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黎,你冷静点,长夏才刚考完你们就闹离婚,你让孩子怎么想?”这是一个姑婆的声音,贺长夏记不清她的辈分和姓名,只知道该叫姑婆。
“要不是为了长夏,我早就拉着他去民政局办手续了。”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我起早贪黑,在店里一站就是一整天,累得跟狗一样回家,还不是为了你和长夏。”她爸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拍桌子了。
“你不要说得好像没有我和长夏,你就不用去店里上班养活自己一样。”不同于爸爸的激愤,母亲的反应看上去更加平和,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将这场对话演练过多次。
“日子跟谁过不是一样过,我们这些人,也都是凑合过来的。”这是婶婶的声音,在劝慰母亲。
贺长夏靠着墙壁,屋里拍桌子的声音顺着桌椅和墙壁传到她的背脊,使得她忍不住有些轻微颤抖。
六月的阳光灼热刺眼,刺得她眼睛发酸,几乎想落泪。贺长夏站在屋外的窗户下,数着脚下的蚂蚁,惶惶然等待命运降临。
她在这里听了一会,已经听出了母亲的决心。
她母亲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
谁来劝都没有用了,贺长夏想,她的家要散架了。
太阳晒得人头晕,站累了的贺长夏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小房间里。刚坐下打开手机,朋友们快乐的信息一窝蜂涌进她闷热的屋子里,挤得她更加头晕。
贺长夏坐在书桌前,看着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教材和辅导书堆在一起,试卷和草稿纸经过一番波折变得皱皱巴巴,她放下手机,将下巴搁在书本上,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暗自祈祷。
倘若知识就是力量,那希望此刻这些曾经为难过她的科目都能给她一点温暖。
那场争吵并没有立即出结果,或许是结局难堪,或许是过程艰难,或许是觉得跟她无关,谁也不好意思开口对贺长夏说起这件事情。
除了贺清溪。
这个姑姑是爷爷奶奶的老来女,从小受宠,养成了胆大包天的性格。工作几年攒下积蓄后,便辞去工作前往港岛求学。起初家里人并不同意,但无人能撼动贺清溪的决定。
她的性格一向如此,也只有她敢在这个时候对贺长夏说:“别哭丧着脸了,哭又不能把你妈哭回来,那是你父母的课题,不是你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享受这个夏天。十八岁,就该出去看看世界。”
贺清溪给了她一张通往s市的机票,而她选择接受。
第10章 她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可爱。
“有很多原因。”陈寻雁平静又冷淡的声音响起。
“比如?”
陈寻雁面无表情地回答:“出轨、没钱、疾病、子女、性格、距离、爱好、年老色衰、生活习惯、三观不合……”
这是贺长夏第一次接触到感情相关的问题,是她的知识盲区。她本没有期待陈寻雁的回答,听到这一连串的词汇,不禁有些傻眼,“这么复杂吗?”
“比这还要复杂得多。”
陈寻雁往后靠了靠,后脑勺几乎贴着墙壁,她的声音还是一样平稳,神情却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贺长夏学着她的样子往后靠了靠,有点迷茫,“可是我父母听起来,好像不像那些原因。”
“那如果是女方执意要离婚,而男方不愿意呢?”贺长夏又问。
“那就说明女方离了婚会过的更好,而男方离了婚生活品质会下降。”
这话乍听刺耳,但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听得贺长夏一时有点沉默。毕竟里面的男方女方,是自己的父母。
她舍不得妈妈,但也希望妈妈能过得更好。
半晌,她才迟疑着问:“那父母离婚了,孩子……怎么办呢?”
陈寻雁的回答一板一眼像法官判案,“跟爸爸或者跟妈妈,或者爸爸妈妈都不要你,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你还有姑姑。”
贺长夏有点忐忑,已经将自己代入了无人要的境地,开始分析自己目前的状况。
“爷爷奶奶现在跟叔叔婶婶一家一起住,我不想去。外公外婆家可远了,我从小到大都没去过几次,也不熟。姑姑……”贺长夏沉吟了一下,“姑姑倒是对我很好,可是万一以后姑姑成家了,有自己的小孩了,那我岂不是变成她的累赘了?”
“那就自己过,反正你也成年了。”
这还是陈寻雁第一次跟她说得有来有回。
“我……”贺长夏垂着眼睛去看自己的手背上的针管,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颤了颤,有种面对风暴前的惴惴不安。“我不太敢,我还是想住自己家,我爸妈应该不会不要我吧?”
陈寻雁觑了她一眼,本想冷嘲热讽几句,看见她脸上纠结担忧的神情,想起她现在的年纪,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不会。”
“真的?”贺长夏仿佛多了点信心,侧了侧身子,对着陈寻雁,脸上是希冀又渴望的表情,“你保证?”
陈寻雁不知道今天是哪里来的好脾气,“至少你妈不会,否则她不会打电话给我。”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想到那通电话,贺长夏的肩膀垮了垮,吸了吸鼻子,“我想我妈了。”
陈寻雁熟练地开始从兜里掏纸巾,掏了半天,却只掏出来昨天那包榨菜。
榨菜出现在视线里那一刻,就像做法被打断一样,贺长夏的情绪也跟着一下被打断,想起昨晚在路边的情形,她脸上的苦涩和悲伤慢慢凝固,化为了一个有点滑稽的笑容。
“姐姐你……怎么又带着榨菜啊?”
从没见过谁是随身带着榨菜走的。
陈寻雁摸了摸鼻子,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结果。
“还是昨天那包。”
“那早上喝粥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
“忘了。”
贺长夏点点头,没有揪着这件事情取笑她,“那一会回去吃掉吧。”
“嗯。”
第二次输液的时间好像过得比第一次快些,又或者说,第二次输液,她们的关系比第一次,要更亲近些了,所以时间变得没有那么难熬。
今天回家比昨天要早得多,刚好是吃饭的点。
贺长夏预备将早上剩的粥热一热,陈寻雁却转身去了房间,不知从哪里翻了包泡面出来。
贺长夏这几天喝粥喝得嘴里都没味,看见泡面都像看见什么山珍海味一样眼馋,凑到陈寻雁身旁卖乖,“姐姐,泡面能不能也给我一包?”
陈寻雁正在用开水壶烧热水,听见这话只是很淡地看了她一眼,很短很快速,然后就收回了视线。
贺长夏立马领悟到其中的意思,不行。
她还不死心,继续游说:“我真的生病的时候就想吃泡面,不是嘴馋,你就分我一小碗也行。”
说完还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很小的手势。
可惜陈寻雁铁石心肠,贺长夏说不动她。
她只好眼巴巴看着陈寻雁撕开包装袋,加入调料包,倒入开水,然后用kindle盖上碗。她又打起冰箱里那份没动过的火鸡面的主意,陈寻雁不知道怎么,明明背对着她,却也知道她想干什么。
“想继续去医院你就吃。”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让她像被拎*住了后颈皮的猫一样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贺长夏撇了撇嘴,对着陈寻雁的后背做了个鬼脸,然后老老实实去盛自己热好的白粥。
两人各自占据了小圆桌的一边,贺长夏眼巴巴望着陈寻雁面前的泡面,有一搭没一搭搅着碗里的粥。
陈寻雁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贺长夏却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意思,她的眼神就像在问:你怎么还不吃?
贺长夏为自己开脱,“烫,凉一会。”
一个等粥凉,一个等面好,都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温度。
可能是生病的人情绪会比较敏感,也可能是贺长夏本来话就不少,等待泡面泡开的时间里,她突然起了谈兴,说起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我小时候身体可差了,三天两头生病,感冒、发烧、咳嗽,中药、西药换着来,我妈常说,我小时候让她操碎了心。”
“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也可能是再大一点的时候,我记不太清了。反正有一次我病得格外严重,那时候我们家还很穷,还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乡下老家,我烧得特别厉害,我妈说我连睡觉的时候都在发抖。我们去镇上的卫生所输完液回家之后,我妈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想吃泡面。长大以后我妈还问我为什么当时会说想吃泡面,是不是为了给家里省钱,我说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我当时就想吃泡面。”
贺长夏的脸上露出一个有点怀念的笑容来,说到最后一句时的语气甚至有点耍无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向妈妈提无理要求的时候。
“然后我爸就骑着摩托车出去给我买泡面,我妈抱着我坐在柴火灶旁边取暖,就是那种土灶,你见过吗姐姐?”她一边说一边比划,在胸前画了一个圆,“用砖垒起来的,敞开的那种,烧的是山上捡的树枝。我奶奶在大铁锅里烧水,我爷爷说光吃泡面没营养,去鸡窝里拿土鸡蛋。那个就是最普通的红烧牛肉面,甚至都不是桶装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偏偏想吃那个。”
“我现在只记得柴火把人身上烘得暖暖的,火光特别好看,炸出的火星子都像流星一样,红色的、橙色的、黄色的流星,是不是比白色的要好看一点?我妈用毛毯裹着我,火光把她的脸照成橘黄色,我们两个的影子、还有奶奶在灶边的影子,都被映在墙上,拉得特别长。那时候是冬天,我爸买完泡面回来,肩头都是雪,他蹲在灶边取暖,一边跟我说:‘囡囡想吃什么都跟爸爸说,爸爸去买’,我爷爷拿了鸡蛋回来,也守在锅边。我们一家人,在冬天,等水开,煮一碗泡面。”
“如果按照八百字作文的要求来写的话,结尾最后一句应该是,那是我人生中,吃过最好吃、最温暖的泡面。”
说到最后,她声音里已带出一点惆怅。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家里有钱了,日子比以前好过了,父母却不愿意一起过了?
贺长夏的眼眸开始湿润,就像流星等待坠落。
陈寻雁一个字都没应,但一个字都没漏听。见贺长夏神伤,将一旁的抽纸拖过来,摆在她面前。
贺长夏鼓了鼓腮帮子,脸上的神情有点傲娇,像是要借此来展示自己的了不起,“我可没哭。”
这点小小的了不起陈寻雁并不放在眼里,但是也不妨碍她觉得,对面这个小孩,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可爱。
陈寻雁不自觉弯了弯唇角,她平常不怎么笑,一笑起来,五官生动许多,美貌更上一层楼。
贺长夏又不知死活地凑过去调戏,“姐姐,你笑起来更好看,应该多笑笑才对。”
陈寻雁不应,移开盖在碗上的kindle,搅了搅碗里的泡面,预备开吃。
贺长夏往前倾了倾身子,最后一次尝试,“姐姐,真的不分我一点吗?”
薄薄的水雾伴随着搅面的动作升起,横在两人中间,贺长夏听见陈寻雁的声音,像雾一样又轻又薄。
“不。”
贺长夏有点不满,“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一点都不分吗?”
陈寻雁低下头望着碗里酱色的汤,“下次吧。”
今天家里没鸡蛋了。
“行吧。”贺长夏嘟囔一声,不再执着。她撕开那包去过医院两趟、送过两次最终来到她手里的榨菜,倒进小碟子,然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口,配着碗里的白粥。
如果生活吃不到糖,那来包榨菜也行吧。
第11章 我们长夏思路很清晰,还会举一反三。
吃完饭陈寻雁率先回了自己的屋子,贺长夏没什么事做,也窝回自己房间吹空调。
躺到床上的时候,贺长夏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自己有空出来玩是因为刚高考完,贺清溪有空常给她发消息是因为她在读研究生,那陈寻雁为什么天天在家呢?前两天是周末就算了,今天不是星期一吗?她难道不用上班吗?
感觉自己发现了大问题的贺长夏火速给贺清溪发去消息,“我有一个问题,这个姐姐是做什么的呀?今天周一她不用去上班吗?”
附带一个疑问的表情包。
贺清溪大约在上课,正忙着,没回她。
贺长夏心里装着疑问,得不到答案,总觉得心痒。虽然正主就在隔壁,但总不好贸贸然上去就问别人的工作吧。
贺长夏想了想,下床穿好鞋子,还是去敲了隔壁的房门。
陈寻雁这回只用敲一次门就开了。
“什么事?”
语气没有不耐烦,但神情多少藏着点无奈,似乎已经她已经开始强迫自己接受贺长夏这个麻烦鬼的存在。
贺长夏嘿嘿一笑,“姐姐,你晚上有什么想吃的菜吗?我一会去买菜?”
陈寻雁好像没料到是这样的问题,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菜?”
贺长夏点点头,“是呀,我可会做菜了,我妈教过我很多菜的做法,你放心吧姐姐,我做完以后会收拾好的,不会像上次那样忘记了。”
陈寻雁张口刚想拒绝,贺长夏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抢先道:“我也不会别的,就当作是为了感谢你这两天照顾我。”
陈寻雁扶着门似有叹息,扔下两个字“随你”,又关上了房门。
贺长夏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兴致不高而感到失落,她已经快速在脑海中翻阅起自己的菜谱储备,准备要大干一场。
她兴致勃勃回到房间拿上自己的手机,换了双舒适的运动鞋,拿上购物袋便准备出发了。
六月下午的太阳虽然强烈,但还不至于让人觉得难以忍受,贺长夏随便找了家生鲜超市钻进去,快乐地在其中挑选。
连喝好几顿白粥的她现在看什么都觉得美味,直到快把购物篮塞满,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买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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