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两个人一起面对,远胜过一个人面对。
贺长夏立即向她许诺,“明天我会去医院的,这些天,只要我有空,我就跟你一起去医院。”
陈寻雁轻轻微笑,“谢谢。”
第二天早上贺长夏醒过来的时候,陈寻雁已经不在家里了。
她揉了揉肿痛的眼睛,打开手机,微信上是陈寻雁的信息。她要开的会貌似很重要,早早就出了门,发信息的时间是早上七点。
贺长夏想,陈寻雁这晚肯定没睡好。
她回家洗漱了下换了身衣服,就直奔宠物医院去了。
九点钟,宠物医院刚刚开门,院长不在,护士还记得贺长夏的脸,把她带到小暑的住院笼前。
她伸出一只手去摸小暑毛茸茸的头,心里一片茫然,无助地问护士:“它好点了吗?”
护士没办法回答,也可能是不忍心回答。
贺长夏看出小暑的虚弱,她伸出手时,小暑没有将头贴到她的手心。
她的心一下沉到谷底,眼泪说流就流,“快好起来,快好起来……”
要是没了小暑,陈寻雁可怎么办啊?
护士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一张塑料椅搬到她身后示意她坐下,“等院长来了以后,我们会按照昨天的方案给它用药的。”
护士的话又给了贺长夏一点希望,她赶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好。”
她坐在圆椅上,拍了张照片发给陈寻雁,她们简单说了几句话,她还是鼓励陈寻雁要相信奇迹,陈寻雁还是安慰她不要太难过。
陈寻雁突然问贺长夏:你做好了多少准备?
贺长夏:什么?
陈寻雁:小暑离开的准备。
贺长夏:我不知道。你呢?
陈寻雁:四成吧。
剩下的部分怎么准备也没用。
护士和医生很忙,早上开始就不断有人上门,有些是做绝育的,有些是来打疫苗的,贺长夏看着,只觉得羡慕。
这些人的宠物都不用这样关在笼子里等待输液、等待奇迹。
贺长夏在医院待到十点多回学校去了。
在医院里坐着,看着无精打采的小暑,对她来说也是一种酷刑。
她没什么胃口,点了个外卖,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
组会实际上跟她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导师关心几句,指点几句,更多的时候,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装模做样写几句,脑子里却都是医院里那只生病的猫和它的主人。
她想起自己早上走得太急,忘记给小暑带去它最喜欢的薄荷鱼玩具,于是在纸上提醒自己,开完组会后要先回一趟陈寻雁家,把玩具带上。
看到喜欢的玩具,小猫应该会恢复一点精力吧。
组会开了两个多小时,开得贺长夏晕头转向,但还没结束,师姐拉着她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陈寻雁的电话,看到来电显示贺长夏心里一惊,手忙脚乱接起,“喂?”
电话那头是陈寻雁崩溃的哭声,“长夏,医生说小暑不行了……”
“我马上过去。”
她顾不上跟师姐解释,丢下一句“我有急事”,拿了包就往外冲。站在校门口,她手忙脚乱地叫车,看见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她抽出纸巾擦眼泪,视线清晰了又模糊,反反复复,像世界突然开始下雨。
她哭得太明显,司机多次从后视镜里打量她。贺长夏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也很诡异,但是她说不出话,她很急,她只盼着车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目的地是宠物医院,司机或许猜出了点什么,她同样一言不发,贺长夏却感觉到车速在逐渐加快。
唯一庆幸的是,路上没堵车。
车刚停下,贺长夏就迫不及待推门下车,都来不及说谢谢。她匆匆忙忙跑进医院,听见不知道谁在说:“主人来了。”
医生护士院长,都围在小暑的身边。它在虚弱又痛苦地喊叫,看见贺长夏过来,它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委屈。
“好像看见主人过来以后,它的情绪平稳一点了。”
贺长夏想抱抱它,又怕弄疼它。她求助地看向院长,“医生,它怎么了?”
院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能用的药已经都用上了,生命源打进去,它的指标也没有好转,体温比昨晚还低。”
贺长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前一晚,她还以为会有奇迹发生。院长的意思已经很明确,能想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了,现在是真的束手无策。
她感到愤怒,那个人,昨晚她刷到的那个博主,她的猫不是治好了吗?为什么小暑就治不好?
贺长夏掏出手机从收藏夹里找到那篇帖子,在她主页的帖子里,看见了博主的回复。
原来她的小猫也过世了,然后博主又去买了一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猫回家。
原来她看见的,不是奇迹。
贺长夏痛苦又无望,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下一步她该怎么办?她难道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它痛苦地死去吗?
然后陈寻雁赶到了。
她和贺长夏一样,进来时脚步匆忙,满脸泪水。
贺长夏向旁边退了一步,将位置留给陈寻雁。
好心的护士们轮流上来给她们递纸巾,那天她们俩几乎将身体里的眼泪流干。
小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大口喘着粗气,贺长夏不忍心看,捂着眼睛哭。
陈寻雁询问医生,“我可以抱抱它吗?”
她不敢自己动手,怕弄疼它。
医生小心翼翼从笼子里抱出小暑,交到陈寻雁怀里,但这样简单的挪动还是令小暑疼得大叫起来。
它在她的怀里,她感受到它凸起的骨头,感受到它柔软的后颈皮失去弹性,皮囊好像空瘪了一般。
贺长夏向院长求助:“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院长说:“带回家以后,你们找个电热毯,把它包起来,让它尽量暖和一点,水和食物,能多吃就多吃。”
这基本就是带回家等死。第二次宣布死刑,比第一次更绝望。
奇迹不会发生了。
陈寻雁抱着小暑,感受着它身体的沉重起伏,然后做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个决定。
她拉了拉贺长夏的袖子,轻声道:“长夏,它太痛了……我们不要让它这么痛了好不好?”
她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一直滑落到下巴,滴在小暑的身体上。
第99章 我知道你比我爸妈还爱我。
小猫安乐前要签一个协议,在诊室里,陈寻雁将信息一一填好,到最后签字时,她看着签名栏那个空白的地方,忍不住问了院长一个问题。
“医生,我当时捡到它的时候,它营养不良、贫血,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养到今天,为什么我现在……要在它的安乐同意书上签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生,想留住的,总是留不住。
院长对此感同身受,她伸出一只手握住陈寻雁,试图给予一些安慰。
“我的猫和你们的猫情况差不多,我看到你们,心里也很难受,感觉就像看到了以后的自己。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如果没碰到你,这只猫可能早就死在野外了。这几年,你把它养得很好,不要太苛责自己,去和你的小猫道个别吧,我这边也开始准备后面的事情。”
陈寻雁木然在签名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起身。宠物医院的手术室门口,贺长夏正抱着小暑坐在那里。陈寻雁走过去,蹲下身,看着它无神的眼睛,摸着小猫开始说话。
“我一开始是不想捡你的,没想到你自己找上门了。你很聪明,也很可爱,我一直很少夸你,对不起,到现在我才告诉你我爱你。这几年你跟我吃了不少苦,我还经常不在,把你自己丢在家里。对不起,我很不称职。”
这些话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哽咽,一偏过头,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贺长夏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别哭……”
她这样对她说着,可是自己的眼泪也没停过。
陈寻雁顺势握住贺长夏的手,她的手心总是温暖,她要借此汲取一点力量。
“我没有把你当宠物,这几年,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孩子。对不起,你想活,我却在让你去死的协议上签字。小暑,我一直很爱你,我知道你也很爱我,我知道你比我爸妈还爱我,下辈子,你不要当猫了,来当我的孩子好不好……”
她的心里很乱,说出来的话也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小暑听见了。它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跟它平时的叫声很像。
陈寻雁急忙拉着贺长夏确认,“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小暑应我了对不对?它刚刚‘嗯’了一声对不对?”
贺长夏含泪朝她点头。
陈寻雁用额头抵着小暑的脑袋,“那我们约定好了,下辈子你要早点来找我,不要让我等太久。”
医院里的护士和医生都围在她们身边,有些人过来给她们递纸,有些人也在跟着落泪。
院长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陈寻雁的肩膀,提醒她,“我们差不多准备好了。”
她点点头,微弯了弯腰,从贺长夏的怀抱中接过小猫,搂在臂弯里,同时叮嘱她:“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你不要进去。”
“你可以吗?”
“可以的。”
不可以也得可以。
今生最后一面,必须得亲眼看着。
小猫的胡须蹭到陈寻雁的胳膊,胡须有点硬,蹭得她心里一片疼。小暑的呼吸很沉,肚子鼓得很大,好像很不安稳。
陈寻雁的心里更疼了。
生病的时候一直很难受吧,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发现呢?小暑这么聪明这么听话的小猫疼得在夜里大叫起来,一直忍受了很久吧?
对不起,跟着我这个不称职的主人,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她跟着院长走进手术室,院长从她的臂弯中接过小猫,放到手术台上。
手术灯打开,灯光是晃眼的白,照得人头晕目*眩。院长对年轻的医生说了句,“你来吧。”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响起,生命开始倒计时。
陈寻雁摸了摸小猫,又一次对不起。“对不起,如果要怪的话,就怪我吧,决定是我下的。”
话说完,眼泪便落了下来,滴在手术台的绿色橡胶垫上。
年轻的医生已经将液体抽取到了针管里,举着注射器靠近。
陈寻雁低了低身子,在小暑的额头上亲了亲,又将刚才的约定重复一遍。
“我知道你很爱我,你比我父母还要爱我,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你早点来找我好不好?我一定会把你当成我的孩子。”
最好换个健健康康的身体,但如果没有,也没关系。再来一次她不会这么不细心。
医生走到了手术台边,陈寻雁往后退了一步,将空间让给对方。院长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纸巾,递给她。
陈寻雁先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然后擦了擦自己方才掉在橡胶垫上的眼泪。
“现在打的是麻醉。”院长的声音响起。
透明的液体通过针管输入小猫的身体里,小暑的呼吸逐渐轻了,肚皮的起伏越来越慢。陈寻雁伸手握了握它的爪子,才发现,原来它的爪子这么小,这么凉。
小暑一直是很乖的小猫,它的爪子只用来跟人亲近撒娇,从来没有用来攻击别人。
一次也没有。
医生又拿出另一根针管,往小猫体内注射。
陈寻雁知道这一针意味着什么,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努力克制,但还是控制不了情绪。眼泪落了又落,她的世界一瞬间又回到雨季。
液体一点点进入,心里逐渐坍塌成废墟。
整个过程很快。
医生取下听诊器,放在小猫的肚皮上,仔细听了听,然后确认了死亡。
院长问她:“用不用叫另一个主人进来看下?”
陈寻雁摇摇头,感觉呼吸也开始变得沉重,“不用了,她看不了这种场面。”
她自己都受不了,贺长夏怎么受得了?
“你去找个大点的纸箱子。”院长嘱咐身后的年轻医生。
陈寻雁一时舍不得走,还站在那边,等着听院长说接下来的手续。
院长突然伸手去合小暑的眼睛,陈寻雁这才反应过来,小暑始终睁着眼,它漂亮的绿色瞳孔,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和灵动。
陈寻雁感觉一颗心裂成了许多瓣。
她在心里问:“你是不是恨我?所以连眼睛都不愿意闭上?你要恨的话,就恨我吧,别恨她,她比较心软,不像我,我心比较硬。死亡第一课,是你教会她,你是特别特别特别厉害的小猫。”
纸箱拿来了。
院长先一步拉开了手术室的门,“走吧。”
陈寻雁没再回头,流着泪走出手术室。
贺长夏等在一旁,见她出来,迎了上来。陈寻雁怕她看见里面的情形,伸手搭上她的肩膀,推着她往后走了几步。
她红着眼问:“怎么样?”
陈寻雁略去那些过程,只说了一句,“过程很快,针打完之后,就不痛了。”
贺长夏低着头喃喃,“不痛就好,不痛就好了……”
她们靠在医院的墙上,两个人心里都是一片茫然,事情茫然地发生,她们茫然地等待。
片刻后,贺长夏突然向陈寻雁致歉,“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
明明说好了要陪着她一起,到最后又是她一个人进去送别。
陈寻雁摇摇头,到这时已经不怎么在意这些。
“毕竟我比你有经验。”
她这一生,都在送别。
等了几分钟,院长从手术室里出来和她们交代后续的事情。
“你们需要联系宠物殡葬公司吗?如果要的话,待会就可以叫宠物殡葬公司来把猫咪的遗体运走,今天就会火化掉。费用的话……”说到费用,院长停顿了下,“费用不是我们医院这边定的,是直接给到殡葬公司那边。然后如果你们觉得不合适的话,也可以自己联系别的宠物殡葬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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