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逸将手里的阵法图放到一边,伸手将姬无妄手里的《北山志》拿到跟前,他翻看了一番。
“把册子给我。”
姬无妄递上前。
姬云逸将三个东西放在一起,对照了一番,沉吟出声:“还有别的书吗?”
姬无妄点了点头,随后双指捏诀,直接将十三引楼当中的那些藏书给搬来了一部分。厚厚的一摞就摆放在姬云逸的身侧,姬无妄少有的耐心,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人把书上的批注挨个看完,方才开口问出声来:“哥,可是发现了什么?”
“书上的标注是锚点,也就所谓的不可改变的事件,比如,当年沈家姐妹之死,再比如当年你去北山所猎的那只鬿雀,但你看这些.......”姬云逸指着册子上所画的分支,再次出声道:“这些分叉,就是所谓的推衍后的可能性。”
姬无妄蹙眉:“还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姬云逸:“什么可能?”
姬无妄:“这些并非推衍,而是他真正改变后的事件呢?”
姬云逸:“什么?”
姬无妄在这一刻,脑海里突然想到那一夜他曾问他为什么会对一百年前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清楚的就像是亲身经历过无数遍。可那夜,沈孤舟染着喑哑的嗓音在耳边回答确是......
因为,他试过。
试过整整一百三十六遍。
第132章 月下美人
姬无妄叼着笔, 坐在沈孤舟床边的桌子上。
窗外的日光正好,微风裹挟着冬日的冷在外面呼呼的吹着,而室内, 一温炉火,炭火烧的正旺。姬无妄单手托腮, 嘴里叽里咕噜的背着纸上的阵法图, 这背着背着,视线就撇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一摞小像上。
这纸上所画之人, 额上的朱红之色夺目的艳。
画上之人虽然姿态各有不同,但所画的人每一张却都是他。
姬无妄一张张看了过去, 他看的很认真, 就像是那人当初一笔一笔将他细致的描摹一般。等手中的画纸被姬无妄翻阅到最后一张,他的视线从纸上越过朝着床榻上躺着的人看了过去。
雪色的帐帘之后, 沈孤舟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那儿, 像是刚刚睡着一般......
“阵法图背会了吗?”
头上冷不丁的被人锤了一拳, 姬无妄捂着脑袋转过身子, 却是正对上他哥那凶巴巴的眼神。他本想着反驳上两句, 可是一想到自己刚刚是在开小差的时候被抓,便弱弱的回道:“最后两句最后两句。”
姬云逸:“当年你在沈孤舟那儿也是这么学的?”
姬无妄:“哑巴哪有你凶......”
姬云逸将杯子重重的放在姬无妄眼前的桌子上,义正言辞的道:“所以, 你这阵法图到现在也没背会,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姬无妄:“当年你有我这样的学生,你也教不会。”
姬云逸:“........”
时间紧迫, 姬无妄到底没敢在他哥面前多贫嘴两句, 他赶忙将手里的图纸快速背了一遍就朝着姬云逸拍了过去:“都记住了,一字不差。”
姬云逸抽查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你随我出来。”
姬无妄:“哦。”
姬无妄乖乖地跟着姬云逸出了屋, 随后他便是看见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司天狱的四部长老已经按照姬云逸的指示,在院中的地面上画好了对应的阵法方位,而姬云逸顺着小路,走到中央摆放着的祭坛前,冲着他开口道:“一会儿我会同四部的长老一起,助你开阵,但你需要记住,你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你需要在这个时间里找到打开屏障的方法并且把人带出来。”
姬无妄蹙眉:“只有十二个时辰?”
姬云逸:“不错。”
姬云逸:“此术法需要大量的修为支撑,你的身体刚刚恢复,十二个时辰已是极限。况且,迄今为止整个大荒还没有人突破屏障进入到里面过,所以,我能带你进去,但是之后的路便是需要你自己走了。”
姬无妄:“哥,你的身体......”
姬云逸:“只是开阵的话无事。”
姬无妄点了点头。
“等等。”木薐小跑上前,将手里捏着的长生牌塞进了姬无妄的手里,“等等,此去凶险,此物是我司天狱的长生牌,王可将自己的一滴血滴上来,我们便可在外面时刻关注到王的命魂。您在那边若是遇到危险,也可通过命魂与我们示警。”
“这样总行了吧。”
姬无妄刚将指上的血珠抹去,垂落在一侧的胳膊却是被木薐再次握住。
“王,切记。”
“您在回溯阵法之中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过去既定的事实,因果循环有始有终,一定,切莫妄动。”
……
这是姬无妄第二次经历回溯,只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次回溯阵法的开启并不如上一次顺利,在眼前黑了两黑之后,便是紧随其后的天旋地转。一向自诩身体比较好的姬无妄,被这么上下左右宛如搅拌机一般的一晃,也差点吐了。
姬无妄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缓缓地抬起头,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可与上次睁开所见的景致不同,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依旧不见一物。
就在姬无妄尝试了无数办法皆是一无所获之时,怀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在发烫。他伸手将那枚放在赤华之中的留影珠掏了出来,掌心当中的珠子在姬无妄的指尖碰触的那一刹那,就在黑暗之中散成了无数星光。
星光在眼前汇聚成蝶,成了此间唯一的亮色。
银白色的蝴蝶绕着姬无妄转了一圈,就朝着远处的黑暗当中而去。
“别走!”
姬无妄在黑暗当中向前追了两步,脚下的黑暗突然随着他脚下步子的轻移而一点一点的浮现出了些许青砖和一些草木。他低头看了两眼脚下的地面,又看了一眼身后无尽的黑暗,方才试探的又向前跑了两步。
景色在他的脚下接连绽放,他这才放下心来,追着那银蝶而去。
银蝶的光芒在黑暗之中宛如一柄破开黑暗的利刃,在银蝶的引领之下,两侧的风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拼接成原本的样貌。一条熟悉的走廊,就这么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
姬无妄停下了脚步。
一月前,沈孤舟撇下众人,拉着他走在这条回廊之上。
可短短一个月,再次踏上这条回廊的人,却只剩下他一个。
姬无妄站在原地,吸了吸微微有些发酸的鼻子,那只银蝶像是似有所觉似的飞了回来,凑到姬无妄的脸前蹭了蹭。
“好了好了,我没事......”
“你知道他在哪的对不对?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那银蝶像是听懂了姬无妄的话一般从他的掌心飞出,朝着不远处的回廊之上飞去,姬无妄抬手擦去了眼眶里坠落而出的泪珠子,追着那蝶,快步在廊道内穿行。
一百年,时间在这条走廊内被压缩成了一条平行线。
两侧四季变换,太阳东升西落,人这一生经历的无数事情,都在随着他脚下的步子的移动而快速的变幻着。
很快,银蝶在尽头处停了下来。
姬无妄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脚步一点点的慢了下来......
这是......
雾陵姬府?
姬无妄抬眸:“他在这里?”
银蝶并没有回答姬无妄的话,而是朝着前方继续飞去。姬无妄刚想出声阻止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蝶穿过屏障,朝着雾陵姬府的深处而行。他低咒了一声,纵身一跃,眼前这道明明在上次划破了他衣袍的屏障却像是一道玻璃似的,被撞了个粉碎。
姬无妄一脚踏入地面,等到他再回过头去的时候,身后的回廊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这是......
进来了?
姬无妄朝着周身上下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身上有什么损伤,他这才抬头去找那只飞入府中的蝶,可那只蝶刚刚飞的太快,等到他再次抬头去找的时候,银蝶已经不见了踪影。
姬无妄只好凭着记忆,朝着银蝶刚刚消失的方向而去。
月上柳梢,整座雾陵姬府空无一人。
姬无妄从小径当中穿行而过,却觉得这府上的布局与他记忆当中的家,好似又有哪里不一样。
这里的一切,熟悉却又陌生,像是一处从未造访过的地方,却又像是存在在一个人的记忆力。
姬无妄没走多久,就听见前方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他穿过一个回廊转过身,便是在一方宁静而又祥和的湖水之上看见一人。
月下,霜华渐落。
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就这么静静的坐在石头上,从宽大的袖袍之中抬起的指尖之上正坠着一只银蝶。
“哑巴.....”
姬无妄一眼将人认了出来,他像是害怕惊扰了这人似的,向前小心翼翼地又快走了两步,隔着眼前的廊柱他便是见得那人微微抬起的一张脸拢在月下,清冷若霜雪。
是他。
“哑巴!”
“沈孤舟!”
姬无妄冲着人喊了一声,在那人指尖的银蝶被惊得飞起之时,便是一个纵身从高处跃下。他双臂揽着沈孤舟的脖子扑进了对方的怀中,将头埋在了对方的颈窝之间,哑着嗓子道:“哑巴,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你是谁?”
“沈孤舟,你......你不认得我了吗?”
姬无妄红着一双眼睛仰起头,视线落在了对方额上金色的额纹之上。
是沈孤舟的元神不假。
难道是元神离体太久,失了本体所留的记忆?
他只有十二个时辰,如果眼下想要强行带他走的话,恐怕会令对方有所警觉,到时候若惊得元神消散就得不偿失了,这么看的话,他似乎还得想个办法.......
“你在走神吗?”
姬无妄的下巴突然被对方冰冷的指尖给挑起。
“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你,但我好像每次在看到你时,心就有些难过。”
“你叫什么?”
姬无妄眨了眨眼睛,顺着对方的话自报家门道:“阿宴,我是阿宴。”
“阿宴?”当对方那冰冷的指腹将他眼角坠落的眼泪给抹去之时,姬无妄望着对方那双温柔而又沉静的双瞳,听得沈孤舟那极轻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阿宴,你为什么看上去会如此的难过?”
姬无妄:“因为我把一个人弄丢了,他不要我了。”
沈孤舟:“那你找到他了吗?”
姬无妄:“他不跟我回去。”
沈孤舟将手收了回去,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湖畔,声色渺远的再次开口:“那你该走了。”
姬无妄:“我不走。”
沈孤舟微微侧目:“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冷月当空,水声潺潺。
月色之下姬无妄双手撑在沈孤舟的身侧,他盯着人看了良久,突然凑到对方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反冲着人追问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第133章 十年一梦
圆月垂挂在一侧的屋檐之上, 冷白的光色拂落,在地面映照出了一片霜华之色。
湖水在脚下缓缓流动,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就静静的坐在月下, 泛着微光的身影仿若融于这静谧的夜色之中。
姬无妄坐在那儿等了许久,就在他以为沈孤舟不会回答他的话的时候, 身侧的人却是垂了眉目, 回答出声:“我在等人。”
姬无妄:“等谁?”
沈孤舟:“不记得了。”
这一刻,姬无妄的心中隐隐已有猜测, 但却还是有些好奇的轻问出声:“你......你等了他多久?”
沈孤舟:“十年。”
沈孤舟:“我好像等了他十年了。”
姬无妄心头微微一震。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沈孤舟口中所说的不是之前与他约定的那三月之期, 而是他死后的十年。
那十年.......
他是不是时常一个人孤坐, 是不是一个人也寻了他许久?
冷月之下,姬无妄就这么偏着头看着他, 静静地看着。
四周空无一人,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 坐在身侧的人似是又恢复到了他先前没来之时的模样。微风轻轻拂过他垂落在身后的发, 他就这么望着前方不远处那座他以前住过的屋子, 一语未发。
这样的沈孤舟,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许多年前, 在雾陵姬府拜人为师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对于这人耍小心思将他留下拜师这事深恶痛绝,所以自打那日从墙头摔进了这人怀里之后, 他就没少给这人使绊子。
有一次, 生辰礼之上,他与人打赌。
可等他好不容易破了对方门前的阵法想着偷溜进去给人弄一个恶作剧的时候,他却是见到他这位年轻的师父, 独自一人坐在冷雨交错的凉亭之中,一身秋雨,满身孤寂。而一墙之隔的别院,灯火通明,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正凑在一起烤炙着昨夜在林间打的鹿。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等你。”
“喏,生辰礼。”
直到很久之后,姬无妄才知晓,那夜他的这位师父为了给他准备生辰礼物,闯入秘地受了伤。
这人平日里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做事从来都是打碎了牙往自己的肚子里吞,从来都不会再他的面前抱怨半句。
他原先以为是这人不在意,可直到现在他才知晓,这人在对他的所有事情上都耗费了无数的心思。
姬无妄直到现在还能记得那日在北山之上,哑巴第一次磕磕绊绊地开口说话,叫的是他的名字。
回忆若流水一般的从脑海之中逝去,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回来。
眼下,他只有十二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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