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嗯。”叶轻舟含糊地应了一声，抽出几张纸糊在了脸上。
努力平复好情绪，她走到病床边上坐下，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稍微有点凉，带着熟悉的触感，似乎正在努力回应她的，母亲的手。
“我、回、来、了。”叶见微又说。
叶轻舟的眼泪一连串掉了下来。
“你一直都在。”她哽咽地说，“是我刚刚回来。”
见母亲又要张嘴，叶轻舟轻轻晃了晃她的手，“你先别说话了。你歇着，让我说。”
“嗯。”叶见微发出一个鼻音，微微笑了笑。
叶轻舟抽了几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泪，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叶见微。
除了皮肤变得苍白了许多，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我很好。”叶轻舟松开她，撸起了袖子，“你看我的肌肉，是不是很好看。还有这个肤色，厉害吧。模拟光照很有用的，等你能出院了也去晒晒……”
她絮絮地说着没什么内容也不需要动脑的话题，但奇异地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妈妈就是这样的，就是可以听她说一切话。
叶见微只在她停顿的时候会眨眨眼或者“嗯”一声作为回应，大多数时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是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是叶轻舟从小到大看惯了的，也经常会在镜中看到的眼睛。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会好好爱人呢？
自从踏入这个房间，叶轻舟的脑子里终于冒出了第一个成型的想法。
其实妈妈早就教过了。
爱是一种可以习得的能力。即便共情和投射能力都不够，也可以努力了解、理解一个人，给她自由与选择，给她她想要的、需要的东西……
无论是亲人，还是恋人。
“妈妈。”叶轻舟突然说，“我好爱你。我没有怪过你，你的选择没有错，是提出了那个计划后来又不用你的人有毛病。”
“嗯。”叶见微笑了。
“咱家的基因就是好，恢复这么快。回头给你打个疫苗，五十多岁了还能长个儿呢，你看我都一米八二了。”叶轻舟又道。
叶见微把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轻轻挥了挥。
第一次探视时间不允许太长，几分钟后，在护士的提醒下，叶轻舟站起了身，“妈妈，我下次再来看你，我每天都会来的。”
“好。”叶见微回应道。
重新回到办公室里，冯锦程破天荒地跟她聊起了天，“您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嗯，天大的好事。”叶轻舟笑着说。
冯锦程也跟着笑了笑。
叶轻舟突然变成了一个积极上班更积极下班的人，之前在她笑的时候也会莫名害怕的下属们，状态都跟着松弛和活泛起来。
新病房可以吃东西，叶轻舟每次都把晚饭带过去吃，还一边吃一边点评。
“人造肉，可难吃了。全民疫苗都接种完了，地下城还是没肉吃，是因为养猪贵吗？”
“是吧。”
“我就不信人人都吃不着肉，局长的职位还是有点低了，妈你说是不是。”
“好好说话。”
在这样的交流——或者说刺激下，叶见微的语言能力恢复得突飞猛进，很快就能说一些完整的短句，跟叶轻舟聊得有来有回。
陆远的情况却有些诡异。
她的脑子是真的有病，恢复进程比叶见微慢许多。好在叶轻舟每天都能去骚扰亲妈，倒也没有等得很焦灼。
但等到陆远能够开口说话之后，叶轻舟收到了一条“不排除局限性逆行性遗忘”的医疗中心通知。
第68章 记忆
通知里附带了一段视频。
“今天怎么样，能说话吗？”
“嗯。”
“你叫什么名字？”
“陆、远。”
“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不。”
“不知道？你确定吗？”
“嗯。”
“昨天我跟你说过时间，你还记得吗？今天几号？”
“三、十。”
“还记得自己毕业的学校吗？
“警、校。”
“最后一份工作记得吗？”
“队、长。”
“好，有些事情暂时想不起来是正常的，不要着急。有需要的东西或者想见的人吗？”
“手、机。”
“你的身体状况暂时不能用手机。还有别的吗？”
“芯、片。”
“额……芯片更不行，电子设备暂时都不行。”
“徐。”
“什么？”
“局、长。”
“一个姓徐的局长是吗？稍等我查查……你说的是徐暖阳？”
“对。”
“她暂时不能来见你。还有别人吗？”
“没。”
“好。你先休息，有精力的时候做一下发声训练。”
“嗯。”
视频中的陆远一直在看着问话的医生，眼神冷静而清醒，甚至带着点审视。
叶轻舟毫不怀疑她的专业能力丝毫没退步。
问题只有两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就是不明白这场手术是怎么回事。
再就是，她想见的人只有徐暖阳，想要的东西只有电子设备。换句话说，“叶轻舟”这个名字，不在她需要的列表上。
叶轻舟莫名觉得十分火大。
虽然之前想过这人最好失忆，但看到陆远那个没有温度的眼神，她突然又不甘心了。
等着吧，她在心里恨恨地想着，真敢忘了……以后有你受的。
晚饭时间，叶轻舟照常买了一份当日推荐套餐，拎着去了叶见微的病房。
“今天的饭看着就不好吃。”她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拖过去一把椅子，吃得好像和食物有仇。
“不好吃你还买。”叶见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是饭的问题吗？”
“这你别管。”叶轻舟夹起一块人造肉，满怀怒火地塞进了嘴里。
“噢——”叶见微拖了个长音，然后不说话了。
叶轻舟感觉她是故意的，“你又知道了，别瞎猜。”
“我可什么都没说。”叶见微带着笑意道，“看来有人要遭殃咯。”
“呵。”叶轻舟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接着吃饭。
探视时间结束后，叶轻舟去健身房戴上手套，差点没把普通人训练的沙袋给打爆了。
直到感觉再打下去搞不好得赔钱，她摘掉手套扔到一边，咬着牙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冯锦程交接工作时，好几次看着她的脸色欲言又止。
叶轻舟忍无可忍道，“有话就说。”
“您似乎有点烦恼。”冯锦程打量着她的神色道，“我虽然是做文职的，但分析能力还可以，您愿意的话或许可以跟我聊聊。”
最近一年，两人形成了一种隐隐约约的默契，即便很少闲聊，但在一些小事上会给对方稍微多一点的关注。
像是有些亲近的同事，也像是不够亲近的朋友。
想到冯锦程说不定知道一些当年的内情，叶轻舟斟酌着开了口。
“如果有个人签下同意书把脑子摘了，在虚拟空间里还会搭建跟恋人一起住过的房子，但大脑接回来却只想见那个坑她签文件的人，再就是想要手机，除了失忆还有别的可能吗？”
冯锦程点点头，脸上没什么八卦的表情，而是认真考虑了一会儿。
“或许那个人和手机对她来说很重要，这种重要……也跟她的恋人有关。”
这倒是提醒了叶轻舟。她忽然想起来，当年陆远签文件的事情只有徐暖阳的一面之词，在那之后陆远再也没能获得外部信息，或许问题就出在这两件事上。
“谢谢你。”叶轻舟由衷道，“这个想法很有用。”
“有用就好。”冯锦程笑了笑。
中午休息，叶轻舟再次打开通知，提交了和责任医生的在线沟通申请。
一条及时通讯很快发了过来。
叶轻舟：医生你好，视频我看了。她不能用电子设备的原因是什么？
李医生：你好。患者的神经还在愈合期，头部不能有大的动作，手的控制也不够精细。
叶轻舟：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音频设备，智能机器人，投影设备。
李医生：单纯的音频智能设备可以，比如视障智能通讯器。
叶轻舟：好，下单了，麻烦您代为签收帮她设置一下。不要说是我买的，说是医院提供的就可以，回头我请您吃饭。
李医生：您客气了。考虑到患者的恢复情况，初期可能会有使用时间限制。
叶轻舟：明白，麻烦您了。有什么问题随时发通知给我。
李医生：好的。
下班之前，叶轻舟又收到一份视频。
挺贵的智能通讯器，让陆远给用成了收音机。学会操作之后，她什么都没登录，而是让语音助手逐条朗读起三年内的重大新闻。
看着这人沉静如水的表情，叶轻舟简直气得要命。她开着两倍速看完视频，熬到下班又去祸害晚饭和沙袋。
张瑜和魏然的术后恢复比陆远还慢。但等到她俩先后发出探病邀约见过叶轻舟，陆远还在默默用通讯器听着新闻。
每次点开通知里附带的视频片段，叶轻舟总觉得那是一个……上世纪坐在村头的二傻子，除了听收音机什么都不会。
在收到了“可以使用投影设备”的通知后，叶轻舟马上买了一套，同样寄给医生签收。
花钱归花钱，她完全没有主动去看陆远的心思，哪怕那间病房她每天都路过。
叶见微从来不问这件事，却总是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有一天叶轻舟忍不住问道，“你是偷偷跟护士打听了吗？”
“别瞎说。”叶见微矢口否认，“这还用打听？你说过的、你没再提的、你写在脸上的都是信息，想想就知道。”
“啊，中老年人好烦。”叶轻舟抱怨道。
“你看，我说了你连我都要骂，那我干嘛惹你晦气。”叶见微摊了摊手。
她现在能下地走动了，还能吃一些好消化的东西，预计再过两个月，生活就能完全自理。
“恋爱就是一场精神疾病。”叶轻舟抬头望着天花板，“我搞不懂她，更搞不懂我自己。”
“我知道你有办法。”叶见微语气轻松道，“你只是在等，等她能经得起你折腾。”
“确实。”叶轻舟肯定道。她沉默一会儿，突然有了主意，“我去联系她妈，让她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叶见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能评价吗？”
“不能。”叶轻舟收拾好桌上的饭盒，拎起来走了。
她没有直接去便利店，而是先问过医生的意见，得知陆远确实能接受探望之后，才去找了陆向辉。
“……事情就是这样。她可能把我忘了，你先不要提我，别给她造成压力。”叶轻舟省略了大部分信息，只说陆远因伤做了个脑部手术。
陆向辉惊喜的表情中带着不少疑惑，“好。”
探望时间已经约好了。两人跟着护士走到陆远的病房门口，叶轻舟靠在门边的墙后，对陆向辉和护士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陆向辉点点头，推开了房门。
“妈？”陆远的声音十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医院给了我通知。”陆向辉按照叶轻舟给的说辞道，“你这孩子，出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说。”
“我想着，等全好了再说。”
“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都很好。你怎么样？”
“我很好。小……你同事，很照顾我。”
“同事？哪个同事。”
“都很照顾我，大家都是。”
叶轻舟靠在墙上笑了。“装了芯片的进化者只能活一年”这种事连徐暖阳都没写在传单上，地下城的普通人根本不知道。
所以陆向辉也想不到，她随口编出的“大家都是”一听就有问题。
这就是她把陆向辉带过来的真正目的。
陆远沉默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狗东西。叶轻舟在心里暗骂道。失忆个鬼……装也不装像一点！倒是接着装啊！接着编啊！接着骗啊！
她紧紧咬着牙，靠在墙壁上又想哭又想笑。
什么意思呢？讨厌在新闻里看到的那个“叶局长”吗？不愿意多问一句吗？不愿意说一句话吗？
陆向辉出来的时候，看到叶轻舟吓了一跳，“你还在啊。”
“我送你回去。”叶轻舟没有压低声音。
她知道陆远或许会听见……但她不想一个人猜来猜去，不想一个人难受。
房间内没有任何动静。叶轻舟扯了扯嘴角，“走吧。”
陆向辉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回去的路上她问道，“你们的关系……我能问问吗？”
“关系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叶轻舟回答得很含糊。
48/51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