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设的计划被完全打乱,加百利的声音急切,没心思控制自己的声量,引得劳民区甲板的人群骚乱。
“不是让稽查队来检查吗?”
“我们没有接触过怪物,我们没有被感染!”
“上将,你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说会有人来接走我们是吗?我们可是马提亚公民!”
面对絮絮不断的质问,莫勒岿然不动,如同一台毫无人情的执行机器,除了上级指令,旁的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粟续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如果他猜得没错,加百利在这里装半天就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达成某种目的,应当和强兵计划有关。
他之所以能反应得这么快,就是因为强兵计划同样也是他的目的,只是和巴顿他们的意图不太一样。
加百列在马提亚的地位不低,究竟是什么人能在这个时候打乱了原定计划。
粟续垂眸琢磨了片刻,脑海中很快闪过了一张总是抬着下巴看人、非常欠揍的脸。
“你说什么?”加百列紧咬牙关,气愤地额头暴起青筋,怒声说,“怎么是麦克斯的意思?他不在尤妮花园老实待着,瞎掺和什么?”
指挥塔台。
一男子站在风窗前俯瞰着渺小的劳民区,玻璃上倒映着他身上的深蓝色军装,被帽檐遮住的黄褐色眼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玩味。
“教授,您应当知道,如果粟续不配合实验中心,无法如您所愿的对马提亚高度忠诚,那么跟随劳民区一起被放逐,就是对马提亚最好的结果。”
加百利大概猜到麦克斯对船长说了些什么,可他分明和船长说好了,会处理好粟续这个麻烦。只要利用好粟续眼中时不时泄露出来的野心,往后必定是马提亚最有用的武器。
他深吸了口气,耐住性子说:“麦克斯一定很想看到我的反应,他就在旁边对不对,让他接听。”
站在风窗后不远的麦克斯也不意外,伸出手说:“指挥官,给我吧。”
他刚接过塔台通讯信号接收器,就听到了加百利发来的质问:“粟续是个难得的实验体,麦克斯,你想公报私仇也要分清楚地方!”
“公报私仇?”麦克斯轻笑了声,“我是在为马提亚着想,你在想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加百利蹙眉自辩道:“我当然是为了全人类!粟续已经通过了我的全部考验,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加入前卫队后,粟续的种种表现都极符合强兵计划最完美的实验体标准。
而就在刚才,他确定粟续在陆地也能从容作战,甚至在没有一件趁手兵器的情况下也敢往前冲,要是将来配合上实验强化,效果将不可估量。
麦克斯挑眉,语气中满是不置信,“是吗,我怎么觉得他并不想配合你呢?船长大人说了,这也是他给你的最后机会。”
如果不是马提亚条条框框限制着,他早解决了粟续这个隐患。
后来他有机会趁粟续外出任务的时候下手,谁能料到加百利居然出面保下了这人。
就是因为加百利给粟续留了这么长的喘息时间,以至于他派出一整支队伍竟然都解决不了他。
“如果不是你插手,我的目的现在可能已经达成了。”加百利咬牙切齿。
麦克斯幸灾乐祸的语气与之相悖,甚至不屑再装模作样,“哦,是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他就是故意的,如果丢失的样本找不回来,那么让秘密永远尘封是最稳妥的。那些不得被外人知晓的机密一旦泄露出去,马提亚将不在安全。
他不是加百利这个为了完成实验不择手段的疯子,就算粟续重新归顺马提亚又如何,这个人终究是个隐患。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马提亚,为了全人类。
麦克斯向风窗外施舍了个眼神,慢悠悠地说:“教授或许可以再尝试一下,不过时间貌似不多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一声震天巨响在高空荡开。
“砰——”
四根固定着劳民区大船的链条轰然解绑,随着马提亚底部的滚轮逐渐回收。
本就飘摇晃荡的劳民区霎时间往一侧倾斜,近乎半数人从甲板滚落,坠向无尽海面。
不过须臾,马提亚下方的海边便绽出多多血红的浪花。
在无数惊慌无措的求救声中,头顶的钟鸣蓦然响起,渐起的慈悲吟唱如母亲温声,是婆娑殿堂的悼歌。
沉默的陆地在哭泣,我与世界同悲。
麦穗在烈日中灼烧,我与世界同悲。
生灵的脊骨被锈蚀,我与世界同悲。
荆棘丛有玫瑰苏醒,马提亚与世界同在。
光,光,光,我与世界同在。
“砰——”
再四根锁链解绑,无数生命如轻雨飘落,投入海中不过片刻波澜后,摆脱了这个丑恶的世界。
粟续抓攀着的栏杆眼看有些松动,加百利忙走到莫勒面前,急声说:“上将,快让你的护卫军救人!”
新实验还没有开始,他不允许就这样结束了!
莫勒凝望着不断从劳民区坠落的身影,不改口道:“护卫军遵从马提亚指令,摆脱劳民区。”
他的视线落在了奋力抓住栏杆的粟续身上,高空疾风猎猎,吹散了他无声的叹息。
第90章
得想办法, 就这么摔下去必死。
粟续往下看了一眼,攀在栏杆的手抓得更紧。
他站在劳民区大船前头,吊着头尾两侧的铁链断开后, 他率先跟着失踪的大船往下滚, 如果不是手快抓住了栏杆, 现在恐怕已经掉进大海了。
早先以为藏进底舱就万事大吉的前卫队员们如今如同算卦龟甲中的铜钱,随着劳民区大船的晃动,一个个从舷窗掉了出去。
即使现下仍在高空,他却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掺着混浊海水的恶臭,气味令人作呕。
可这样的味道却令海洋生物们疯狂,如果不是附近海域的异化生物早被清理过,那么眼下在翻涌的浪潮中享受这场饕餮盛宴的就不是一些小型鱼鲨了。
顺着甲板外围的栏杆往上爬, 如果顺利的话, 应该能赶上最后两根铁索解绑。
粟续暗暗盘算着, 手里已经开始有动作。要是放在从前,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度, 但他现在双手近乎没了力气, 原本在治疗舱修复的手臂剧痛无比。
他要活下去, 布置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接触实验中心的HOM强兵计划,而且他还没找魏洀询问关于HOM的线索, 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和粟续同样想法的不少,生死关头的求生欲最为强烈, 借助一切可能往上爬的固定物靠近暂时还未断开的铁索。
“我抓住了!”
头顶传来有人庆幸的喊声,可他没有继续往上爬,而是低下头寻找一个身影。
他冲着下方大喊:“粟续在哪儿,我帮你!”
已经爬了半程的粟续不禁一怔, 没想到会有人说要帮自己。但求人不如求己,他继续奋力往上,给自己谋求赢面。
那人挂在连接的马提亚的铁链上,幻象着自己已经回到了宿舍小家,紧迫之后的松弛令他笑着怅然说:“我知道像我这种小角色就算回到马提亚,他们也不会留下我。所以粟续,我要你这个马提亚的叛徒替我活下去!我信你能活下去!”
最可笑的是,灾祸临头的时候,他们全力效忠的马提亚主动放弃了他们,而这个叛徒是唯一一个在危难关头站了出来。
他们也不想认命啊,可他们的存在对马提亚来说可有可无,高空巨舟上随意一颗螺丝钉都比他们来得重要。
可是就这么认命了吗?人都要死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既然马提亚无视了他们的生命,视他们为毫无价值的存在,那么将虚伪的高层最憎恶的人送回马提亚,就是他们这些垃圾所能做的最恶毒的报复。
“他在那儿!”有人在狂风中努力睁眼寻找,总算看到在边缘那个正向上爬的人。
已经爬到铁索边的人不再继续往上,反而有人下退抓住了上面一个人的腿,用自己的肉身做铁索的延长,不断有人加入其中将人梯向粟续延伸。
“粟续,抓着我们往上爬,我们托着你!”
看着不远处伸向自己的手,粟续愕然地习惯性要拒绝。
便听单薄的人梯中有人说:“你中途加入了前卫队,还没来得及宣誓吧。”
他说话时带着的笑满是苦涩,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距离粟续最近的人一把抓住了他,将他往上拖,与其他人共声宣誓:“我自愿加入前卫队,忠于马提亚之舟,忠于人类命运共同体,无条件服从指令,无怨无悔,坚韧不屈,势与人类命运共存亡,为人类火种的延续奉献终身!”
他们有力的震声在飘摇中却显得尤为凄厉,现在应该是他们加入马提亚以来最有存在感的时候了吧。
往日悬挂在他们头顶的信念成了利剑,忠诚维护的人类领袖们手握利剑向他们挥砍,曾经的誓词全成了笑话。
他们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宣誓着,再不似从前的麻木,声声不甘在高空回荡,势与头顶的警报声比较。
粟续在无数饱含期盼与怨愤的眼神向上,愈发沉重手臂仿佛不是受到生理的束缚,而是因为承托了数不尽的生魂。
倏地,他感到被人拽了一下,顺势抬眼看去,发觉旁边的人是赛丽。
受到突如其来的猛烈摇晃,赛丽的额头被磕伤,当即使如此,她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微笑。
她怕粟续听不到,又怕自己的声音被掩盖,她紧抓着粟续的衣角嘱托:“如果你能活着回去,替我转告我的爱人,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多注意休息,不要受伤。我早上做了他最爱吃的牛肉,放在他宿舍的桌上了,只是……约好的晚上那顿饭就不要等我了。”
说至末尾,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无暇擦去脸上的泪水,抓着粟续的手更加用力,再不见脸上的温柔。她字字句句咬得极重,“一定要记住,不能认同不要妥协!”
“去吧,活下去!”赛丽说着,单手轻推了粟续一把。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在送粟续上去后,她的生命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粟续重重地点头,主动抓住上面一人的手,加快速度往上爬,却在看到一个人时又慢了下来。
大概是被风吹久了吧,他的鼻尖为什么有些发酸?
阿帕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粟续继续往上,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留下一句幼稚的心愿:“哥,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喊你哥!”
如果没有今天的变故,他们现在应该围在小桌边吃着婶婶做的菜饼,计划着过两天的开张。
到时候所有摊位按照售卖种类重新布置,等大家都攒够了钱,就租下集市边缘所有铺面,这样大家在暗无天日的劳民区底舱都能有自己的倚仗。
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和粟续说,其实他一直在暗暗提心吊胆,害怕物资能源部会介入,阻拦他们这么做,没想到意外比预想的意外来得还要快。
“好。”粟续沉声回应,蓦然萌生想带阿帕一起走的想法。
可他也清楚,马提亚是不会留下阿帕的,而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回到那个地方能安稳地活下来。
“势与人类命运共存亡,为人类火种的延续奉献终身!”
粟续抵达铁索连接处时,又一段誓词刚刚终结,他在众人的目光中抓住铁环挂在了锁链上,刚要低头向提议救下他的前卫队员表示感谢。
“砰——”
猝然断开的铁索震得粟续浑身失觉,没来得及和其他人做最后的道别,眼睁睁看着曾经人来人往的大船带着无数生命坠入深海。
层层骇天巨浪如巨兽大嘴,自四周笼下,似咀嚼般瞬间将大船拆解,几次翻涌的浪潮后,海面重新归于往日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粟续盯着海面发愣,那些他曾在海底见过的船体碎片,是否也是这几百年间的罪恶?
头顶的齿轮不断滚动着,回收最后一点劳民区存在的痕迹,链条的卡顿震得粟续浑身发麻。如果再不脱身,他也会被卷进滚轮。
死亡于他来说无关痛痒,只是活着带来的利益更大,而且现在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死去了。
粟续凝视着对面物资平台上的莫勒,眼中的敌意如钢刀,无声地质问着对方为什么不愿意冷漠旁观,明明他在莫勒眼中看到了不忍。
他没有挣扎,随着摆脱了劳民区大船的铁链在空中前后大弧度晃摆,时刻关注自己所在的位置,见已逐渐超过了物资平台高度。
加百利的叮嘱声急切:“你再坚持一会,我已经叫人来接应了!”
他最完美的实验体,绝不能出事!
要不是麦克斯从中作梗,事情不会这么麻烦。幸好婆娑殿堂明白轻重缓急,向船长求了情,很快就能派船下来接应。
他无所谓粟续的处理结果,最好以感染为由公开驱逐,这样他就能暗中将人扣在实验中心,不过让粟续回归马提亚也好,以今天的救命恩情,往后他就有理由让粟续配合改造,通过海上任务验证实验成果。
只要样本好好活着,实验变量什么的都能调整。
粟续却一点也没听进去,加百利于他而言没有太多信任的价值。
他仰头望了眼渐短的链条,况且一味地等人救援,万一升得太高,他连自救的余地都没有。
粟续找准摇荡间与物资平台距离最近的时机,估算着自己能生还的最大高度,松开双手借着顺风的势力纵身一跃。
猛刮的狂风如利刃刮过暴露在外的皮肤,口鼻被堵住无法呼吸,难以睁开的双眼感到如烤火一般炙烫,身处滞空之间毫无倚仗,全凭预设的路线坠落。
人类脆弱的躯壳在坚硬的钢铁平台上撞击翻滚,四肢以近乎扭曲的姿态终于停下。
粟续捂住再次被折断的双臂,踉跄着站了起来,却见无数枪口对准了自己,仿佛他是一只凶怪恶兽。
只等莫勒下令,护卫军便会立即开枪射杀不断靠近的疑似感染者粟续。
但莫勒只是淡淡地注视着粟续,坦然地接受了对方愤厌的目光,冷声下达指令:“消杀。”
持枪准备扣动扳机的护卫军不由得一愣,见上将没有改口的意思,这才有几人快步走到物资平台角落的稽查队消杀点,取下消毒水枪对准了粟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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