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醉酒的简熙站起来,眼底醉意被焦急冲开,一片清明。
“不见了?怎么就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听你的话,以我姐的名义,给她请了雇工吗,前几天雇工去的时候,她都在家,但今晚,雇工把饭都做好了,她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是有事出门了?”
江晚澄犹豫再三才说:“反正暂时还没有联系上她。”
所有人都知道简熙心里有云枝,包括江晚澄。
她生怕简熙太过着急,做出什么理智控制不住的事,始终把话说得很委婉。
其实云枝不是刚消失的,刚开始她们也以为,她是不是有事出去了,结果等了一下午,天都黑了,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不接。
她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云枝是真不见了。
小区监控也调了,完全没有看到她的踪影,这个人仿佛是凭空消失的。
不排除云枝有意躲着,不想被她们找到的可能。
云枝就是研究这个的,走哪条路,能躲开监控,不费吹灰之力。
她就是不想被人找到。
杨月都听到了,她尚且懵着,简熙就已经跑出去,高跟鞋哒哒的声音,让人闻声跟着急躁。
“你慢点,还穿着高跟鞋,别扭到脚了。”
杨月抓起两件棉袄,跟在简熙身后追,“诶,衣服,穿件衣服啊……”
一前一后地跑到停车场,要不是杨月站在车头,张开双臂挡住,简熙都没想带她。
幸好杨月速度够快,从简熙手里夺过方向盘,不然看简熙急红眼的样子,真打算酒驾了。
简熙一门心思扑在云枝身上,难怪刚才跑出酒吧门口,方文潇热脸凑过来,简熙不仅没理,还推了下挡她路的方文潇。
杨月透过后视镜看着方文潇受伤的眼,很是不忍。
她是明事理的人,知道现下什么事才是最要紧的,安慰方文潇不急于一时,她动作麻利地把车子汇入车流。
“去哪?”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简熙降下车窗,街边的奶茶店,巷尾的图书馆,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凡是有人的地方,她都要仔细看过。
“我慢点开。”杨月说。
“没必要,开快点。”
无论杨月把车开得多快,只要云枝在,简熙就可以一眼把她找到。
“那去哪?”杨月又问。
简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说:“星河庭玺。”
“她们肯定找过了吧。”
杨月提醒简熙,但简熙坚定的语气说:“就去那。”
杨月不是很能理解,却还是按简熙的意思办。
简熙也不是很笃定,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她,推着她向前走,她觉得自己就应该去那里,如同这些天,每一次醉到不省人事,她都觉得自己应该回到云枝身边。
-
到了小区门口,跟保安说明情况,又是登记又是打电话,浪费好长时间,才把她们放进去。
简熙几乎是跑到云枝家里,累得气喘吁吁,杨月愣是没跟上她。
江敏澄,江晚澄,还有几张生面孔,应该是她们的手*下,很多人都在,反正大家都是束手无策的样子。
“查过她的行程轨迹了吗?”
话问出口,简熙才发觉这话问得实在多余,监控的痕迹云枝都能抹去,何况是这个。
简熙揉了揉被寒风吹痛的头,仔细想了想,云枝有可能去的地方。
头一低,她看到地上一撮烟灰,弓下身子再仔细看看,不止一撮,连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这是……”
一个女人过来,江敏澄摁住她的胳膊,朝她使眼色,让她别管。
简熙顺着烟灰指引的方向走,推开门,绿色的荧光标识在黑暗的楼道里微微发亮,隐隐看得清路。
细高跟踩过台阶,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不记得总共跑过多少级台阶,推开最后一道门时,她已经气喘吁吁。
简熙也不知道云枝究竟在不在,反正卯足了劲跑,跑空就跑空,无所谓。
她当时就这样一根筋地想。
月光稀薄,照得简熙心里发寒,尤其在看到那抹明明灭灭的光时,双眼像浸水的海绵,沉甸甸地装着女人模糊的轮廓。
简熙跑到双腿发酸发软,就是为了找到眼前这个人,
一瞬间,心落下来。又一瞬间,心提起来。
云枝披着大衣,又顺又直的黑长发在风里飘舞,抽烟的姿势很娴熟,带着漫不经心的倦意,抿住烟嘴,深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来,烟雾在风中消散。
又一口烟吸入肺里,她侧头看着朝她走来的简熙,喉间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似是意外她会来,又似是就在这里等她来。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会戒烟的。”
云枝嘴角勾起不算微笑的弧度,“我们不是都散了吗,我答应过你的那些事,是不是也就跟着散了。”
有道理。
简熙无从反驳。
“好,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你自己的身体着想,你是不是也应该把烟戒了。”
简熙紧张她,不免稍微提起嗓音。
“医生都说过了,你要是继续保持这样不良的生活习惯,长此以往下去,你的身体是会……”
云枝轻轻的,无所谓的语气打断她,“我的身体吗?我不在乎的。”
“你……”
断联是有用的,至少她们可以心平气和地沟通了,不至于没说几句话,就撕心裂肺地大吼大叫起来。
尽管简熙很清楚,只能通过别人口中得知云枝消息的这几天,她并不好受。
云枝站在天台边缘,挺吓人的,真怕她一个冲动,就会跳下去。
简熙已经做好随时去拉她的准备。
“小简,我没那么容易死的,你放心,这几天,我虽然没有去公司,但重要的视频会议,我是一场都没有落下。”
“你在家里办公?”
“嗯。”
云枝既平静,又死寂,“小简,我们好不了了,其实这件事,让我挺难接受的,但我也只能接受,比起你不是我的,我更害怕的是,就算你是我的,但你不开心。”
“所以,这就是你肆无忌惮糟践自己身体的理由吗?”
云枝不禁皱眉,眼角浮现几道细纹,为之增添几分破碎的美感。
反正在简熙眼里,云枝不管怎样,哪怕是如枯尸般直挺挺躺在床上,都是美的。
“我没有故意糟践自己啊,我知道,江敏澄找人来照顾我,是你嘱咐过的。”
简熙习惯性想要反驳,嘴唇张开缝隙,一个完整的字都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被云枝笃定的话语压下去。
“我也知道,如果我继续死缠烂打下去,即使你不能接受我,你还是会对我心软的,因为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妹妹,你是我的年年,从前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黏在我怀里,我们之间不是仅仅有爱情的,你不爱我了,我也可以死皮赖脸,用另一种亲密的感情把你留下,可是小简,我不想再那么自私了,你想走,那你便走吧,我祝福你,真诚地祝福你,你就当是我成长了吧,尽管实话是,我真的挺难过的,小简,离开你,我真的很痛苦,但我不会去从除了你以外的别人身上寻找慰藉,如果连一支烟都不能抽的话,那你告诉我,想你想到心如刀绞时,我应该怎么办?”
好吧,简熙被说服了。
她依旧嘴硬道:“谁说你不可以从别人身上寻找慰藉了,你也可以谈恋爱啊,我都能遇到更好的人,你为什么不能?”
“你就是最好的人。”
云枝悲伤的神情看着她,“小简,说这么多,不是为了告诉你,我这个人有多么高尚,我不是圣人,我就是普通人,我有很多缺点,很多不好的一面。离开你,祝福你,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
云枝抽烟的姿势带着疲惫的优雅,每次抬手,宽大的袖口都会滑落,露出手腕内侧淡青色血管。
她冷静自持,温柔如初,却感觉她随时准备灰飞烟灭。
她站在风里,她就是一阵风。
她站在月亮底下,她就是淡淡的月光。
她的心意都在她所说的话里面,没有藏着掖着,很容易揣度,但要是当你发现,她连小指翘起的弧度都是孤独的,你就会情不自禁地为她难过。
冷静自持是真的,温柔如初是真的,灰飞烟灭更是真的。
她没有偏激地展现出单一格调的情绪,没有只是发疯,只是冷漠,只是卑微,当这几种情绪完美结合在一起时,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
简熙问:“为了你自己,是什么意思?”
月光为云枝镀上一层光,她换了抽烟姿势,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嘴,泪水划过时,她松开手指,烟蒂从高处坠入无尽的黑暗。
第一次,她把阴暗面还没有酿成实际谎言时,诚恳地,毫无保留地,一五一十地,告诉简熙。
“那几天,在你拒绝我的时候,在你厌恶我的时候,在你怎么都不肯要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想去死,没有撒谎,一点都没有。”
云枝把散落的长发拢到耳后,双手揣在衣服兜里,歪头看着简熙笑。
“简熙,我很累,很累很累,我没有精力再跟你拉扯了,你要是爱我,那你就要我,你要是不要我,那也没关系。”
“这就是,为了你自己?”
“是。”
简熙复杂的眼神看她很久,云枝临时起意坦诚的阴暗面,或许真的起效了。
是精密的程序出现漏洞,简熙的同情心钻了空子。还是爱太重,给个台阶简熙就下了。
“云枝,我们做个交易吧。”
第132章 好好活着,我跟你好
“嗯?”
“你戒烟,戒酒,好好活着,我跟你好。”
发梢在风里轻轻飘扬,云枝眼角闪烁细碎的光,嘴唇不自觉抿起上扬的弧线,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有的场景,幸福来得太突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怕是自己听错了。
“小简,你说得可是真的?”
简熙站在背光的地方,脸上的神情模糊至极,“我说,只要你从此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好好活着,我就跟你好。”
“我答应你!”
迫不及待的声音落下,像是生怕简熙反悔似的,云枝迎上来两步,从兜里掏出来两盒烟,塞到简熙手里。
“给。”
简熙顺手把烟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替云枝拢了拢滑落的外套。
“走吧,回家说。”
简熙走在前,云枝跟在后,她们下了楼。
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江敏澄眼神犀利,把她们从上到下扫过一遍,凭她丰富的情场经验,轻易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们,十不离九是和好了。
江敏澄用眼神告诉江晚澄的就是这句话。
江晚澄浅浅一笑,眼里却是有泪的。
已经做足心理准备,怎么还是会这么难过。
简熙孤独的时候,她会无微不至陪在她身边。简熙幸福的时候,她会干干净净地消失。
连声告别都没有,助理推着江晚澄走了。
江敏澄一天没联系到云枝,好不容易见到她人,目前看来,她心情还不错,便把她拉到一边,和她说起困扰她一天的公事。
云枝给简熙一个眼神,简熙朝她点头。
意思是你们聊你们的。
她们聊的,都是些让简熙听着犯困的话,简熙掏出来手机,微信对话框最上面两条消息是方文潇发来的。
「姐姐,你走得那么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姐姐,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你,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当面聊一聊吗?」
刚才情急之下,推了方文潇一把,现在想来,简熙心里也是有些后悔的,正好云枝和江敏澄一时半会也聊不完,她便回复方文潇的消息。
「你在哪?」
方文潇仿佛就等在手机旁边,发来一条都是错字的消息,慌张撤回,这回稳重许多,规规矩矩地发送。
「我在家,姐姐你是时间方便了吗,地点告诉我就可以,我去找你。」
「帮我按一下电梯。」
简熙把停在一楼的电梯按上来,她并没有完全适应现在和云枝的关系,忘记应该跟云枝报备一声。
电梯门朝两侧打开,她还没迈进去,后面跟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简熙回头时,云枝停步。
她红着眼睛,攥着手心,那么强烈的面部神态,动作却压抑得小心翼翼,轻细的嗓音抖个不停。
“你去哪?”
“方文潇找我,我去一趟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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