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迅速缩到林参身后牢牢抓着他的腰带,不断摇头,“说好不丢下我!你又撒谎!!!”
见他反应如此敏感多虑,林参心中五味陈杂。
想来,对周禧而言,哪怕小七宗再不好,却是他被遗弃后第一个家。
已经被抛弃过一次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被抛弃第二次。
想到此处,林参朝傅雪拱手弯腰,十分郑重地告诉傅雪:“一个林拾颜已经很麻烦你了,希妹我会自己照顾好。”
这话他不仅是说给傅雪听,更是说给身后的周禧听。
傅雪也从周禧的反应中隐隐意识到什么,即使看不惯,但选择尊重,并未强求,而是稍一颔首转身跟上大部队快速往回赶。
她走后,周禧才委屈巴巴地从林参身后探出来,满含泪水的小鹿眼慢慢仰起,隔着微微晃荡的烛光凝视林参低头瞧着他的双眸。
“大师兄……”
听见他带着歉意又脆弱可怜的呼唤声,林参叹了口气,悔不该以前总拿“把你卖给大一宗”这样的话跟他开玩笑,又见他容易被这样的话拿捏,于是经常用这种事情当做让他听话的把柄。
“不好好吃饭的话,就把你卖给一宗师父。”
“听掌门爷爷说,你又偷懒了?我看你还是跟着一宗师父练功比较好,别再来小七宗了。”
“自己洗澡,不然小七宗不要你。”
“如果被别人发现你不是女孩儿,我一定会把你送走。”
如今回想,每一次的威胁,大抵都给这个敏感不安的孩子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才导致他乐观开朗的面具下藏着旁人不知道的煎熬。
林参朝他蹲下,把他拥进怀里,温声问:“是不是,还忘不掉那一天。”
他说的是,安都白鹤湖边周盛假装狠心抛弃孩子的那一天。
白鹤湖畔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的深夜照在了林参身上。
这句话让周禧彻底崩溃,他一把抱住林参的脖子,失声痛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都想抛弃我!我明明可以很听话的啊!!他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
林参被他哭声震得心脏隐隐作痛,连忙拍打他弱小的背部轻声安抚,“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我……是我太坏了,我不该总吓唬你……不过真的只是吓唬,放心,大师兄不会不要你,小七宗更不会不要你。”
他难得愿意说这么多话,但说得越多心越难过,越惭愧。
周禧哭了好久,林参没再劝什么,只是紧紧抱着。
直到小朋友哭累了,林参才轻轻推开他,“我们一起去找拾颜。”
周禧擦掉眼泪,朝林参张开手臂,用带着试探性的小奶音说:“抱。”
林参本没打算让他自己走,却装出妥协的宠溺模样,“好好好。”
周禧红扑扑的小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直接倒进林参怀里,坐在他手臂上。
林参一边托着他,一边还要拿稳手提油灯。
油灯的光和月光将林参照出两个不同方向的影子,有长有短,有深有浅,泥土路上各种奇怪的石子层出不穷,光影中像一个迷你而光怪陆离的世界。
路边树林里闪过的动物影子十分可怖,但小周禧在林参怀里却不觉得害怕。
走了一个多时辰,林参实在抱不动了,不得不将周禧放下,原地蹲着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
周禧得意洋洋地蹲在他面前,双手托着脸蛋,心满意足地咧嘴嘻笑,“嘿嘿。”
幼稚的小家伙就喜欢看见林参为了哄他而累得连路都走不动的样子。
林参无奈吭哧一笑,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别嘚瑟了,还要找人。”
周禧重重点头,满血复活般精力旺盛,一个弹跳起身,从林参手中抢过手提灯,走在前方卖力呼喊:“三师姐~三师姐!”
林参疲惫地跟在他身后,竟有些像暮年老者追不动调皮的孙儿。
手提灯在周禧手中大幅度晃荡,烛光虽然晃得林参头晕,却又带着暖暖的温度晃进了林参心里,就像白鹤湖的阳光。
其实他也不记得那天到底有没有出太阳,只是如今回忆起来,脑海中的场景总是带着暖色调。
两人一路走到天明,却始终不见傅雪骑马追上来。
周禧在路上张望多次,亦失落多次。
“是傅师姐走错路了?还是我们走错路了?”
林参摸摸他的头,忍了一夜终于打算告诉他真相,“不会有人来帮我们,我们要自己去找林拾颜。”
周禧话音隐隐带喘,诧异道:“啊?!可你不是和傅师姐说好了吗?!”
林参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走着走着蹲身把背递给他,“上来。”
周禧走得嘴唇发干,咽了口口水,不客气地瘫趴在林参背上,瞬间泄了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林参背起他,迎着泛白的天光继续朝云边城走,“傅师姐要取派中的马,就一定要经得一宗师父同意,她又不会撒谎,理由一说,一宗师父定不允许她帮忙,这会儿大抵被关在一宗焦头烂额。”
周禧失望喃喃:“原来如此……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指望她……我就说嘛,你明明会骑牛,又怎么不会骑马,原来是骗傅师姐的借口……”
“不算骗,只是搪塞。”
“可现在就凭我们两个,怎么在那么大的云边城找师姐呢?”
“如果她的目的地真的是云边城,那我们只要在天亮前赶到云边城,就能见到她。”
“为什么?”
“笨蛋,她半夜赶路,是为了趁清晨城门打开时,跟着进出的人方便混进去,不然她一个外地人,没有通行过所,怎么进城?”
“哦!我明白了!”
天色越来越亮,周禧明白林参的解释后没多久,二人就来到了云边城城门口。
云边城不似安都。
安都繁华热闹,贸易来往频繁,只需要经过检查便能随意进出。
而小云边城则需要官府下发的“通行过所”才能入城。
“我看到三师姐了!!”
此刻城门口徘徊着许多肩扛扁担的菜农,有的站在一起谈天,有的靠着城墙打盹,都在等城门打开进城卖菜。
周禧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径直定格在一袭浅绿色衣裙上。
林参旋即往他指的方向瞧去,看见花卷抱着行囊包裹,双膝蜷缩,坐在墙边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旁边好几个男人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忘返。
若不是这儿人多,有坏心思的人不方便下手,她怕是等不到林参。
林参望着她重叹一声,背着周禧快步走到她面前。
少女累了一夜,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周禧从林参背上跳下来,激动跑过去推醒花卷:“三师姐!可算找到你了!!”
花卷猛地被摇醒,迷迷糊糊间失口大喊:“乐大哥!!”
林参闻言表情一僵,五指紧缩,下意识以为她喊的是自己。
第43章
“大师兄?希妹?你们……”
花卷清醒过来,低头抱紧包裹,惊讶之余明显还有几分慌张与心虚。
“你们怎么来了……”
林参简单想了想便知她半梦半醒时所喊的乐大哥另有其人,稍一确幸后,拉起花卷就走,“回家。”
花卷猛甩开他的手,靠着墙不肯往前一步,“我不!”
一声大喊吸引了许多好奇看热闹的目光。
林参左右看了看,压抑着不悦,皱眉问,“你到底要闹哪样?”
周禧听见林参语气不太妙,连忙拉住他的手,“大师兄……你别生……”
然而花卷大抵也是心急了,胸口重喘,憋着眼泪,打断周禧口不择言喊道:“你和师父一直让我们自生自灭!小七宗算什么家!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周禧刚准备重新开口又被林参抢走话音。
“你的家?”
花卷抬高下巴,硬气了几分,“对,我现在就要去找我的家人,以后不回小七宗了,你反正从来没管过我,现在也不要管我!”
她说完后,附近好几个皮肤晒得黑黑的菜农搓着下巴蠢蠢欲动,眼睛里冒出垂涎欲滴的精光。
这样一个离家出走且无人看管的妙龄少女,难免会惹得有心人胃口大开。
她自己不知道,林参又怎会不清楚。
“白元元说你要来找捞月谷。”
林参意识到她现在很叛逆,好赖话都听不进去,只能放缓语气耐心询问,“此事是真是假?”
周禧趁机插话,帮花卷平息事端,“当然是假的啦,三师姐和魔教怎么会有关系呢,哈哈哈……”
花卷却趾高气昂承认道:“没错!我就是追着捞!”
林参连忙抬手堵住她的嘴,压低声色提醒道:“别这么大声说魔教名字,会惹麻烦。”
花卷挣扎几番,忽然一口咬住林参手背,趁林参疼痛之际提起包裹就跑!
林参朝她撒丫子跑开的方向瞪了过去,旋即命令周禧,“快追!”
周禧得令,踩着双椿绕菏不过一会儿便展臂堵在花卷前方,花卷刹住步子,立刻回头跑,又见林参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林参捂着手背上一圈牙齿印,朝她慢慢走近时,面色还算平静,并没有跟她置气,只是无奈,“捞月谷不会来云边城,都是跟捞月谷作对的那些门派在散播谣言。”
饶是林参说得语重心长,苦口婆心,但花卷压根不信,“你凭什么这么说!”
林参叹了口气,心道: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无奈之余,林参深知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不能劝她回头,只能尽量安抚她的情绪,“你找捞月谷,就为了见乐壹一面吗?”
“对!”
“见到他之后呢?”
“我说了,我要回我自己的家,捞月谷就是我的家!”
林参微微歪头,蹙了蹙眉,忽然意识到花卷可能不是单纯的叛逆,因此更加耐心,更加温和地探话问:“你认识乐壹?”
花卷自豪道:“嗯啊!他是我大哥!”
“哈哈。”
林参情不自禁笑了笑,忽听见刚刚离开的城门口变得热闹起来。
城门开了,菜农们争先恐后地进城,都希望能抢到最好的摊位。
花卷的目光紧张地望着那边,想来是怕错过这个最容易混进去的机会。
但面前林参像座大山不可逾越,令她心急如焚。
没想到林参看了城门那边一眼后,竟对她说:“跟紧我,我带你进去。”
花卷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而这会儿周禧已经牵起她的手,蹦蹦跳跳地领着她跟在林参身后。
林参挑中一个被挤在进城队伍最后面的老婆婆,上前接走她肩上的扁担,“奶奶,我帮您。”
身材佝偻的老婆婆有些诧异,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想抢她的菜,看见对方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后才松了口气。
身后两人立刻明白了林参的意思,跑过去一左一右扶住老婆婆两只手臂。
花卷:“奶奶!我扶您!”
老婆婆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手足无措、不明所以,排队到官兵面前时,林参回头喊她“奶奶”,并叫她拿出“通行过所”,她稀里糊涂地就照做了。
官兵问起这三个孩子是她什么人,花卷抢着话回答:“是重孙和重孙女,我们陪太奶奶来卖菜!”
老婆婆支支吾吾半天,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低头看见周禧那张乖巧可人的脸蛋,想也没多想,就笑着顺势点头说“对的对的”。
官兵检查完通行过所的真实性后,没再多问,便放一老三少进了城。
老婆婆进城太慢,人流量大的街口和天桥两边都已经被别的菜农占据。
林参只寻到一处偏僻的墙角还有位置。
他把扁担放下,“奶奶,谢谢您。”
“呃……好,哈哈哈,是老太婆该谢谢你们才对。”
林参冲她笑了笑,起身带师妹师弟离开。
周禧抓紧他的手,不看路,而是一直向后扭头朝老婆婆招手道别,直到过了天桥,看不见老婆婆了,他才回过头认真走路。
花卷走在最前方,眼神木然,来时有多么信誓旦旦,现在就有多么迷茫不堪。
她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捞月谷。
这陌生的城市不比安都,对外地人没有那么高的包容度。
她试着问了几个路人,“请问,云边城府衙怎么走?”
但每个人都打量她两眼后冷漠地说不知道,接着像躲瘟疫一样匆匆逃离。
许是魔教捞月谷要来云边城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而传言中捞月谷的目的就是今早在府衙举办的官卖会。
因此今天问府衙路的外地人,难免会被另眼相待。
失望了几次后,花卷心灰意冷,意志消沉。
她走下过街天桥,站在岔路口,两只手抓着包裹带子,耷拉脑袋,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头眼巴巴看向林参,“大师兄……”
林参牵着周禧,一路没跟她讲半句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等她主动乞求帮忙。
“怎么了。”
林参眼带微笑,明知故问,“现在需要我了?”
花卷鼓了鼓嘴,满目委屈,“对不起,你就帮帮我吧……”
林参走到她面前,敛了笑意,忽然十分认真,“官卖会不是谁都能进,要先交保金,你就算找到官府衙门也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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