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米上回开门,头要仰得高高的才能看清对方;这回学聪明,提前做好准备。
但是门外空空的,只有雪花飞舞。
咦?
她左右张望,什么也没看见,差点儿直接关门。
等视线重新挪下来,低头瞅见门口站着三只小蘑菇。
小蘑菇会动,自动列成横一字排开。
不,不是小蘑菇。
是三只戴着大大胖胖蘑菇帽的、小仓鼠一样的奇幻生物。
它们的帽子蘑菇分别是红黄绿三色,像依米在以前的世界见过的交通信号灯。
蘑菇鼠们看见依米后面走过来的凯厄斯,整齐划一摘下帽子,声音响亮:“魔——王——大——人——好——!”
又在看见楚惟时互相瞅了瞅,接着异口同声:“魔——王——夫——人——好——!”
楚惟:“……………………”
好的,现在他明白那称呼是什么意思了。
第69章 随地大小变。
三只红绿灯蘑菇鼠的名字分别是呜呜, 嘤嘤,哞哞。
楚惟花了一些时间记住它们谁是谁,但很快放弃了。
红绿灯们的帽子是鲜艳漂亮的毒蝇伞,而背包则是白白胖胖的口蘑。
它们分别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抹布、扫帚和拖把, 迷你得连给依米当玩具都勉强。
蘑菇鼠们拿上各自的工具, 雄赳赳气昂昂出发打扫了。
精灵小姑娘照例跟上去, 有了噬尘兽的翻车案例在前,现在除了观摩, 她还有监工这项新任务。
蘑菇鼠们虽然小, 打扫得迅速又干净, 看起来比老薪靠谱。
它们和老薪一样从二楼开始打扫,于是一楼又只剩下楚惟和凯厄斯。
这回的氛围有了很大不同。
“所以。”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圣子讲起来话来依旧是慢条斯理、轻声细语, “你想告诉我, 其实这个称呼不是你宣布的, 是它们自己想出来的?”
他坐在沙发上,青年蹲在他脚边,不敢直接碰他的腿,双手扒在沙发扶手上, 可怜巴巴看着他。
那么高那么强壮的男人, 尽可能把自己蜷缩起来,场景看着很违和。
楚惟有种错觉, 或者是错置记忆的闪回片段,很久以前更加年幼的凯厄斯也总这么歉疚又讨好地看着另一个他, 有时候因为偷偷扔掉了该注射的营养针剂,有时候因为差点吃掉了同事。
小怪物的歉疚向来是担心给他惹麻烦,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哪怕是吃同事。
凯厄斯声音也是可怜巴巴的, 绞尽脑汁想着合适的回答:“是……的……?”
楚惟语气不变:“实话呢?”
“假的。”凯厄斯老老实实低下头,“是我吩咐的。”
楚惟开始觉得有必要遏制一下自己叹气的频率,好像太高了些。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吧?”他说。
“那种?”魔龙抬头看他,一脸茫然,“哪种?”
“……称呼里的那种。”
他不应该是魔龙的祭品吗,什么时候成压寨夫人了?
“不是吗?”凯厄斯有点委屈,“我以为——我很期待我们会是呢。”
楚惟:“……”
我跟你还不熟好吗。
“楚惟。”凯厄斯保持着那个委委屈屈的表情和姿势唤他。
少年睨他一眼:“什么?”
“楚惟,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凯厄斯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视死如归,“我只是太想你了。”
楚惟在这个突然抛过来的直球面前甚至忽略了“想念”和“乱起称呼”两件事之间根本没有直接联系,表情怔忪。
半晌,他垂下眼,语气轻飘飘的:“抱歉,我还是……”
他想说,我还是想不起来你是谁。想说就算你现在对我……我也没办法回以同样重量的感情。
但在他阐明那些渺远的歉意之前,凯厄斯先笑起来:“没事啊。”
青年好像当真毫不介意那样耸耸肩:“楚惟,你迟早会想起来的。你说过不会忘记我,永远不会。”
永远。
对于一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人来说,「永远」实在是个太过模糊的概念。
但凯厄斯是那样笃定,好似他们曾经真的为此约定过。
楚惟无比期盼自己能早日想起来,不仅是不想再看到凯厄斯的失落,更为了自己不要做这个追逐游戏中更被动、更一无所知的那一方。
凯厄斯见他不讲话,习惯性地想要甩一甩尾巴。
然后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人形,没有尾巴。
于是他决定换个策略,转眼成了七八岁,嫩嫩的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眨巴眨巴金灿灿的大眼睛:“楚惟,楚惟!”
他什么也不用说,光是这样看着楚惟、脆生生喊他名字,就足以让饲养员投降了。
楚惟捂住眼睛。
……随地大小变也太犯规了吧!
*
蘑菇鼠们效率非常高,没一会儿下了楼。
楚惟问依米:“如何?”
小姑娘弯弯眼睛,比了拇指。看来已经成功验收。
红绿灯再次在楚惟面前一字排开:“报告夫人,打扫完毕!”
楚惟还是觉得那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别扭:“可以换个称呼吗?”
蘑菇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齐看向已经回到成年人体型的凯厄斯。
这回凯厄斯没法当自己不存在,也没办法像之前疯狂暗示老薪那样让它们赶紧走;这三个小东西没老薪那么聪明,必然会大声问自己在干什么。
凯厄斯决定把问题抛回去:“楚惟,你想让它们叫你什么呢?”
楚惟愣了下,这个问题还真没想过。从八岁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连带「自己」,人们都称他为殿下,如果不是凯厄斯现在每开口一次都会带上他的名字,他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他看见依米,想起在小姑娘的手语中,自己好像就被她称作哥哥。
“要不然……”他试探着,“叫哥哥?”
凯厄斯的瞳孔像每个冷血动物那样骤然缩成一道竖线:“不行!”
反对得太猛烈、太大声,把楚惟和依米都吓了一跳。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儿反应过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就是我……”
他有点不好意思看楚惟,尤其以眼下的成年状态,干脆又变回小孩子的模样,这样做什么都有底气了。
这回他变到比依米还小的年龄,跑到楚惟面前把自己埋到少年怀里,不管不顾地摇头:“不行不行不行,我还没有喊过你哥哥呢!别人不可以比我先!”
楚惟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理由。这家伙简直像个小动物一样不讲道理……
好吧,不是像,龙本来就是动物。
小龙崽抱住他的腰,金瞳亮得惊人,软磨硬泡:“楚惟,你是我一个人的……只能是我的……好不好?”
楚惟对小动物向来是很没办法的,拍了拍他的背,好气又好笑:“好。行。那个,你别勒着我了……咳……”
龙崽大惊,连忙松手。
他忘记了自己只是缩小体型,没有收敛力气。
变换形态还不够熟练,看来以后要多加练习才行。
一通商讨下来,最终决定蘑菇鼠,还有雪原其他的住民们,统一称呼楚惟为“楚先生”。
尽管楚惟对自己这个姓氏没有留恋,甚至有点儿厌烦,这样称呼起码能当做独立个体来尊重。
凯厄斯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绝妙称呼就这么被废除了。
他看着少年蹲下去逗弄红绿灯蘑菇鼠们的身影,想着,其实它们能不能这么叫你也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我可以喊你夫人么?
*
(别人把)卫生打扫完毕,凯厄斯饲养楚惟的第二步计划就是把他肚子填饱。
这件事不需要假手他人了,千年来无聊的龙自己研究了许多菜谱,贯通古今,中西合璧,就缺这么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呢。
他摩拳擦掌:“楚惟,你想吃什么?”
楚惟被他这么问,才反应过来,迟疑地摸了摸肚子,竟然没有感觉到半点饥饿——要知道,距离他上次进食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深渊”仿佛一个结界,进入这里,生理需求也好,五感和时间也罢,一切都在变得缓慢。
也难怪魔龙一睡就是十年。醒了也没事干啊。
但是,比起他自己吃什么,他更想知道的是,魔龙平时醒来吃什么?
历年的圣子都是祭品,难道……
“我啊,喝点营养液就够了。”凯厄斯无所谓道。
营养液对现在的楚惟来说还是个略微陌生的名词,但看凯厄斯的意思也差不多能想象出来是什么便捷但难吃的东西。
那么大一只,不,一头龙,一千年来,就靠喝点儿没味道的水剂撑过来吗?
凯厄斯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能让小家长流露出近乎于心疼的表情,显然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转了转眼睛,继续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添油加醋:“其实有时候醒了也懒得吃,因为没人陪我吃饭嘛,干脆就忍忍好了,反正过不了多久还要继续睡……”
楚惟神色黯然。
他也会孤单,但他的孤单是不被理解,不被爱,不被共鸣。
和凯厄斯有许多不同。
凯厄斯的孤单,就真的是孤身一人……龙,无聊地,无趣地,无望地度过了他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
如果此前的猜测路线没有谬误,那么凯厄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到菲亚兰,就是来找“自己”的。
换句话说,留下凯厄斯孤独一千年、等待一千年的人,正是千年前不知为何离开的“自己”。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楚惟猜“自己”大概率是死了,而且应该死得不是很……嗯,自然。不然也不会让凯厄斯生出如此巨大的、持久的、扭曲的执念,一定要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他。
——他忽然有了个无比荒谬的念头。
如果凯厄斯当真用了一千年的时间精心设计了重逢。
那么,究竟是他找到了恰巧诞生在这个世界的自己。
还是……
用某种方式,复活了自己?
若真是如此,那么过去献祭给魔龙的少男少女们,究竟都是什么下场、用来做什么?
至今没有一个圣子活着离开过“深渊”。
而现在轮到他了。
他就是凯厄斯寻找的目标吗?
还是只是……又一份“耗材”?
楚惟不禁为这个古怪的念头打了个冷颤。
然而他看见又一次变小、这回恐怕只有幼儿园年纪、还穿着非常可爱的儿童款睡衣的小龙崽,抱着个枕头站在面前,眼巴巴地问“楚惟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时,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害怕和畏惧。
哪怕他罪孽滔天。
就算他恶贯满盈。
他居然还是只想要拥抱他。
第70章 真相。
木屋的隔音效果很好, 即便楚惟看了几次外面的风雪依旧狂暴,屋里静悄悄的,能清晰地听见心跳声。
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少年蜷在被蘑菇鼠们洗得干干净净、又被凯厄斯用火(差点没整个烧着)烤干的被子里,疲惫从脚尖漫过头顶, 却没有睡意。
龙崽还是保持着四五岁的体型从背后抱着他, 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和他构造完全不同。
从楚惟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大人们压低嗓子谈起魔龙, 天生邪佞, 无恶不作, 每每现身整个菲亚兰都要遭殃。
他和所有菲亚兰的孩子一样,对凯厄斯这个存在相当畏惧,生怕自己哪天表现得不好就被魔龙叼走当小零嘴, 嘎蹦两下就吃完了。
后来他成了圣子, 学习着如何把自己保持得纯净、澄澈, 好在十八岁到来时献给这位挑三拣四的、邪恶的异神。
现在他见到他了。
所以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菲亚兰的梦魇、恐怖传说、超级无敌大魔王,成了在他怀里撒娇的幼崽?
如果自己前世真的是凯厄斯的研究员,那么这样的大魔头, 其实是他亲手创造的吗?
龙崽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平稳, 和实际年龄不符的稚嫩声线从背后冒出来:“楚惟,你还没睡吗?”
他的呼吸和心跳太乱了, 根本躲不过龙灵敏的听觉。楚惟不打算隐瞒,直截了当:“我想知道……”
背对着讲话不太方便, 楚惟干脆转过身同小孩面对面。
这样离得很近,近到龙崽觉得自己的鳞片都开始发烫——虽然这个时候他的龙鳞都藏起来了——不好意思地把自己埋到被子里。
没一会儿又忍不住露出眼睛,金色的龙瞳即便在暗夜中依旧亮灿灿的, 像两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
可是人类不会发光的眼睛在他看来要美得多,楚惟的黑眸温润,倒映着他瞳孔里的金光,像晃动的月影。
“如果我想知道,你会告诉我吗?”楚惟声音很轻,好似怕大声一点儿就会惊碎这个雪夜里的梦。
对凯厄斯来说,能重新和饲养员在同一张床上躺着,的确是盼了太久太久的美梦:“什么?”
“他们。”楚惟的神情有些低落,“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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