟烧出漆黑的山洞形状。
秦朔脑海不断回响着急切的呼唤,在时间推移之下越发衰弱。
「快醒过来──」
势不可挡的剑气斩灭无数向洞内袭来的妖灵,宋晚尘厮杀了近半个时辰,持续不断的防守让他逐渐乏力,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浓烈的血腥味让浮在空中的万千妖灵躁动起来,似是故意消耗他的体力,一波接一波的冲刺,瞄准他身后的屏障,势要将藏在角落的那道身影吞得骨头都不剩才肯罢休。
宋晚尘一步都不肯退,握剑的手磨得血肉模糊,他早在这之前中了毒,灵力消耗过多,身子也开始站不住,一边持剑斩杀妖灵,一边用灵识呼唤秦朔。
「醒醒,阿朔……」
他必须撑到秦朔醒过来,那样他才能安心。
他还没有认错,他本以为他还有时间。
是他忘了,许多事,许多话,不是都能等到他想做,想说的时候就有机会的。
「阿朔,你知道吗?」
同一时间,秦朔被婚房的宋晚尘捧住脸颊,那双眼第一次带着湿意看他,“我并不怕死,我只害怕……”
「害怕你忘了我。」
脑海的传音和耳边声音交错响起,秦朔的心猛地撞了一下,激烈地跳个不停。
「害怕你讨厌我。」
他的吻落在唇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害怕你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想起我。”
集聚在山洞的妖灵向上空飞去,形成巨大的黑洞,宋晚尘将剑插入地面,指尖的血顺着剑刃往下流,他清楚地感觉到,经过这半个时辰的厮杀,丹田的灵力已经枯竭。
面前的万千妖灵,是怎么杀都杀不尽的,想保住秦朔,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
“如果你想这么做,那就做吧。”
蔓延的火势吞噬整个婚房,火光当中,宋晚尘抱着秦朔,紧紧地拥着他,在耳边低语:“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会付出一切代价,守住你看重的,你想要的所有。”
火光将婚房烧尽的瞬间,裂缝撕开过后的画面倒映在秦朔眼中,他屏住呼吸,看到另一个宋晚尘毫不犹豫地用剑刺穿丹田。
刹那间,秦朔惊醒了过来,他本以为那是梦境,可在抬头的那一刻,用指尖鲜血画完法咒的宋晚尘刚好和他对上视线,放心地笑了。
“晚──”
不等他将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焚天业火从自爆的丹田汹涌而出,火势迅速蔓延整个山洞,将靠近的一切妖灵瞬间化为灰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
大乘期修士自爆丹田的威力恐怖至极,令黑夜骤然化为白昼,刺目的光芒让秦朔睁都睁不开眼,他能感觉到山洞即将坍塌,连山体都因此震荡了起来。
光芒消散过后,世界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然而这还未完,尘灰四起,地面随着剧烈的震动裂开,形成巨大的深坑。
秦朔久久不能平复,他应该是流泪了,可是感觉不到,就像水流过脸颊,并不是眼眶流出的那样。
宋晚尘因他而死,又一次。
他已经不知道,此刻该作何心情。
就是这一瞬的恍惚,让他错失离开的时机,地面还在晃动,突如其来的缝隙在脚下崩裂。
秦朔还未反应过来,就直直摔了下去,坠落的瞬间,他被飞速赶来的身影一把抓住了手。
月光下,那双琥珀色的猫儿眼紧紧盯着他,闪烁着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光芒。
“秦兄。”
他说:“我回来了。”
第187章 入局
半个时辰前。
通天阁。
“真想不到, 存在两百年的万妖塔,就这么坍塌了。”
金沧云靠在窗外, 看着那片被浓雾遮住的废墟,不由得嗤笑:“魔族还真是一根筋,为了放出那些妖灵,居然甘愿以命换命。”
“反正是各取所需,何必多管闲事。”身侧的墨千钰揉了揉脖颈,抱怨道:“不过话说回来, 你们方才的动作也太快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塔倒的时候,险些砸到我脑袋。”
“情况紧急, 来不及知会……真是抱歉了,墨首席。”
金沧云问道:“天元宫弟子应当没事吧,我记得六层以上都有撤退信号。”
“除了几个没撤出去的,剩下的都是轻伤,不要紧。”墨千钰顿了一下, 又接着道:“倒是神宗阁派出去的人, 如无神迹,想是全军覆没了。他们原就丢了一位首席弟子,如今又没了一位能顶替首席之位的二弟子,剩下的新秀连金丹期都不到, 近百年再想培养一位新的首席弟子,难了……”
“这对天元宫来说, 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白毓从阴影处走来,脚步轻得连最擅长观察的墨千钰都没发觉,回过头时, 发现人已经站在身后,“或者说,这不正是天元宫想要的局面吗?”
墨千钰同金沧云对视一眼,收了性子,回道:“事情还没收尾,不能妄下定论。”
“正因为如此,我才来劝你们抓紧时间。”白毓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窗外,那一片废墟当中,有不少弟子正拼命刨开砖块,试图挖出埋在底下的人,“要是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以拨乱反正的名义倒打一耙,金氏和天元宫的立场,恐怕会比两百年前还要为难。”
墨千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和金沧云招呼一声,转身离开了。
窗边只剩白毓和金沧云两人。
金沧云看向他:“你有话想说?”
“关于师兄的下落,我本想跟你们家主谈的,不过……”白毓往内室看了一眼,又转头:“他不在,也就算了。我想,和你说也是一样的,我方才回来,发现师兄根本不在房中。”
金沧云蹙眉:“你是说,那个戴面具的家伙,就是秦朔?”
“沧云兄真是说笑了,师兄之前去皇都还跟沧云兄有过一面之缘,怎么几月不见,转头就忘了。”
“忘?”金沧云哼了一声:“我怎么会忘记他,纯阳血脉,上好的炉鼎,只可惜徒有其表……是个不识抬举的贱货!我好心收他入房,他竟敢咬我──”
白毓却笑了,看着他手背的咬痕道:“师兄就是这样的脾气,他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把刀横在他脖子上,也不会点头。所以……有人想把他留在通天阁,也是同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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