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五分钟,门口好几双眼睛看着,唯一的窗子紧闭,房顶也正常,贺英不可能离开。
林参立刻走到书桌边检查桌子周围可以藏人的地方,再单膝蹲下远远看了眼床底。
都没有人。
那只剩柜子了。
何竹看见他在找人,自作聪明地去帮他打开柜子门。
林参见状大呵:“别过去!”
可惜晚了一步,何竹已经打开柜门。
忽然,一个黑色身影扛着没有意识的贺英从柜子里闪现至窗前,一拳捶破窗户跳了出去。
他踩着窗沿跳出去前一秒,还回头朝林参这边看了一眼。
虽然他带着玄铁面具,身着宽大的披风黑袍,在大白天也像个幽灵般神出鬼没,林参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和身形,但就是能感觉到他在得意地嘲讽自己。
此人速度极快,冲向窗子时撞到了挡路的何竹与花卷,等他打破窗户,还扛着一个昏迷的成年人跳出去之后,何竹花卷才接连倒地。
周禧认出他就是前几天在林子里碰到过的黑衣人,扶起花卷后迅速动身往外追。
然在他扶花卷的空隙,林参先一步冲了出去。
当周禧追出房间,黑袍神秘人已经不见踪影。
一同消失的,还有林参。
空荡荡的寸光庭,风吹穿过亭廊带来清幽的回音,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草一木皆似寻常。
周禧缓缓回头,身后五个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可他自己也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适时轰隆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抖了几抖。
憋在乌云里的雷雨蠢蠢欲动。
*
林参发现这个黑袍人很熟悉望安山地形,他能准确绕过大一宗前院,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从侧峰绕路绕到半山腰,顺利离开平安派地界。
要不是他扛着一个贺英,林参根本追不了他这么久。
追到山坡,黑衣人在高低起伏的梯田上像个活泼的猴子一样一跳一跳地往下蹦。
荒芜梯田挡住了林参的下方视野,他怕黑衣人借助地形搞偷袭,于是朝梯田侧边飞跃而去,选择视野宽阔且省力的路。
幸运的是,这块田地的主人家姓杨,是林参的忘年交,林参没少来这里帮杨大伯割水稻。
他对这片田地的构造了如指掌,很快便抄省力的路追到了黑袍人面前。
林参突然出现,第一次在黑袍人的面具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
不多废话,他直接抬手蓄力,在两掌之间揉出流动的内力气团。
可子规啼才刚运转成型,他便忽觉丹田一紧,释放出来的力量在双手情不自禁的颤抖之下轰然消散!
天空阴云密布,闷闷的隐雷时时作响。
林参绝望又无奈,缓缓放下运力的手,自嘲般冷笑一声,不甘心地拧眉问:“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黑袍人没有回答,抬脚要走。
林参即刻去追,哪怕内力尽失,还是下意识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弃为母亲和捞月谷正名的机会!
黑袍人见他如此难缠,刹住脚步的同时丢了贺英,一个转身朝林参打出强大掌力!
林参下腰躲避,感受到带着滚烫气息的内力从自己身体上方如火焰般烧了过去!
他再快速起身,冷盯着面具下的黑色眼孔,“平安派隐火掌你都会。”
黑袍人再次发起进攻,从绑在大腿边的刀套里抽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林参注意着躺在地上的贺英,在黑袍人不断攻击的同时,边躲边一点点往贺英身边靠近。
黑袍手里的刀尖浸染着怒火,刀刀向着林参的命脉刺扎。
刀锋犀利的声音如同风被刺破后所发出的痛苦尖鸣。
数次与阎王擦身而过,林参终于翻到了贺英身旁。
他不贪心,心想自己既然中了毒,无法使用子规啼,那这次就不指望能抓到黑袍神秘人,但贺英必须带回去!
就在他准备去背贺英时,彻底激怒了黑袍人。
又是一道隐火掌朝他打了过来,他立即抬手抵挡,冲破药物的禁锢运转出一成子规啼!
好在一成子规啼足够挡下黑袍人的隐火掌,他只是被冲击力往后推了几米,靠足力撑着泥土顺利稳住重心。
然还未来得及庆幸或后怕,一抬首,蓦然看见黑袍人踏双椿绕菏闪现至他面前!
连续不断的身影在林参眼中几乎出现了重重叠叠好几层影像!
他捉摸不透黑袍人的速度,却能看清玄铁面具下漆黑一滩的瞳孔里,透着无穷无尽的邪恶与神秘。
刹那之间,匕首映出闪电,刀尖距离林参胸口只差三寸!
适时,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第26章
匕首忽然一百八十度倒转,最终狠狠击中林参的只是一个刀柄。
奇怪的力量以刀柄为中心极速扩散,像无数条小蛇一样钻入林参体内,将四肢筋骨密密麻麻锁了起来!
林参骤然失去力气,膝盖一软后仰栽倒。
这妖异的化筋功法倒不是出自平安派,看来这个人不止学过一家本领。
如此这么想的时候,大雨已经噼里啪啦打在林参身上。
呼吸开始变得吃力,动一动手指都艰难不堪。
模糊视线中,林参看见阴沉的天空似乎就在眼前,马上就要将他吞没。
一张玄铁面具的出现才让他恢复了分辨距离的意识。
他躺在雨水泥泞之中,在这个角度下,黑袍人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半个世界,黑袍边缘溅起的雨水像黑色的鲜血,勾勒出黑袍人的恐怖。
“你,不杀我吗。”
大雨,黑袍,它们似乎有种独特的默契,总会同时出现。
以至于林参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不知道这是十六年前北湖湖畔的大雨,还是十一年前捡到周禧时安都酒馆门口的大雨。
“小乐。”
黑袍人将匕首插回刀套,单膝下蹲,一只带着鹿皮手套的手轻柔地为林参拭去眼角边的雨水。
“乖,听话,告诉我,十一年前,大桓太子周禧,被你藏哪儿了?”
林参闻言吭哧一笑,笑着笑着胸口忽然剧痛,疼得他已经分不出脸上的是雨水还是虚汗。
“呃呵……他师父贺景杀了我娘,那年落到我手里,自然是被我大卸八块再丢进山里喂了狼!”
他每说一个字,胸口的痛就更深一分。
可他话里没有应有的憎恨,反倒得意忘形。
黑袍人微弱的叹息随雨点落到林参身上。
“不肯说,就算了。”
黑袍面具下变了声的声音不像人类,像只成了精的野怪。
即使此时此刻黑袍人的语气有那么一丝温存,也被这难听的音色所遮掩了。
柔软而湿漉漉的鹿皮手套轻轻捧着林参脸,却叫他感受到了嘲讽般的怜悯,“你师弟炒瓜子的时候,被我把毒下在了盐巴里,小七宗那几个人只会拖累你,别管他们了,回哥哥身边。”
说罢,黑袍人不再多看林参的反应,直接起身走向贺英,两步后却又忽然停脚,斜眸望向躺在湿泥土里的林参,流淌着水滴的冰冷面具下泄出一丝不忍。
大雨冲刷着林参惨白的脸。
他胸口不甘地上下起伏着,满腔无奈恨意在闭眼后随隐忍的呜咽浸入雨水之中。
黑袍人犹豫片刻,转身走了回来。
林参听见他的脚步声,因不想在敌人面前暴露脆弱,于是一瞬藏起痛苦神色,凶狠地迎着雨点睁开眼睛瞪住他。
黑袍人对他的敌意视若无睹,干脆利落地点了他的睡穴。
失去意识前,林参感受到他把自己抱了起来。
醒来时,身体里禁锢内息的药力已经消失,软筋化骨的功法也被黑袍人解开。
林参慢慢睁眼,看见风掀起窗前的珠帘忽扬忽落,隔着雨后水汽,雾蒙蒙的远方山脉在窗外若隐若现。
天色微亮,大雾弥漫,像是清晨。
四四方方的宽敞车厢中,除了林参身下所躺着的床榻以外,两边还各有一排长椅,中间则摆放着花梨木茶台。
茶台上的葡萄荔枝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明明都是这个季节吃不到的水果,却十分新鲜。
华贵的琉璃珠帘,四月采摘的芽尖绿茶,紫檀车身,异域香薰,棉锦绸缎,种种细节都透露着马车主人身份不凡。
林参掀开被子一瞧,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人换掉了,此刻正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中衣。
天丝而制的贴身里衣比林参以往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要舒服。
他情不自禁揉了揉衣角,愈发感到疑惑。
这时车厢外传来两个女子对话的声音。
“戴这个好看,娘娘最喜欢朱红色。”
“不行,娘娘今天穿的是藏青色褙子,应该配银钗。”
林参弯腰走到车厢门口,掀开车帘瞧去,发现有人在马车边搭了个小雨棚。
三个女子坐在雨棚下,其中两个衣着普通些的正在给另一个女人梳头打扮。
女人相貌温婉,眉目秀丽,姿态端庄娴淑,头顶盘着饱满的发髻,眼角淡淡的笑靥细腻而柔和。
一身华贵的藏青色棉质长褙子穿于她身,雍容之下,藏不住和蔼可亲。
林参目测她有三十多岁,很大可能是京城中哪家名门贵府的夫人。
更大的疑问便随之而来:我为什么会在她车里?
较年轻的侍女发现了林参,轻轻拍了拍女人肩膀,凑到女人耳边指向林参说:“娘娘,那个公子醒了。”
女人转头朝车厢门口看来,亲和地对林参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嬷嬷一边给女人搭配发饰一边冷漠地提醒林参,“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林参回头穿好靴子,下车走到女人面前拱手鞠躬,“多谢夫人收留。”
女人颔首微笑,依然没有说话。
林参扫了眼周围,果然看见马车后方还有另一辆马车。
四个身材粗犷的侍从守在不同方向,各个腰戴佩剑,眼神一丝不苟地关注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通过呼吸方式不难判断,他们都是徒有蛮力的壮汉,大抵是军队出身,多少会些把式吧,但与江湖中的习武之人完全不同。
“我为什么在这里?”
林参视线转移回三个女人身上,急切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侍女回道:“我们昨天下午路过这里,看见你躺在路中间昏迷不醒,还以为你死了呢,仔细一探才发现没死。”
侍女如此后怕地说完,话锋一转变得略略骄傲起来,“当时下着大雨,你一个人昏在雨中,我们娘娘仁厚慈悲,瞧你可怜,才让你在我们车里躺了一夜。”
林参垂眸思忖,一连串的疑虑蹦了出来:下午?躺在路中间?大雨?是黑袍人把我放在这里的?他为什么不杀我?
中年嬷嬷给女人梳妆完毕,走到女人面前满意地打量一番,视线始终没有看林参一眼。
“既然醒了,身体也没什么大碍,那就早些离开吧,我们还要赶路。”
嬷嬷言语里透着嫌弃,逐客之意更是不加掩饰,林参听出来她不太喜欢自己,站在原地尴尬地不好意思再开口问些什么。
可有些问题总得问个清楚。
好在,女人比嬷嬷慈祥,她按住嬷嬷的手,抬起食指点着太阳穴转了转,再指向林参摇摇头。
「不要为难他。」
林参眼睛微睁,心道:她是?哑巴?
嬷嬷应“是”,瞥林参一眼不说话了。
小侍女走到林参面前说:“我们娘娘为了把马车让给你,只能让侍卫先回安都多买一辆马车,又在这里等你醒,足足等了一晚上,可是既破费还耽误进城时间了呢。”
难怪这里有两辆马车。
林参退后一步再次拱手弯腰,“实在麻烦夫人了,请问夫人家住哪里?改日我会登门赔礼道谢。”
小侍女不知怎么回答,回头看向女人。
女人两只手抬起来,比划了一些哑语手势。
她作哑语的时候动作轻缓,脸带微笑,表演般的表达,瞧着令人如沐春风,舒心自在。
林参潜意识里自动将她的手势翻译成句。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相遇既是过客,有缘自会重逢,无需刻意来寻。」
等她做完哑语手势,小侍女再重新面向林参,“我们娘娘说,不需要你……”
林参颔首打断她的话音,“有劳姑娘传话,不过我看得懂。”
侍女:“哈?!”
听见这话,一直没正眼看过林参的嬷嬷都惊讶地认真打量了他几眼。
女人站起来,激动地走到林参面前,表情十分惊喜,做哑语的动作比之方才加快许多。
「你懂哑语?」
林参点点头,抬起手用哑语手势告诉她「小时候,母亲教过。」
女人读罢手势,愣了片刻,须臾抬眸,满眼笑意盈盈,并伸出左手拇指朝右手食指靠了靠。
「真是缘分。」
林参微笑回应:“我叫林参,小字拾鲤,住在这附近的望安山上,夫人您呢?”
女人稍一回眸,嬷嬷便心领神会,上前解释道:“我们夫人是皇亲贵胄,身份与你云泥有别,这里不便多言,此次回安都省亲,住几日就走,以后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见到了,还是免了客套麻烦吧。”
女人顺着嬷嬷的话对林参微微歪头,浅浅一笑,带着风霜的眼角皱纹里,既有些遗憾,也有些无奈。
林参被连续拒绝两次,深知再问就成冒犯了,于是真挚地说:“天涯一别,恩情无以为报,我会去道观为夫人祈福,祝夫人布帆无恙,平安归家。”
女人笑意更浓,向着林参走近一步,微微仰头深切凝视着林参双眸,晨雾光点在她弯如明月的眼中隐约闪烁。
可看似欢喜之下,林参却尝出一丝悲情。
嬷嬷:“娘娘又伤感了。”
林参在她满是沧桑感的眼中,不知不觉斟酌出了更多味道,无法琢磨的深情在心间缠绕,又总在即将触碰之时像雾一样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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