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过去见到过的雄性们可以冠上“英俊”的赞赏,那么眼前这个……可以用“耀眼”来形容。
楚惟手一抖,差点儿没把烛台打翻。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男人,一头黑色短发有些凌乱,还粘着尚未融化的雪片;个子极高,身形挺拔,气场张扬得咄咄逼人,五官更是俊美到嚣张的地步,像把难以敛藏光华的长刀。
最夺目的是他的眼瞳,纯正的,灿烂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金,居高临下望过来时绮丽得摄人心魄。
若真有神明降世,就该是这种模样。简直是完美的化身。
……如果忽略这人是不怎么熟练地从窗户翻过来的话。
楚惟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太过不礼貌,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你可以走门进来的。”
“啊,是嘛,下次我会记住的。”看起来很不好惹的男人语气却很乖巧,望着他满眼都是笑意。
为什么这种事还要有下次啊?
少年不自觉捏紧烛台的金属支架:“你是……他吗?”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魔龙的人形吗?
还是……
这双金色的,全菲亚兰再也找不出第二双的眼瞳,他只在一个人那里见过:实验室里的男孩凯。
在男人回答之前,幼年精灵跑过去,很开心地晃了晃他的手臂,充分表达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男人却没有回以她同样欣然的招呼,只是捏了捏她的小胳膊同样的位置,甚至没有看她。
他直勾勾地盯着楚惟,神色却一点点化成沮丧,声音发哑:“楚惟,你还没有认出我吗?”
楚惟觉得自己现在像踹了一脚小狗还不给喂饭的恶人,嗓子干涩得厉害:“我……”
“啊!”男人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楚惟:“?”
男人在原地转了一圈,身高体型跟着缩小。
摇身一变成了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比楚惟还要嫩些。
说年轻时十岁就年轻十岁的小少年展示性地拉拉两边衣角,眼睛亮晶晶地、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楚惟,这样呢?”
楚惟迟疑片刻,还是摇头。
“楚惟,这样你也不记得吗?”少年的金瞳中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失望,“你走之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啊。”
这个不管说什么、一定要以他的名字为开头的讲话方式倒是很像凯,可是楚惟在幻境中见过的凯总是很小的男孩儿,实在没办法跟刚才那个压迫感如此强的男人联系在一块儿,哪怕亲眼目睹他变成现在这个少年。
而且,楚惟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凯的模样了。回忆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什么都朦朦胧胧,唯有眼前人无比清晰。
他有许多猜测,来自梁责的讲述,来自凯的错位,来自偶尔闪回幻境的提醒……但猜测只是猜测,它们没办法真正唤醒他的回忆。
他认不出他。
可不知为什么,看见少年眉目中那般明显的难过,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抽痛了下。
他还不至于同一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轻易共情,就算大魔头披着张纯良无害的外皮。
除非,对方的变化真的能牵动他的情绪。
小少年见他沉默,也不再催促,垂着眼睛嘟囔道:“楚惟,我会让你想起来的。楚惟,楚惟,我多叫几遍你的名字,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怎么还是这么执拗的小孩啊?楚惟很少会像今天这样频繁地想叹气。
凯厄斯已经等了一千年了,也不差再多些日子,迅速调理好了自己,又恢复了此前的兴高采烈,想要对他的洋娃娃有更多了解:“楚惟,你现在多大啦?”
楚惟愣了下,这居然是目前为止最好回答的一个问题:“十七。”
凯厄斯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咧开嘴,露出比寻常人类的虎牙锋利得多的小尖牙:“楚惟,我终于可以比你大了。”
他想了想,让自己再度改头换面。
不过也没回到刚化形时的年纪,维持在了二十出头,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最好的模样。
这下再看楚惟需要低头了,凯厄斯心情很好,几乎是洋洋得意的:“楚惟,你看,我说过吧,我会让你当我的小孩。”
楚惟:“……?”
他的疑问半挂在脸上,难以成形,因为凯厄斯已经快速走过来一把抱起他。
旁边的小依米“呀”了一声,立刻捂住眼睛。
楚惟吓了一跳,尽管从成为圣子开始他就总被人抱来抱去,但凯厄斯的姿势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伸直双臂把他举得高高的——好像楚惟不是十七八岁,而是七八岁——满溢的笑容幸福而笃定:“楚惟,我会好好养你的,让你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第68章 魔王大人vs魔王夫人。
凯厄斯说要养他, 楚惟本以为就是句玩笑话,要不然是某种带有夸张或曲解意味的修辞方式,没想到凯厄斯还真就一本正经地养了起来。
木屋里的灰太大,娇生惯养的小圣子直咳嗽, 凯厄斯当然舍不得他去打扫, 但要自己来……呃, 他是龙诶,谁见过龙干家务啊?
门铃响起的时候楚惟第一反应不是谁来了, 而是, 这玩意儿居然还能响么?
他不知是不是房子的主人回来了, 看向凯厄斯。
凯厄斯面露得意,打了个响指:“帮手来了。”
依米自告奋勇去开门,然后脖子往后仰到发酸, 才看清来者的样貌。
那是个极为高大的……姑且称之为“生物”吧, 比门框还要高一些, 强行挤进来的时候带着周围的墙壁都瑟瑟发抖起来。
虽然高大,却也很佝偻,身上披着一块无数补丁勉强拼凑而成的破布,全身都是黑的。
严格来说它并没有实体, 像一大堆煤灰聚集而成的黑影, 沉默地,蹒跚地走进了木屋, 在本就不干净的地板上雪上加霜地留下一串煤渣似的脚印。
楚惟已经做好了凯厄斯找来的不会是普通人的存在,但这般怪模怪样还是超出了他的预计。
“这是……?”他的音量放得极轻, 生怕吹散了那堆煤灰。
“老薪,噬尘兽。”凯厄斯翘着腿大剌剌靠在唯一擦干净的沙发上,“它打扫卫生有一手的。”
“魔王大人。”老薪的声音的确和外表看上去一样粗粝沙哑, “那么,我开始工作了。”
凯厄斯的“好”字还没说出来,接收到旁边打量的视线。
楚惟在看他。
一点点讶异,一点点好笑,还有一点点恐怕连本人都没意识到的揶揄。
——在听见老薪那句“魔王大人”之后。
平时被雪原上的非常规生物称呼“魔王大人”,凯厄斯从没感觉到任何不妥,可现在被楚惟听到之后哪哪儿都不对劲了,好像小孩给自己取的中二称呼被家长当场抓获——
“咳,那什么。”青年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你以后不要这样喊我了。”
老薪疑惑:“那叫您什么?”
“……就名字吧。”
老薪皱了皱不存在的眉:“这不妥吧,魔王大人,对您太不尊敬了。”
少年扭过头去,肩膀轻微地一耸一耸,应该在憋笑。
凯厄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找个洞钻进去。真想穿越回几百年前把那个耀武扬威对雪原住民宣称“你们都要叫我魔王大人”的自己打晕啊。
他捂住眼睛摆摆手:“算了。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反正他在楚惟面前出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噬尘兽充满不解,不过还是乖乖干活去了。
它的用处兽如其名,以灰尘为食,可惜极北之境终年大雪,就算有灰也被压下来了,老薪常年食物短缺。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份进餐的机会,它自然不会放过,框里哐当上楼,从二楼的房间开始吃。
依米也是第一次见噬尘兽,非常好奇,跟上去看。
于是一楼只剩下楚惟和凯厄斯。
少年撑着下巴,手指在脸颊上敲了敲:“那么,这里本来是谁的房子呢?”
就算魔龙可以化作人形,他不觉得他有那个闲情逸致专门盖一座房子;从此前肉眼可见的失望来看,这家伙应该是很喜欢自己的龙巢的。
在梦里肖想过太多次,真的重新和饲养员如此近面对面,两厢无事地闲话家常,凯厄斯反而别扭起来。
他捋了把短短的、硬茬茬的头发:“啊,以前有个人想当龙骑士,一直在这儿埋伏我来着。”
楚惟还是第一次听这个恶名满身的大魔头谈起别人,心底微微一颤,但还是很好地藏起了自己的畏惧:“然后呢?”
凯厄斯显然觉得很无聊:“他太没耐心了,也没多等我几天,等我醒的时候早就走了。”
周围没有一个正常的活物,没有晴雨日夜,没有安全便捷的获取食物的渠道,只有数不清的、没有尽头的风雪与荒原。楚惟觉得那个勇士能撑到盖好房子已经很厉害了。
他还想再问问以前的那些圣子怎么样了,可又不想听见太直白的答案。
万一凯厄斯把他们……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实在很难把他这么多年来自己要献祭的死神、经久不散的噩梦联系在一块儿。
也没办法想象这个每次看向自己目光都充满喜爱和期待的青年,会对他人行残忍之事。
因此,在完全做好心理准备之前,他不打算那么快面对一个也许无法承受的答案。
楼梯传来咚咚咚声,两人看过去,是依米。
精灵族走起路来都是没有声息的,但依米不会说话,为了引起他人的注意有时候只能用这种方式。
小孩趴在楼梯扶手上,指着上面,很着急的样子:“呀!”
应该是让他们去看看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起身。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二楼原本的木地板上只是一层没有颜色的灰尘,现在却结了厚厚一层黑色的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本来就是煤灰的堆放地。
依米是爱干净的小精灵,拉住楚惟的手,眉头纠结地拧成小疙瘩:“呀……”
楚惟轻轻拍了拍胸口,只庆幸这不是他自己的房子,不然心脏病都要发作了。
凯厄斯显然也没想到老薪还有这种副作用,像做错事的小孩不敢去看楚惟的表情。
他抬起手,手背向外挥了挥,密不可分的黑煤灰竟然为他分出一条道来。
凯厄斯也有些嫌弃,但没办法,自己招来的帮工就得负责到底,他往前走,在空房间里找:“老薪,老薪?”
不一会儿,佝偻的黑影飘出来:“魔王大人?”
它看起来是吃饱了,比之前还要巨大,再这样下去楚惟很怀疑它会把房子撑爆。
凯厄斯叹气:“行了,不用你帮忙了。吃饱了没?回去吧。”
噬尘兽迟疑了下,它吃得正香呢,这么被强行打断挺难受的:“魔王大人,还有下面一层楼……”
“这里不需要你了。”凯厄斯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语气冷淡了些。
老薪一个激灵,身上的煤渣都抖出来些许。
它的确是吃得太入迷,差点忘了,这位可不是什么心平气和好说话的主儿;连菲亚兰其他地方都知晓他的暴君之名,离“深渊”最近的极北之境又有谁没见识过呢?
老薪恐慌起来,掉渣掉得更厉害了。
楚惟看出它的紧张,略带责怪地瞥了凯厄斯一眼。
既然是请来帮忙的朋友,态度不可以这么坏。
凯厄斯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小家长。
楚惟看向噬尘兽,温和道:“谢谢您。”
在娇小的人类面前,老薪试图把自己压得更矮,诚惶诚恐:“夫人言重了。”
楚惟对他的称呼感到迷茫。
夫人?是他想的那个词儿吗?
老薪见他这样困惑,也愣住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畏怯地看向魔王大人。
凯厄斯在楚惟背后对他挤眉弄眼做手势:‘别问了,快走,快走!’
夫人这种称谓自己在心里、或者听这些家伙说出来爽一爽就够了,哪儿能真被楚惟听见啊!
噬尘兽辞别魔王大人和魔王夫人,硬是把自己艰难地从二楼窗口塞出去,飘远了。
家务外援计划宣告失败。
楚惟摇摇头,生怕凯厄斯再唤来什么奇形怪状的朋友:“我来吧。”
虽然他从小到大都是被人锦衣玉食地伺候着,扫扫地擦擦桌子这种小事儿也没什么做不了。
凯厄斯见他真要去拿扫把扫老薪留下来的煤灰,这还得了,连忙从背后抱住少年。
他以前也总这样偷袭饲养员,可那时候他小小一只,就算力气大了些,也在可控范围。
但现在的楚惟不是二十七八岁的研究员,他也不是几岁的小龙崽,这么拦腰一抱直接把人举了起来。
楚惟没抑住一声惊呼,猝不及防后背贴上火热的胸膛。
圣袍只改造了衣摆,上半身的料子依旧薄如蝉翼,青年的体温就这么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好似某种特意为之的拥抱,铃兰雪雾与沉木火焰的气息亲密无间地交织在一块儿。
……于是两个人都脸红了。
差点被挤到煤灰里的依米·西尔达小朋友认真思考,自己和这两个哥哥共处一室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戴上墨镜比较好——还有,要保持一定人身安全距离。
咚咚。咚咚。咚咚。
楼下再次传来敲门声。
楚惟红着脸拍了拍凯厄斯的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青年像是反应慢半拍,也像是不舍得放他走,等终于回过神来松手,依米早就丢下他俩跑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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