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是这样,他就该拉着沈孤舟那厮一块来,至少还能有个人给他在外面顶着,他好睡觉……
现在,他这睡觉都有几十双眼睛盯着。
姬无妄脑子更疼了。
他斜靠在榻上,慢揉了两下太阳穴,就想起了那个被他一直放在怀里的心愧。他朝着下面的瞟了一眼,就凝了灵力在指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心愧的脑袋瓜子。
-沈孤舟,我好困。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那趴在怀里的心愧就老神在在的醒了过来。
-好好听。
一句话,三个字。
明明跟往日里端肃的模样一般无二但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之时,却像是带着昨日情动时分埋在他颈窝之间的低语。
姬无妄下腹一紧,舔了舔那略微有些干涩的唇。
-晚上,还来吗?
这次消息发出,直接石沉大海。
怀里的心愧亮了一会儿‘啪’的一声灭了。
姬无妄忍不住笑出声。
早知道沈孤舟跟之前一样不经逗,他就不该说这话。
可谁让这人大白天的勾引他......
一想到那人平日里生人勿近的脸会因为他的话而浮上情愫,他就......
失算。
姬无妄暗叹了一声,只能老老实实的平息了那突然涌起的欲望。
台下的人还在叽里咕噜的汇报,姬无妄接过宫人呈上来的折子随手翻了两下,整个人就开始跑神。
这人一跑神,眼睛就忍不住的开始朝着四周瞟。
姬无妄的眼睛就这么从手边放着的铜鹤香炉一直蔓延向上,最后落在了侍立在一旁正在记录什么的宫人身上。那宫人似乎是没想到姬无妄会看他,在发现自己被发现之后,飞快的将手中正在写的东西揣进了袖子里。
有意思。
他是太久没回来了吗?怎么现在什么腌臜玩意儿都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姬无妄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册子合上。
他定眼将这屋子里的人挨个扫了一眼,结果这一扫不要紧,他突然发现整个钧天阙内,里里外外竟然全部都是生面孔。
姬无妄这人,平素里喜欢在身边放一些漂亮的养眼的东西,所以之前在钧天阙侍奉的那几个宫人,但凡能近得了他身的,都是些模样清秀的少年。可现如今,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低眉顺眼的奴才。
姬无妄慵懒的侧躺在榻上,冲着那个离自己最近的宫人勾了勾手。
姬无妄:“说说看,刚刚在写什么呢?”
宫人:“没......没什么。”
姬无妄也懒得跟这人废话,他抬了手指就将几张纸从这人的袖子里勾了出来。几张薄纸被放在手里翻了两页,随后姬无妄就发现这纸上竟然写的全部都是他的一举一动。
从他回来到现在,就连他刚刚传音给沈孤舟,都被这人写在上面,成了——‘王在朝会上与某人密语,其人身份不明。’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姬无妄将纸在手中慢慢叠起,那垂落的双瞳拢在暗光中让人一时间看不出情绪。
宫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轻问:“王......”
姬无妄:“刚来的?”
宫人赶忙回话:“已经......已经有一年了。”
姬无妄:“一年了啊,那你可知钧天阙内原本伺候的那批人都去哪了?”
宫人:“奴......”
姬无妄低头继续叠着手中的东西:“别急,慢慢说。”
这宫人原本以为姬无妄会冲他大发雷霆,可想象当中的暴怒却并没有迎来。
眼前侧躺在床榻上的人吐出的话听上去十分的平和,就连那张拢在光色当中的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浅淡而又夺目的笑。
这位王......
看上去好像的确如传言当中那般从来都不管事。
这样以来岂不是就是个空架子。
宫人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赶忙低下头:“回王,这件事奴不清楚……”
人在撒谎的时候,眼神往往有明显的闪躲和恐慌。
这人单是从声音上就能看出来是个知道原由却不愿意说的。
姬无妄也没恼,他抬手又招了另外的几个宫人上前,得到的却是一样的答案。
姬无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阿尧呢?”
“阿尧?哪个阿尧?”
“您说的莫非是之前在王……之前在三王跟前侍奉的那个?那个人……”
“那个人八年前就死了。”
姬无妄愣住了。
钧天阙内的琉璃灯在眉目间流转,富丽堂皇的浮华表面,却似是藏着一些从来都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污垢。
现如今,苍狼域那群掌事者好似在给他这个突然回来的王,营造一个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假象,包括宫人的调度以及现如今台下这群人一本正经却又无关痛痒的汇报。
姬无妄在这一刻,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让他分外熟悉,当成是家的地方,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十年的时间,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两眼一闭再一睁,可对于这些人来说却是完完整整的生活了十年。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这其中就包括权力和人心。
这让姬无妄突然想到,此前他跟沈孤舟到访的沧州。
热闹的街巷,繁忙的人群,展现在他眼前的永远都是上位者努力营造而出的虚伪的假象,而那些真正可怜的百姓却被驱逐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姬无妄冷笑了一声。
手边放着的琉璃玉杯就这么被人一把挥掉在了玉阶之下。
精致的琉璃杯盏破碎,杯中酒液倾倒。
就如苍狼域眼前的一切,藏污纳垢,满地狼藉。
第113章 阴谋阳谋
钧天阙地面铺设的窑金砖, 在琉璃玉杯掷地的同时,发出了金属般铿然有力的声响。
杯子顷刻间被摔的七零八碎的,琥珀色的酒液从中飞溅而出, 溅落在一旁放置的烛台上。那本是微弱的火苗被这么冷不丁的一浇,发出了‘滋‘的一声, 随后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大殿内人头攒动, 昏黄的烛火里,人的影子逐渐被扭曲成了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
此时, 站在阶下高谈阔论的正是摩罗部的首领于吉。
当那倾洒的酒液溅在他那滚着金边的衣摆上时,于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头朝着自己今天新换上的靴子和袍子看了一眼, 就拎着那正往下滴着水的衣摆, 面色不悦地冲着高台上的姬无妄质问出声。
“王,您......这是什么意思?”
于吉说话的时候, 姬无妄正屈膝坐在软榻上。
那一身为了这次大朝会特意穿的玄色衣袍迤地, 其上金线珠玉点缀, 恍若将天际的星辰都揉进这浓郁的夜里。
廊角的金铃摇曳, 姬无妄举着自己的手, 放在眼前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方才在宫人从身前退开的同时,垂眸向下将于吉淡淡地撇了一眼:“实在是不好意思, 手滑了。”
姬无妄的这一句不好意思,语调里没有半分歉意,反倒是那消散在大殿内的尾音里, 带着几分笑意与慵懒。
台下的人群交头接耳, 没过多久钧天阙内议论的话题就从姬无妄这个复生归来的王变成了于吉这个在摩罗部名存实亡的首领。
于吉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摩罗部现在怎么说也是整个苍狼域说一不二的存在,他就算是在摩罗部说不上话,那他也是乌鸿那小子的爹!现在这位年纪轻轻的王却是让他在这群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于吉朝着身后的一群人扫了一眼, 将手中的衣摆放下,冷哼了一声: “我说王啊,这一次大招山上,若不是王......三王殿下情深意重,为您寻得那世间罕见的复生之法,我等怕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姬无妄单手支着下颌,笑道:“所以呢?”
于吉将双手放在身前,微微仰头:“所以,您该知道,您这身体那可是矜贵着呢。这回头要是哪磕了,碰了,我们可是谁也担待不起。”
于吉的话一出,人群里当即有人附和出声。
“于首领此言有理,您这次好不容易复生,以后可得当心着点。”
“可不是,这东西摔坏了是小,这要是伤着您的身体岂不是得不偿失?依我看,您下次想要什么,直接吩咐下人去办就是了。这么大的苍狼域多的是可以使唤的人,怎么还能劳得您亲自动手?”
殿内依次响起了赞同的声音。
于吉当即挺直了腰板,面色一板,冲着台上的宫人训斥出声。
“瞅瞅,你们干的这些好事!”
“我说你们这群奴才到底怎么办的事?之前让你们好生侍候着,侍候着,怎么现在连这点小事都侍候不好?”
高台上那些本是侍立着的宫人,因于吉的话面色惊惧地跪倒在地。
姬无妄的身体微微侧倾着,他单手撑在榻上,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场仅有他一位观众的闹剧。
现如今在他们这群人的眼里,他不是苍狼域的王,而是一个被昌和救回来的瓷娃娃,一个所有物。
昌和聪明着呢。
他深知他的脾性,也知道直接面对他会是什么样后果,所以选择躲了起来,让这群老东西给他当说客。
这就好像是八十年前在荒城之中,那人走到他的面前,擦掉了身上所有的血迹,藏起了他所有不堪的过去,在他面前展露而出只是被装点后的美好。
可他……
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想去深究罢了。
昌和或许从来不知道,这么些年,他愿意为他遮掩过去,愿意去包容他的一切,是为了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他所祈愿的一切,却从未实现。
他的温柔纵容了他的偏执,他给的权利,成了造就今天一切的罪魁祸首。
在于吉打算将这一切揭过去,招呼着石家的家主上前给他汇报云州近些年各部族事务的时候,姬无妄撑着手臂站了起身。
金色的冠饰摇曳,玄色的衣袍散在地上。
他往前走了两步,单手拖着下颌指尖在脸颊一侧轻轻敲了两下,淡淡地开口道:“于首领,我觉得单是这么说下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看我们不如玩点有意思的东西?”
于吉:“有意思的?”
于吉:“看来王是无聊了,这好办,诸位还不赶紧给王想个好玩的东西出来?”
“不用想了。”姬无妄脚步未停,他抬手抓起刚刚那个在他身边盯梢的宫人,将人从玉阶之上丢了下去。
那宫人跌下玉阶,分外狼狈的趴在地上。
本是还带着一脸玩笑之意的于吉当即被吓着了,随着众人向后倒退了数步:“您这……这是……”
姬无妄不急不徐地缓步走下玉阶:“既然诸位不知道玩什么,我看不如就从他开始如何?”
在于吉的惊愕声中,钧天阙内再次响起了议论声。
“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
“不过我看刚刚王好像将人招了过去问了什么。”
姬无妄垂眸就是一笑。
“现如今这苍狼域是吾当年一手建起来的,吾在这里执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吾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的。”
“怎么?十年不见,你们当吾是瞎了吗?”
染着冷意的低斥在钧天阙内响起的同时,头顶萦绕的魔气让本是站着的一干人等全都因顶不住微压而纷纷跪了下去。
几个势力较大的家主趴在地上低咒了一声,小声嘀咕起来。
“这位,十年前据说就已经将魔气修至巅峰。那年,若不是仙门百家的人合力将人围剿在天烛峰上,怕是现在死的就是那群人。怎么还有人敢将眼线安排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不是找死吗……?”
“反正我是不敢,这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自己作死能不能不要带别人?”
“谁知道呢,这事你偷偷摸摸就算了,怎么还让人给抓住了。”
“就是……”
姬无妄缓步上前,视线从眼前这一干人等身上扫过,那几个正在说话的人,在他的眼神掠过去的同时伏在地上噤了声。
此时一群人拿不准眼前之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除了厉荣,现场的人一时间脑子里转了八百个想法。
姬无妄则是将脚步停在那宫人身侧,微微俯了身:“吾呢?一向比较慷慨,所以现在你有一个可以活命机会。”
宫人:“什么……什么机会?”
姬无妄将手从宽大的袖袍之中抽出,那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那宫人的下颌骨转动一个方位,而后凑到对方的耳畔,诱哄出声:“你看到了吗?现在整个苍狼域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里了。你好好看看,然后告诉我,刚刚指使你监视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姬无妄的话,一时激起千层浪。
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命运竟然被掌控在一个小角色的手里。
此时钧天阙内,不管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他们将目光落在最前方的宫人身上,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一个小小的奴才,说的话……”
姬无妄慢慢直起腰,冲着此时看上去有话要说的于吉问出声:“于首领,你这么急着阻止,莫非此人跟你有关?”
于吉:“不不不!”
于吉:“我不认识他!”
姬无妄看着那恨不得让自己躲的八丈远的于吉,微微一笑,整个人抱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既然没人反对,那就来吧,指给吾看。“
那宫人起初先是抬了头,等他的目光将整个钧天阙内的人都扫了一圈之后,却是将头重新低了下去:“没……没有人指使我。”
于吉长舒了一口气,抬了抬手:“您看,可能就是宫人自己不老实,我等对您忠心耿耿,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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