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晏吩咐紫衣弟子们在小七宗前后院门口各搭一个棚子,以供接下来看守的人遮阳挡雨。
对于林参的问题,他回答的一点儿不敷衍,甚至和林参有一样的疑惑态度,“师父并不是所有秘密都会告诉我,比如你的身世,要不是我自己猜到端倪,他还不知道打算瞒我多久,所以我也猜不到他想做什么。”
林参没强问,只失落地移开目光。
白如晏又说:“他如果是为了软禁你,实在没有掩耳盗铃的必要。”
林参若有所思,小声自言自语:不是为了软禁我,那是为了软禁谁?
“啊!!!”
适时,一个紫衣弟子从林甘屋子里摔飞出来,惨叫声打断了林参的思考,也把屋子里的何竹温语林拾星吸引到了门口。
紫衣弟子捂着屁股爬起来,哭着向白如晏诉苦,“师父!七宗的酒鬼打我!!”
这厢说罢,那头林甘衣衫不整地走到门口,晃晃悠悠靠在门边,浑身带着酒味,一副没睡醒的状态,满脸都是起床气。
他挠了挠屁股,再用挠过屁股的手揉鼻子,打了个哈欠说:“大半夜吵死了!”
整个院子上空冒出三条黑线,温语怕丢人,捂着脸靠在何竹身后不愿见人。
林甘完全睁开眼睛才发现现在才下午,天还亮堂着呢。
院子里这么多人令他一瞬清醒,屁滚尿流地回屋穿好衣服才重新出来。
期间不忘碎碎骂,“日你大爷的!要死啊这么多人来看老子睡觉!”
白如晏把自家弟子安抚好后,走到林甘面前解释说:“林师弟,因为你家林拾颜的原因,整个小七宗都要被监禁,没有师父的指示,现在小七宗所有人谁都不能离开这儿。”
林甘也就在小弟子们面前像个大爷,一对上白如晏便怂成了王八羔子。
“呃……嘿嘿嘿嘿……但是你们把他们关起来了,以后没人给我挣钱呀。”
他搓着手对白如晏挤眉弄眼,挨了挨白如晏手肘,谄媚地巴结道:“如晏师兄,通融通融呗。”
白如晏往旁边退离他一步,面不改色地严肃回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以后小七宗的生活问题我会解决。”
林甘猛吸一口鼻子,五官扭了扭,大白眼一翻,瞬间收敛起谄媚态度,不耐烦地说:“行行行,那就把他们都关起来,我自己看着活行了吧。”
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被白如晏拉住胳膊,“林师弟,你也不能离开。”
“屌你老母哦!!”
这下他彻底翻脸,用力甩开白如晏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外冲,嘴里喊着:“想把老子关在这里?你来给我送酒啊!喝不到酒,老子死了算了!!”
白如晏眉眼一凌,大步追上前,三下五除二把他放倒在地。
林甘就地躺在地上打滚,手舞足蹈地哀嚎:“不当人呐!!都不把我当人!!!老子凭什么要和这群兔崽子关在一起!!!啊!!!老天爷!!!师父!!!您老看见了吗!您走以后,他们就这么欺负我!!!”
白如晏冷眼看着他撒泼,无动于衷,等到紫衣弟子们把棚子搭建好,便留下阚成玉以及另外四个紫衣弟子看守,自己则带领其余弟子先行离开。
离开之前,他用松弛的语气交代阚成玉,“记着掌门说的话,不能让任何人走出小七宗。”
阚成玉严肃回答:“弟子明白。”
你明白个屁!
白如晏给他使的眼色暗示他是半点没读懂!
死板的直男,把白如晏气得够呛。
白如晏狠狠将他拽到一旁,无奈明示道:“成玉啊,倒也不必这么认真,你想想看,一个小七宗而已,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们自小都是孤儿,怪可怜的,要是发现他们偷偷出去,尤其是林参,你就当没看见,啊。”
阚成玉板着严肃又茫然的脸看了眼倚在院门口的林参,回过头目光更加严苛且固执,一本正经道:“师父,他们身世可怜却也不是他们触犯门规的理由,既然林拾颜敢当众与魔教魔头攀亲,就该承担后果,掌门都大发雷霆了,我有什么权利容忍他们?”
白如晏深吸一口气,敲他脑袋一下,“真是跟你说不清楚!早知道让小雪来了!”
阚成玉不服气,却也没再反驳。
白如晏只能走回林参身边,靠近他耳边小声试探道:“我这个大弟子死板的很,要是得罪了,你担待点,行不?”
背景音里,林甘还在撒泼打滚骂爹骂娘。
林参眼神奇怪地看着林甘,没有多余的目光给白如晏回应,只淡淡道:“那就各取所需吧,我帮你担待阚师兄,你帮我照顾希妹,别让那些心思不干净的苍蝇围着他转。”
白如晏长舒一口气:“成交!”
第51章
腊月初六,夜里凉风过境,寒意在整个望安山上蔓延开来。
周禧在寸光庭屋子里,一直躺到子时依旧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一种惴惴不安的慌乱令他感到心悸,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他不放心,直直坐了起来,一抹额头擦出满手冷汗。
这下他不再犹豫,穿好衣服直奔小七宗。
*
梦里,“赤毛蝉”这三个字来回反复地出现,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老人的声音,还有少年和女孩儿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林参梦里一起重复呢喃着“赤毛蝉”。
赤毛蝉!
赤毛蝉……
赤毛蝉~
世界开始变成红色,周围燃烧着大火,滚烫的感觉将林参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滚落在地,又烫又疼的体感让他忍不住瞬间哭了出来。
“呜啊啊啊!”
可嘴里所发出的音调,竟是孩童稚嫩而无助的哭声。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忽然发现自己不是林参!
半秒后,便彻底忘记了自己是林参。
“阿娘!!”
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里的血液像流淌的岩浆,冰火两重感受令他陷入深深的绝望和恐惧。
少年衣服都没穿整齐,光着脚推开屋子。
月光洒入的瞬间,年幼的乐叁看见门口冲进来一高一低两个孩子的身影。
“哥哥,姐姐……我好难受!!呜呜呜呜!!!!”
他扑在兄长怀里放声大哭,可连流出来的眼泪都是滚烫的。
这种灼烧感并不来自外界,而是他的骨头。
骨头就像打铁炉里的铁棍,刚从几百度的炉子里拿出来就穿上了他的皮肉。
乐壹急忙抱起弟弟,赤脚踏过石砾与动物粪便,顾不得肮脏,颠簸地跑了几分钟,跑到河边一头栽入冰凉河水中!
六岁的小姑娘牢牢跟在乐壹身后,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毛线玩偶,见哥哥跳下河,她便焦急恐慌地在岸边等待。
她一声没哭过,眼泪却早已打湿了整张脸。
“泡冷水已经不管用了!乐欢欢!快去城里找阿娘!!”
小姑娘听见乐壹的喊话后,目光顿时从害怕慌张变得坚定,继而拔腿就跑!
她心爱的毛线玩偶被遗落在河边,不过须臾便被夜色吞没。
乐叁咬着哥哥的肩膀,感受到河水穿过牙齿灌入口腔,一晃又荡出去,如此反复冲刷,却怎么也冲不掉烧伤的痛感。
乐壹忍着疼大叫:“我给你找根棍子行吗,别咬我啊!”
可乐叁耳边只有流动的轰鸣声,听不清哥哥喊了什么。
痛苦持续到天亮,天光泛白时,乐壹将他从河里捞出来,但十一岁的孩子抱着另一个孩子在水里漂浮了一个时辰,早已精疲力尽,这会儿累得只能把小乐叁放在地上。
乐壹摸了摸肩膀上的牙印,一时气不过,趁乐叁昏迷的时候轻轻踹了一脚他的屁股,“每次发病都咬我!烦死了!!”
但发泄完却更加心痛欲裂。
他忽然绷不住,隐忍哽咽瞧了瞧周围,确认没有人看见,这才敢放心大胆地哭出来。
“呜呜呜呜!!”
他跪在地上,把被泡得惨白的,湿漉漉的弟弟抱进怀里,对天控诉,“能不能别折磨他了!他才三岁啊!”
怀里孩子的皮肤比常人白许多,外力轻轻一碰便会出现特别明显的红印。
乐壹哭完,只是抓着他的手想把他背起来,却在松手后看见自己抓过的位置出现了血淋淋的手印。
这一幕吓得他怔怔呆了许久,直到手印渐渐消退,恢复成正常肌肤颜色,他才回过神,背起弟弟急忙往回跑。
路上迎面碰到了匆匆赶来的饶柳灵和乐贰。
“阿娘!这次好像更严重了!怎么办?!!”
晦暗不明的晨曦微光中,饶柳灵的面色在雾里亦不清不楚。
母亲接走乐壹背上的小乐叁,留下一句“带妹妹回去睡觉。”
之后便踩着轻功迅速消失在两个孩子眼中。
乐壹终于松了口气,走到妹妹面前弯下腰,露出肩膀上的咬痕,撒娇道:“我也好痛,快,帮大哥吹一吹。”
小乐贰冷漠瞪他一眼,“怎么不是你得这个病。”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乐壹无语,垂眸歪了歪嘴,看似不服气,却在妹妹身后小声嘟囔,“我要是真能替他受病痛折磨就好了。”
乐叁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捞月百货堂。
他住在百货堂三楼,窗外就是静静流淌的河水。
干燥的秋末季节,河水别样温柔。
有个高大的身躯把他抱了起来,本该是靠山般的结实胸膛,却令乐叁感到冰凉。
“爹……你要带我去哪里……”
路过镜子前,他看见了自己赤色的眼睛,红得宛如血滴子。
“叁儿,你娘又走了,为了给你找治病的办法,她已经很久没有留在家里好好陪过家人了。”
乐叁从父亲冷漠的话语里听出了浓浓的责怪感。
他没有再说话,因为没有脸面再说话。
乐明明是个木匠,擅长机关术,后来又和饶柳灵学了剑法,两个习惯叠加,所以手心比大多数木匠与剑客更粗糙。
他搂着幼童娇嫩的脖子时,摩擦感令小乐叁非常不舒服。
但小乐叁始终没有说话。
顺着旋转楼梯下了楼,走出百货堂时,饶柳媚看见了他们父子二人。
但她眼神很奇怪,看了乐明明一眼后,立刻低头翻开账本算起了账。
乐明明与她心照不宜,二人互相都是一副当做没看见对方的样子。
乐叁被他带到河边,这里有许多商船停靠在码头。
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他把乐叁放在一艘大船的货仓里,漆黑的角落,逆光的站位,隐蔽了父亲的面容。
“放过乐家吧。”
乐叁从他哀默的话语中明白了他的意图,眼睁睁看着他起身,转身,大步离开,最终无情消失在门外阳光中,不曾回头。
而小乐叁就这样被留在黑暗里。
整个世界只有圆形窗户照进来的一束光。
他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蜷缩身体躺下。
身体里的灼烧感已经褪去许多,但并没有完全消失,依然令他生不如死。
他知道哥哥不在身边,跳进河里便是死路一条。
可过了一会儿。
他还是跌跌撞撞爬起来,朝窗户走去,管不了那么多,只想泡在河水里缓解身上的难受。
河水不仅是冰凉的,还有哥哥怀里的温暖。
他贪恋那种温度,于是宛如飞蛾扑火,顺着一束光走向更恐怖的深渊。
就在他小小的身躯艰难爬上窗台后,货仓大门忽然被谁猛地踹开!
一大片阳光灌入黑暗,又是那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哥哥,姐姐……”
他被带了回去,乐壹乐贰为了他,和父亲大吵一天一夜。
他很难过,但他能理解父亲了。
乐贰:“乐明明!你混账!畜牲!!”
乐壹:“老爹,这次真是你不厚道,我可不会再帮你瞒着阿娘。”
房间外的争吵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乐壹乐贰就守死死在门口,呲牙咧嘴地不允许任何人带走他们的弟弟。
乐贰:“滚啊!你们想造反吗!捞月百货堂是我娘的!不是他乐明明的!!你们再想丢了叁儿!就全都给我滚出百货堂!!!”
小小的女孩儿,细声细气的,话里却蕴含着极致的爆发力与威严。
当时整个捞月百货堂,除了姨夫诸葛般宜没有站在两个孩子对立面,其他所有人都在帮乐明明劝说。
“叁儿活着也是受罪,何必呢。”
“你们一家四人的日子,不能全都毁在他一个人身上啊。”
“大少主,二少主,听话,让开。”
就连诸葛般宜也只是混水摸鱼,不想掺和事儿罢了,两边当和事佬,两边不得罪。
当然,最终还是罪了他的妻子饶柳媚。
从那天之后,小乐叁便坚定了要离开捞月谷,跟饶柳灵一起生活的念头。
他本就不喜欢百货堂。
这里的孩子都因为他眼睛是红色,而喊他怪物。
乐壹没少替他揍那些孩子出气,事后伤痕累累地寻他邀功,总以为这样就能让弟弟开心一些。
可在乐叁眼中,只有平添负罪感。
后来阿娘总算找到了压制病症的方法——信东风。
神奇的乐音,从此成了小乐叁往后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离开百货堂以后,眼睛不红了,骨头不烫了,他还学会了子规啼,似乎已经是个正常人。
他恨不起来乐明明,可,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愿回去。
不愿面对那个曾经遗弃他,并且已经疯掉的父亲。
小七宗里,前后院都有紫衣弟子看守在门口。
林参迷迷糊糊中听到后院两个看守的弟子在打牌,可声音带着混响,听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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