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惟在被褥中醒来。
它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沉木香气,还很有弹性……
等下,弹性?
他的大脑晕乎乎的,比平时更迟钝才反应过来,那触感不是被子而是……
胸肌。
他触电般向后退,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楚惟长这么大没和别人同床共枕过,更没有体验过被人当个抱枕娃娃一样揽在怀里。
保持着和他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凯厄斯被他的动作弄醒,揉着眼睛:“楚惟,你醒啦……”
人类少年的眼神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干脆闭上眼,舌头都打结:“你怎么……”
这个龙怎么睡觉不穿衣服!
凯厄斯完全没觉得自己哪里做得有问题,睡觉为什么要穿衣服呢?以前在实验室,醒着的时候他也不爱穿,只不过怕把培养皿里的液体带到地砖上、饲养员走路打滑,才被迫披个浴巾;现在在卧室里又没这个烦恼了,为什么还要穿衣服啊?多麻烦!
他沉浸在对违反天性的抗议中,好一会儿才发现面前人紧紧闭着眼,脸颊通红,立刻忘记了什么穿不穿衣服的,担心地伸手去摸楚惟的额头:“楚惟,你怎么样,很难受吗?发烧了吗?”
沉木和烟霭的气息扑面而来。楚惟的心跳已经飙到了前所未有的频率,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消失:“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凯厄斯没听清,因此更靠近了一点:“你说什么?”
凯厄斯的嘴唇擦过他的发丝,铃兰雪雾的香味霎时占据了他的全部感官。
魔龙愣了愣,明白了楚惟这么大反应是为什么。
凯厄斯后知后觉跟着害羞起来,不存在的鳞片也升温了。
但龙不会回避视线,只会更专注、更贪婪地望着心上人,就是声音有点儿发颤,小小声问:“楚惟,你是不是害羞了?”
“……没有!”
不知是不是凯厄斯的错觉,十七岁的楚惟比二十七岁的楚惟要“不坦率”很多。
但他也很喜欢这样的他。
凯厄斯怕楚惟再这么下去要原地自燃了,还是屈服穿上衣服,并且适当拉开距离。
人类的体温和心跳慢慢回到正常的水位线,思维也归于正轨:“我睡了很久么?”
他怎么记得自己明明刚到这里,正在打量装修来着。
“你突然昏倒了,吓坏我了。”凯厄斯还想伸手摸摸他红潮未散的脸颊,又像是怕吓到一只小猫那样及时停手,“楚惟,你现在还有没有不舒服?”
楚惟仔细感受了下身体状况,摇摇头。
那时候昏倒恐怕是因为太多的记忆交错,身体承载不了思维的负荷。
凯厄斯见他否认,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对了,楚惟,我送你的礼物呢?”
楚惟不解:“礼物?”
“就是……”
凯厄斯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个雪白毛绒的团子欢天喜地显了形——
礼物,就是崽崽我呀!
从温斯特林突然袭击的求婚仪式开始,一件又一件意外接踵而至,小粢一直安安静静隐形跟随,楚惟因为前世今生的回忆反复交替太过混乱,差点忘记了它的存在。
好不容易重新相见,小粢扑进小主人的怀里好好撒一通迟来的叫娇,然后就被提溜着龙角拎了起来。
是谁敢这么对崽崽——
哦,是爸比啊。
这可是它完全不敢招惹的存在,小粢缩了缩,老老实实任龙蹂l。
楚惟没有第一时间解救奶团子,还处在惊讶中——被魔龙抓走的这些日子,他就没有哪一天能不为更新的认知吃惊的:“它是你留给我的?”
他早就好奇奶团子到底从哪儿来的,可惜小家伙跟他沟通全障碍,无从得知。
提起这个,凯厄斯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我用你和我的基因偷偷做的。我听那些人类说,爱情要有结晶,结晶就是两个人的基因融合创造的新生命。以前一直想找个机会送给你,但是……”
他说着说着,神色黯然。
但是,还没等到合适的那天,还没等到礼物送出去,还没等到表白的说辞准备好。
先到来的,竟是永别。
楚惟一时不知该先纠正他对“基因融合创造新生命”的认知有误,还是安慰失魂落魄的小狗……不,小龙。
凯厄斯一直在用各种方法陪在自己身边。
分s出的三个人,小粢,在龙的躯壳于雪原之下沉眠时,灵魂始终注视着他。
楚惟想,自己要快点记起来才行。
不要让凯厄斯等更久了。
但在那之前。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楚惟心平气和,“你是用什么方法找到我的?”
——或者,真的是“找”到的吗?
第72章 “潘多拉”。
龙崽把那些五颜六色的线连到自己身上, 起初只是为了好玩。
他龙生的第一次睁眼就泡在荧蓝的营养液里,浑身插满管子和线,他就是这么长大的。所以干这种事就和普通的人类小孩看见色彩鲜艳的糖果就想吃一口差不多。
因此,当大脑在短暂但剧烈的疼痛后仿佛接通了整个“回声”的数据库时, 就算对于调皮捣蛋的龙崽来说也是始料未及。
“回声”作为联邦最重要的实验基地, 研究方向当然不止人形武器这一种。
代号“潘多拉”的时空机器, 就是另一个大类部门的S级项目,重要程度等同于楚惟他们部门的龙基因实验体。
换句话说, 凯厄斯和“潘多拉”的相遇, 算是S级和另一个S级的打招呼。
“回声”每个部门的保密条例相当严格, 部门和部门之间几乎没有接触,所有大门设有重重密码,就是想互相串门也没那个权限。
在今天之前, 在当年, 楚惟压根不知道几层楼之隔的另一组同事在研制时光机。
然而作为“回声”里最大的bug, 小小年纪的凯厄斯已经在几次疼得嗷嗷叫震碎实验室玻璃之后,通过接入自己的基因反向锁定全基地的数据;最初只是想找个教程来制作小粢来着,得知“潘多拉”项目的存在完全是个意外。
起初龙崽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儿,也没有告诉楚惟;毕竟他偷偷看光了“基地”的秘密, 就像孩子不敢告诉家长自己翻到了家里的记账本。
直到基地暴力启动自毁程序, 饲养员为了放他出来错过了最后的逃跑机会。
然后,死在他眼前。
凯厄斯无法接受楚惟的离开, 会做任何事情来留下他。
包括尝试任何没用过的仪器。
包括逆转时间,扭曲空间。
包括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基地已经在自毁程序和暴怒的龙焰双重摧毁下坍塌, 精神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的小龙,在残骸中找到了没来得及销毁、也没能被毁掉的“潘多拉”。
凯厄斯拿到的这一台,原本就是“潘多拉”的3.0版本, 核心装置已经用不了了,他就在再也无人问津的废墟上潜心研究起来。
对亏他瞒着饲养员的那些“小游戏”,他的大脑承载着整个“回声”基地的数据库,掌握改进时光机的技能并不难。
他很快做出了粗陋的4.0,把楚惟放进去,期盼着奇迹出现。
可奇迹若是那样轻易降临,也不会成为无数人日夜难眠的祷告。
他的身体功能调整得对进食和休息的需求极少,干脆什么都不管,坐在废墟里发疯似的研发5.0、6.0……
中央神庙那尊悬空的、永不停止旋转的至高祭坛,正是“潘多拉”的不知第多少代。
它那样神秘,全菲亚兰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出现的,因为它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凯厄斯简单地总结完,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沮丧道,“我想用那个东西救你——那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工具了。但我不知道怎么用那个机器,也没有人教我,只能瞎试。”
他学习知识再快,也得有个来源。而所有过往的范本尽数毁在了大火中——一半归功于他。
空有知识,不知如何应用,就算把所有拼图都奉上,得到的也不会是正确的画卷。
所以他只能把“潘多拉”当作一个充满希望而不是灾祸的磨合,把他这辈子最最宝贵的珍宝小心翼翼放进去,期待着某天再打开时,饲养员能重新醒过来,一如既往对他温柔地微笑。
因此,楚惟此前的猜测都对,也都不对。
凯厄斯不是在菲亚兰「找到」他,也没用什么惨无人道的方式「复生」他。
凯厄斯自始至终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少年低落地垂着脑袋:“楚惟,你怪我吧。”
但他没有等待责怪和冷战。
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惟把他拥入怀中:“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那些等不到破晓的长夜他不曾目睹过,那些彻骨的绝望与孤单他不曾经历过。
但他已经能与凯厄斯的苦痛感同身受。
凯厄斯吸了吸鼻子:“真的好久哦。”
一千年。
他在重新排列的陌生时空中,等了一千年。
而他认识楚惟的时间,同楚惟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两年。
两年的回忆,足以支撑他挨过漫长枯槁的岁月。
还好,一切都值得。
他的等待有曙光,他的爱也有回声。
凯厄斯不想在饲养员面前哭的。
真的。
*
依米住在另一间空房,楚惟上去看她时,小姑娘搂着玩偶睡得正香。
地心龙巢没有昼夜之分,大家的作息都变得有点儿乱。若是以后要在这儿常住,得想办法模拟正常的时间流逝才行……
……等会儿。
哪来的玩偶?
楚惟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玩具,是不知何时光临的蘑菇鼠们!
精灵小姑娘左手搂着红帽子,右手搂着绿帽子,黄帽子挤不过它的兄弟们,于是睡在依米的头顶上,和她亲亲热热脑袋贴脑袋。
楚惟正惊讶着,见他杵在门口半天没进来的凯厄斯也走过来,从贴背后探一眼:“哎哟。”
楚惟压低声音:“它们也住这里呀?”
“有时候。”凯厄斯说,“因为它们负责打扫卫生。”
“那你给它们的工钱是什么?”总不会是金币银币。想来雪原和“深渊”哪哪儿都用不着。
“工钱?”凯厄斯有些疑惑他的说法,“我罩着它们。”
楚惟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发工资的雇主与帮佣,是收保护费的大哥和小弟的关系啊。
想来也很合适,且不说明亮温暖的龙巢是整个北境罕见的庇护之所,就算大家都生活在冰原上,被魔王老大罩着,三个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小东西也用不着担心哪天被天敌抓走了。
楚惟本来还担心凯厄斯会欺负它们,这么听下来,其实这桩买卖对蘑菇鼠们更划算。
不仅是蘑菇鼠,噬尘兽也来了。不过它并没有进到家中,而是在艾缇瑟尔花的长廊中慢吞吞进食。
它以尘埃为食,落下的煤渣又成了圣灵之花的肥料,双方相处得十分和谐友好。
依米想邀请老薪也来家里玩儿,为了不让它的掉渣弄脏家具和地板,小朋友想了许多方法:
比如让小粢用能力把煤渣全都漂浮起来——但缺乏锻炼的奶团子坚持不了太久;
比如自己用精灵的植物系能力操纵藤蔓的水分给噬尘兽冲击干净——差点没把老薪吹散架。
最后还是楚惟想的办法,请蘑菇鼠们帮忙,织了件巨大的透明雨衣,能把老薪从头到脚(如果它有的话)包进去。
这样它随便往哪儿移动,煤灰都会被雨衣好好地盛着,也就不用担心掉得到处都是了。
一转眼,家里竟然有了八口,够热闹的。
楚惟从小就很喜欢和小动物打交道,现在明白了,因为上辈子是专业的饲养员嘛。
凯厄斯虽然大部分时候懒洋洋的、除了楚惟什么都不在乎,真发起火来太吓人,因而在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魔王大人vs温柔贤淑美丽善良的魔王夫人中二选一——根本不用选好吧?
所以等凯厄斯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时,看见的就是楚惟坐在沙发上,腿上蹦跶着小粢,左手被依米拉着,右手围着嘤嘤和哞哞,呜呜试图从沙发靠背跳到他肩上,老薪也在旁边蹲成超大一坨黑煤球。
小豆丁们一口一个“夫人”,“妈咪”,“哥哥”,楚惟都不知该先回答谁好了。
爱吃醋的龙火气蹭得冒了上来。
反了天了还,乱叫什么,这是他的夫人,他的妈咪,他的哥哥!
本来招揽这些小弟是为了负责处理好其他琐事以便自己能同楚惟享受二人世界,结果全都成了跟自己争宠的绊脚石。
凯厄斯气不过,可是现在人高马大的又不好和这么点儿大的小东西们争风吃醋;既然如此,就不要怪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楚惟正想把跳歪了掉进抱枕和沙发间缝隙的蘑菇鼠捡出来,怀里多了个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力道。
他低头一看,把自己变成幼崽的凯厄斯气势汹汹挤开所有人,包括他原本还算疼爱和容忍的依米和小粢,不管不顾抱住人类的腰宣布独占,并且对着其他人凶狠地龇牙。
幼年大魔头的威胁照样是大魔头,小豆丁们全都被吓哭了。
哭声在不大的房间里此起彼伏,像有规律的海浪,吵得楚惟一个头两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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