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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很快变得热闹而暧昧，有人点歌，有人跳舞，有人喂队员们吃水果，有人造作地解着衬衫扣。
叶轻舟觉得有几分好笑。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突然想起从前的陆远。
她会觉得好笑吗，还是只喝自己的酒，不会多看？
三位队员的CES培训只有半天，之后四个人开始一起进行CSD战斗辅助装置配合训练。
就像叶轻舟看到过的那样，与其说是机器配合人，不如说是人配合机器。
七天训练结束后，几人马上投入了机械而无聊的任务中，比如去地面农场轮值、跟安全部门联合平乱、屏障带的异能兽与野人清理……
像所有公职人员一样，适应者拥有所有法定假期，只是需要轮休。
叶轻舟每周都会抽一天时间，去地下城看望两位“病患”，陆向辉那边则是一个月去一次，每次只是打个招呼就走。
陆远的治疗始终没有太大进展，只能说是没有恶化，也没死。
这个时代对死亡有一种特别的定义，哪怕身体和脑子分开了，但只要脑子没死，那就是没死。
比起陆远，叶见微离活人更近一些，毕竟还能通过设备说话。
叶轻舟渐渐适应了跟这样的母亲聊天，以一种大人的方式。比如聊不涉密的工作，聊外面的见闻……
她从不谈陆远，母亲没再问过，就如同和那几位队友的默契。
叶轻舟能感觉到，在这分开的一年多时间里，在她经历过蜘蛛筹划的一系列剧情后，她跟母亲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可以躺在一张床上无话不说的状态里了。
或许这就是长大成人的代价吗？
她拒绝接受，虽然明知道拒绝也没有用。
偶尔走出母亲病房的时候，她会想，如果当初刚一回来，徐暖阳就把她带到这里说“你妈需要你、联合政府需要你、世界需要你”又会如何呢？
她知道假想没有用，也知道成熟的人一般不会这么做。那都是中二动漫才有的剧情。
成熟的人只会像徐暖阳那样，先是企图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就拉人入坑，或者像陆远那样，忍耐着去做自己不认可的事情。
所有无法排解的情绪，伴着对徐暖阳的恨意日复一日地沉进心湖。
与之相对应的，职场上的叶轻舟却越来越圆滑，不是从前那种抖机灵式的开玩笑，而是跟队长们自嘲她的职位、在处长面前摆出有自知之明的态度、对着乔副局谦卑有礼。
这是她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去做的事情，是她选择专业的原因。
她原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正义的伙伴，再不济也是一个自由的媒体人，而不是任何一种摧眉折腰的……现实的人。
二十四岁的叶轻舟很鄙视自己。这种鄙视到了二十五岁，有增无减。
还留在身边的老队友只剩了宋启晨一个，张瑜和魏然已经去了跟陆远一样的地方。
叶轻舟手上的监护人文件变成了三份。看着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的宋启晨，她有预感这些文件或许会变成四份。
但宋启晨没有做跟大家一样的选择。在拿到“不适宜继续作战”的定期体检报告后，她马上提交了安乐死申请。
灾后第三年，辐射幻觉和初代CES芯片之间的关系仍然是秘密，适应者内部都知道二代芯片能让人活得久一点，但“适应者早晚会疯”已经成了共识。
这个社会容不下任何一种疯子，容不下野人，更容不下疯了的适应者。安乐死审批流程逐渐正规化，成了大多数适应者最后的选择，因为她们拿不到“指标”。
收到办公APP上的通知后，叶轻舟第一时间找到了宋启晨。
“你是担心指标吗，我有办法。”她开门见山地说。
宋启晨摇头，“不是，我活腻了，也不愿意再一次面对未知。”
“未知”两个字让叶轻舟闭上了嘴。人人都可以拒绝未知，但她不能。
“对不起。”宋启晨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现在轮到叶轻舟摇头了。
两人在医疗中心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想着同一层的陆远和母亲，叶轻舟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队长，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宋启晨突然说，“任何人在你的位置上，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不要逼自己太狠了，该放松的时候，还是要放松一下。”
叶轻舟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几乎活成了从前的陆远，不怎么买东西，出去玩的时候只会坐在角落里喝一点酒，还不抽烟。
唯一安慰自己的时间只有在夜里，在她用着陆远芯片的时候。但这种事情，即便别人知道了仍然会感叹一句克制。
“只是不喜欢。”叶轻舟含糊地回应道。
不喜欢别的放纵方式，也不喜欢……除了陆远之外的人，或者说没有试着喜欢过。她并非刻意在等陆远醒来，这种事情根本就是遥遥无期。
有时看着陆远沉睡的面庞，她甚至有一丝恨意浮上来。凭什么……仅仅是几个月的关系，扔下一句不明不白的“我去买菜”就要留下这么多烂摊子给她？
但现在的她，完全没了靠近一个人、了解一个人的心思。徐暖阳永远带走了她的天真，而陆远带走的……是她对爱情的全部期盼。
或许等陆远醒过来，两人也回不到从前，就像她跟母亲的关系回不到从前。但是除了那个人，再也没有别人能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了。
只有那个人，了解从前的她，并没有完全真正爱过一个人、但至少有着一点点……说不清多少真心的她。
这样的一点真心，就是她曾有过感情的全部了。她没有在等陆远，那个人即便真的死了也无所谓，但就是死……也会带走她仅剩的，可能都无法当成爱意的东西。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护士来找宋启晨，告诉她手术已经准备好了。
“保重。”宋启晨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跟着护士走了。
叶轻舟没有看她的背影，仍是静静坐在那里。
半小时后，护士拿来了一份《安乐死患者自愿捐献遗体同意书》。患者位置已经签好了字，叶轻舟需要签字的位置，是第二责任人。
她拿起笔，签好字走了出去，没去看望陆远和母亲。
队伍成员完全换了一轮，现在能让她坐在角落里看乐子喝酒的人都没了。
时间就这样继续过去，3066年12月30日，叶轻舟刚刚下班，突然收到了徐暖阳的信息。
蜘蛛：放假了，去瑶池泡澡吗？
叶轻舟：我不跟不熟的人一起泡澡。
蜘蛛：我请客。
叶轻舟：好笑哦，我差这点钱。
蜘蛛：不来别后悔。
叶轻舟：能带上我的队友们吗？
蜘蛛：可以。
叶轻舟：那行。今天对吧？
蜘蛛：今天，我包场了，你们到了直接进。
瑶池、包场、除了谈公事从未私下相处过的徐暖阳突然约见，这让叶轻舟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
她没有急着出门，而是从陆远的旧物中翻出一样东西，充好电带在了身上。
带着几个队友走进瑶池之后，叶轻舟试着激活了一下芯片端，发现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两枚芯片都没有信号。这里连CES都能完全屏蔽！
怪不得做过那么多非法交易都能安然无恙，原来这是一个在信息安全部副部长庇护下的蜘蛛巢穴。
整个会所里一个客人都看不见。两个服务员接待了一行五人，把叶轻舟单独带进了一个娱乐间。
“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叶轻舟一见面就扯起了闲篇，“这地方包场要多少钱？”
“钱不钱的不重要，少赚一点就是了。”徐暖阳回答。
“噢——”叶轻舟其实毫不意外，“你开的。有白手套吧？”
“先不聊这些。”徐暖阳指了一下沙发，“你的晋升路线可能要泡汤了，上面更看好乔副局。她初代芯片没用几天，现在健康很稳定。”
“怎么，她的事情你插不了手吗？”叶轻舟坐下理了理外套。
“要什么事情都能插手，我折腾你干嘛。”徐暖阳上下打量了一遍叶轻舟，“听说你成熟不少，我看倒也未必。”
“昔日受你照顾，难免有小辈心态。”叶轻舟讽刺道。
第61章 告发
“收收，这么说话我头疼。”徐暖阳给她倒了杯酒，“说正经的，其实病毒研究、适应者治疗、人脑接回研究，进度都不是明面上这样。上面就是不想让适应者活太久。”
这一点叶轻舟猜到了，但她还是顺势提问，“野人怎么办，变异兽怎么办？”
“这俩东西本来就能用武器解决。现在这个状况，不过是最大限度保证武器存量，而不是保证适应者数量的方针导致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徐暖阳反问道。
叶轻舟点头，“对，亲眼所见。”
“在你看来。”徐暖阳紧紧盯着叶轻舟，“文明，真的只能依靠地下城延续吗？为什么不能拥抱进化？”
“你拥抱了吗？”叶轻舟反问道，“你不也是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地下城？”
“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策略。”徐暖阳的表情毫无动摇，“但现在，即便条件并不成熟，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新增适应者数量越来越少，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叶轻舟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还是故意装傻，“别‘我们’，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吗？”徐暖阳笑了笑。
两人对视了许久，叶轻舟一直惦记着外套里的东西，不知道应该聊到哪一步，直到她看见徐暖阳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又轻轻扫过她的口袋。
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猜测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徐暖阳知道？
难道她是双面间谍，或者……
“想说就说。”徐暖阳面带鼓励地说。
“净化神教中的伊莉丝，是你吧，蜘蛛女皇。”叶轻舟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真聪明。”徐暖阳又笑了笑，“你也知道，很多事情我一直走在前面，但结果始终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无论是个人理想，还是出于私心，我都希望……”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如果地下城全面迎来进化，社会将会迎来真正的变革，到时候我会得到我应得的位置，你的母亲和陆远也有更大希望能醒过来。”
“你的意思是说。”叶轻舟确认道，“你要把病毒带进密不透风的地下城，把最后一块净土也搞脏，全员感染之后，就会更重视医疗了？”
“没错。”徐暖阳点头，“再说还有基因检测。目前已经足以预测感染结果了，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怂货不敢面对。”
“这些话几乎每一句都是反人类罪。”叶轻舟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的价值观问卷多少分？这样的人也能担任管理者吗？”
徐暖阳像是在听一个笑话，“价值观问卷我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填啊，谁会在那种东西上写要核平不要和平啊。”
“漂亮。”叶轻舟无从反驳，“跟我说这些事情是想干嘛？”
“想让你协助我。”徐暖阳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以暂时关闭部分人的CES检测，到时候你们就能自由行动，控制任何人都比控制狗还容易。”
“我也是个怂货。”叶轻舟没有当场回复，“能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吗。”
“你可要想清楚了。”徐暖阳盯着她说，“人格稳定度就是骗鬼用的，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些毫不相关的人命和两个重要的人，你知道怎么选对吧？”
叶轻舟当然知道该怎么选，但这个选择题是假的。
希望未必在“全面进化”里，未来生物那份心照不宣的资料和徐暖阳刚才的眼神都在提醒她一件事。
真正的选择，需要她自己判断。
比如说，出卖一个曾把她扔进人性实验里，而现在又打算实施反人类罪行的人。
合情合理合法。
但她很困惑。现在这一幕，就是徐暖阳安排的重要转折，或者新一章的开端吗？作者亲身入局，打算将剧情带向何方？
面前的女人仍在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眼神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叶轻舟突然想起自己的那片心湖。自母亲进入营养液中，徐暖阳看着世界的一幕幕变化，她又是什么心态？
这是已经对一切失望透顶了吗？
“我不知道。”叶轻舟终于开口，“我只是个年轻人，需要多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那你慢慢想。”徐暖阳笑了一下，“友情提醒，想清楚之前你走不出去。”
“至少给我点吃的吧。”叶轻舟说，“我晚饭还没吃呢。”
“行。”徐暖阳按下了服务铃。
看到和食物一起拿上来的筷子时，叶轻舟知道自己该选什么了。
天底下没有任何长脑子的人会给被囚禁的对象提供尖锐物体，哪怕只是木制的筷子，尤其这个囚禁对象还是进化者。
徐暖阳长脑子了吗？她可能长了八个。
叶轻舟拿起筷子随便吃了两口菜，趁着徐暖阳低头倒酒，突然闪身控制住她的肩膀，把筷子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放我走。”叶轻舟说。
“可以，你不要冲动。”徐暖阳的声音非常冷静，“我死了你出不去。”
“按铃。”叶轻舟又说。
接下来的流程几乎没有波折。叶轻舟始终控制着徐暖阳，几位队员被人叫来之后，负责了开门、清路和断后。
一大群人以诡异的姿态走进停车场，叶轻舟用芯片给车解了锁让队员先上，随后她突然踹开徐暖阳，开门上车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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