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心人资助。”叶轻舟重复道。
如果是徐暖阳资助的，想必在把这个人派到她身边之前，就已经把资料清理干净了，或者更早。
“对，可惜不知道好心人是谁，是匿名资助。”冯秘书笑了笑，“我跟她唯一的交流，就是想让她给我起个名字，我从前的名字很不好听。”
叶轻舟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往下说。
“她先是给了我一个名字，又说不太适合我的姓，换成了现在用的这个，锦程。”
“另外一个呢？”叶轻舟问道。
“知秋。”冯秘书凝视着她的眼睛回答。
第一道菜就在这个时候端了上来。叶轻舟顺势拿起筷子，“吃饭吧。”
两人都吃得很慢，像是各有各的心事。
就在刚刚，她们在犹如天罗地网的监控下交换了一个信息，一个可能只有叶轻舟才能马上听懂的信息。
“知秋”更适合的姓。但那个资助人不是叶见微，因为她做过的事情叶轻舟基本都知道。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一个自称“做过的好事不多”，但会给资助的学生起名叫“锦程”的人。
也是一个曾提议将昆仑改版成全民行为监管服务器，后来又犯下了反人类罪行的人。
叶轻舟突然觉得，在她越来越觉得孤独的今天，试着去了解一个把她安排上这条道路的人，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或许这只会把她推向更深的孤独。毕竟那是一个从不肯给她全部信息的人，连共谋都只能靠着各自的聪明打哑谜。
但她还是默默修改了冯秘书的备注。
第二天早上，叶轻舟回适应者住宿区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等着新的工作安排。
然而直到所有同事都离开食堂，她也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办公软件、CES任务提醒、来自冯秘书的信息……什么都没有。
她选择去骚扰自己的下属，毕竟她理论上的上司从未联系过她。
叶轻舟：今天有活儿吗？
冯锦程：暂时没有，我这边没收到通知。
叶轻舟：行。
关掉鸿雁，叶轻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办公软件。职务上显示着“代局长”，上级和下属分别是谢守真和冯锦程。
除此之外看不到别的下属信息，资料库之类的东西也完全没有权限。
看来这代局长，做完秀只能代个寂寞。如今的她肯定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于是她第一次给谢守真发去了信息。
谢守真没回复。
十分钟后，她又发了一条，措辞很客气。
叶轻舟：谢部长前段时间辛苦了。听说您的肝不太好，我恰好听说过一些很好的治疗方法，方便的时候能否一起吃个便饭聊一聊。
又过了三分钟，她收到了会面通知，时间安排在中午12点。
叶轻舟在心里冷笑一声，出门开车前往地下城。
十一点半，她坐在了谢守真办公室的外面。并没有等上半个钟头，不过几分钟后，她就被请了进去。
“你有什么事？”谢守真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阴冷。
“工作难得清闲，特地来看望上司，关心一下您的身体。”叶轻舟走上前，把一瓶刚刚买到的护肝片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其实这个牌子的不好。”她又道，“我之前接触过未来生物，听说它家的保健品效果更好，但好像这里买不到，有点可惜。”
“你倒是有心。”谢守真的语气里没有任何谢意，“二十五岁的姑娘，这样上进。”
“如此乱局，都是为人民效力。谢部长您才是，一直以来披肝沥胆，不愧是吾辈楷模。”叶轻舟回敬道。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原来要挟人可以说得这样好听，从前的阴阳怪气到底是段位太低了。
“你的能力和实绩，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吃饭就不必了，我今天安排有点满。”谢守真端起了茶杯。
感觉这样应该算是办成了，叶轻舟笑着站起身，“您先忙，多注意身体。”
下午闲着没事做，她顺路去了陆远的病房。淡粉色的大脑仍然静静地泡在营养液里，她把额头贴上去，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65章 疫苗
三天后，叶轻舟的办公软件上弹出了一条接一条的消息。
通讯录开放通知、资料库权限通知、人事任免权通知、办公室使用权限……
当天下午，她带着冯锦程走进徐暖阳从前的办公室，坐在了那人曾经坐在的椅子上。
跟徐暖阳从前的权限不同，身为代局长——或者说身为进化者的叶轻舟，只有接受任务再进行分配的权力，也就是调动人手。
监察局的“监察”工作则由副局长完成，这位副局长还要监管自己理论上的顶头上司。
然而能有正事可以干，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叶轻舟对此很满意。
工作比她还要忙一些的冯锦程跟着搬进了地下城。
外面的东西由于“辐射量可能超标”统统不能带进来，好在宿舍里设施齐全，叶轻舟还自掏腰包给她买了一批个人用品充当福利。
搬进来之后探望叶见微和陆远变得很方便，但叶轻舟还是固定每周去一次。
陆远的母亲身体完全恢复之后出了院，地下城居民管理处给她安排了一间单人宿舍和一份在便利店值班的工作。
叶轻舟偶尔需要买点什么，都会绕路去她的店里，顺便聊几句。
忙碌而毫无波澜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地下城里看不到日升日落，只有电子屏上能显示模拟画面，再就是一楼有阳光大厅。
叶轻舟的职级每天都可以去待上一阵，但她很少去。除蓬莱之外的芯片还有双人套装都没能带进来，她也没买新的。
事实上，自从最后一次走出瑶池，她就再也没打发过自己的欲望。
曾经因为陆远而炽热的情欲，曾经因为失眠而抚慰自己的冲动，好像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时候在洗过脸抬起头时，叶轻舟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那个人可能不是二十五岁，而是五十二岁。
或者更老，老到明天死去也毫不可惜。
3067年5月中旬，职称前已经去掉了“代”字的叶轻舟接到了一则会议通知。
ADSA全境抗灾年度会议，她需要作为第二区进化者监察局局长及优秀进化者代表出席。
会上需要讨论的材料一项项传了过来，未经冯秘书之手，每一份都打着“绝密”字样。
污染区治理情况、居民健康信息汇总、安全区辐射量数据……没有最为敏感的人口、粮食产量、能源、防务等信息，但叶轻舟依然体会到了权力带来的好处。
至少她不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蝼蚁了。
其中还有一份很短的文件，是关于病毒研究的最新进展。
文件来自医疗部，内容是最新研究已经攻克了病毒的关键信息，并成功研发了三种类型的疫苗，详细信息将在会上发布。
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终于到了参会的这一天，叶轻舟将管理权限暂时移交给副局长，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走进了大会议室。
足以容纳几百人的大会议室中央是主持席，四周的阶梯座位由高到底，每个座位前都有屏幕和摄像头。
叶轻舟的位置比较靠后，紧挨着一个熟人：乔问岚。
“早啊，叶局长。”乔问岚一见她就笑呵呵地打起了招呼，“看您忙的，除了开大会根本见不着人影。”
“从外面回来还得做清洁，费时费力的。”叶轻舟随便扯了个借口。
“还是您珍惜物料。”乔问岚恭维道，“让人佩服啊。”
毫无营养的闲聊又持续了一会儿，大会议室渐渐坐满了。九点前，屏幕上显示出整整齐齐的十六块，分别是七个区和污染区代表会的主持席与会议室画面。
主持人简单讲了几句，随后各区代表轮流上台，一项项总结起区内现状和工作成果。
叶轻舟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屏幕认真听着每一个字。报告中涉及到的专业词汇注释与数据对比会短暂出现在屏幕上方，显示几秒之后消失。
总体来说，各方面的状况都已经趋于稳定，但仍在恶化，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腐烂与新生。
比如污染区土地清洁，比较乐观的预计完成时间在六百年之后，而安全区地面居民们的辐射病，目前只能通过药物缓解症状，没有真正的特效药可以治愈。
在一排排的文字和一项项数据中，叶轻舟感觉自己沉寂许久的心渐渐泛起了一丝波澜。
都会过去的，她想。
如果人类“文明”对于地球来说不过是个毒瘤，也许会就这样慢慢走向终结。
或者有一天，几百上千年的清理工程终于将地表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人们就不必寄希望于不见天日的地下城，不必继续受昆仑无处不在的管束。
文明不会一直扭曲，人心也是。时间终会带来一条出路，哪怕出路只是死亡。
这样的总结会开了一整天，期间没有任何需要投票表决的项，污染治理和居民健康维护都可以按照原有方案继续运行。
第二天上午，叶轻舟期待的病毒信息终于公布了。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代表，上午好。我是医疗部NR-X型病毒研究项目组负责人，沈彻。”
台上讲话人的声音有点熟悉，叶轻舟听了一会儿想起来了，两人在瑶池“见”过一面。
原来三千万资料的真正买主是医疗部……或许她能活到今天，还要感谢那两位的嘴比她更严实。
“……综合参考了多项其它机构的研究报告，我们申请获准研究了不同病毒感染者及直系亲属的抗体水平与基因。
“研究结果表明，除免疫型进化者外，其它类型感染者无遗传相关性，仅能通过抗体检测来预测感染结果。
“在随后开展的非人工干预观察中，在采样区预先获得的抗体检测结果，与自然感染结果达到了100%的吻合率。
“以此作为依据，我们对病毒进行了定向改造，研发出了三种可控感染减毒型疫苗。目前疫苗的模拟实验结果非常理想，仅出现了无症状感染者与无幻觉进化者。
“尽管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但对于真正的推广，我们仍需谨慎。今天我站在这里，代表整个项目组向大会提出两项申请。
“第一，逐步开展全民抗体检测。第二，在保证自愿的前提下，开展志愿者疫苗接种实验。”
沈彻说完，没有致谢也没有急着下台。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有人提问道，“完整研究报告能否投屏？”
“可以，我现在投放出来。”沈彻拿起一个设备点了几下，画面中她的图像被一份文件代替了。
叶轻舟划动屏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专业词汇太多，总体来说宛如天书。
“免疫型进化者的部分为什么如此简略？”又有人提出了问题。
“根据《人类基因研究安全、伦理与权益保障法》，这部分的结果不应公开展示，因此除感染结果可遗传的部分，并未列在文件中。”沈彻回答。
“依据是其中的哪一条？”这人不死心地追问。
叶轻舟知道他想干什么。基因研究的限定条款很细，问到了依据是哪一条，即便不能确定免疫者的基因优劣，也能圈定和普通人不同的范围。
“这一点同样不应公开展示。”沈彻的回答滴水不漏。
更多的问题一一提出，除了免疫者相关，沈彻都回答得十分细致，看来项目组已经准备好了成熟的方案。
讨论持续了整整半天。关于全民接种后的社会变动、涉及到的人造肉与养殖产业链、接种实验的可行性……
作为进化者代表，叶轻舟也获得了简短的发言机会。
“各位好，我不想谈论新增进化者带来的监管难度问题，那不是重点。这个时代，大家的诉求都很朴素，那就是活久一点，抗体检测和新型疫苗毫无疑问能实现这个目标。
“关于志愿者，我相信愿意报名的人会很多。即便不推广，人们就没有感染风险了吗？辐射已经把大部分希望困在了地下城，驯服病毒让它变得可控，未来才会有更多希望。”
类似的话其实已经有人说过了，她的这番话，也不过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像把一滴水汇进河流。
中午休息时间，她特地去找了沈彻。简单的寒暄过后，沈彻没等她提问，便先行拒绝了她。
“叶局长要是想问免疫者的基因问题，我只能说，您其实不应该来找我。”
叶轻舟听懂了她的暗示，“其实我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些研究对进化者的人脑液疗有帮助吗？”
“有一些帮助。新型药物正在研发，模拟手术实验也开始了。”沈彻回答道。
看见两个正在走过来的人，叶轻舟选择把位置让出来，“谢谢。不打扰您了，您先忙。”
下午的表决中，“在二区核心城下属乡镇秘密开启试点疫苗接种方案”高票通过，理想情况的后续推广方案则获得了更多票数。
或许文明与希望就是这种东西吧，叶轻舟想着，总要有理想主义者或者走投无路者去当先驱。
而无论如何，历史的车轮都会滚滚向前，承载一些人前行，再碾碎一些人。
第66章 答案
为期三天的抗灾会议之后，是更为重要的战略资源会议，这次叶轻舟没了参与的资格。
她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位列其中，为了确认这件事，结束会议的当晚，她走进了母亲的病房。
屏幕上的叶见微看到她，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来啦？”
“看来我猜对了。”叶轻舟搬来椅子在屏幕前坐下了，“她们拿到的免疫者亲属基因，是你的。”
“是这样。”叶见微点头，“结果你想知道吗？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
46/51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