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浮玉从口袋里取出那枚叶片,总结道:“在我们之后进入树林的人是李旦宵。”
偷走梯子么?问题是,李旦宵已经得到了自以为是真的相机,何必多此一举?
除非那台相机......
殷浔打了个响指:“是塞壬为交易付出的赏金。”
的确,昨晚没有死人,但并不代表没有人被塞壬引诱。
谢浮玉想,如果他是塞壬,他一定会先挑落单的下手,室友死光了的李旦宵,无疑是首选。
那么,交易内容是什么呢?
殷浔挑眉:“偷走梯子?塞壬为什么不自己......”不自己行动?
话没说完,他顿住,恍然大悟:“塞壬无法进入树林。”
“如果瞿悦然就是塞壬。”谢浮玉提醒道。
无论是昨天下午主动请缨引开黎知由,亦或是早上寻人时以身体不适为由置身事外,瞿悦然从未走进过这片小树林。
殷浔忽然想起,那时与黎知由面对面,对方看向他身后的目光中明显透露着惊恐。
也许他害怕的对象不是马丽娅和蒋泉,而是化身为人类、藏匿于人群中的海妖。
倘若假设正确,那么瞿悦然在第一天利用规则杀掉了两个室友,此后一个人住在楼梯口的那间屋子里,为自己夜间的出行创造了完美条件。
而如果塞壬足够聪明,她至少会选择和两个人进行交易,这也侧面印证了李旦宵的死因。
一层小房间的那些照片足以说明人类曾经背弃了与海妖的交易,那么,对人类信任度有限的塞壬,必然不可能把所有的鸡蛋再次放入同一个篮子。
然而,游戏参与者毕竟不是NPC。
殷浔自我代入了一下,轻啧一声:“如果选中的是我,我会把偷来的梯子藏起来,两边通吃。”
丢在树林里容易被发现,扔进海里等于自绝后路,最保险的方式就是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就是民宿二层的房间。
谢浮玉侧眸看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真是人不可貌相”。
殷浔接收到他的目光,低头靠过来:“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总不会害你。”
他语气格外真诚,没有分毫虚情假意,深灰色的双瞳殷殷注视着谢浮玉。
谢浮玉从他眼底清晰看见自己的身影,怔神间觉得这样的对话似乎不是第一次,连同仰视殷浔的角度也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
殷浔见他不答话,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
谢浮玉握住他两指,别过脸,淡声说:“到了。”
殷浔正色,同他来到正对伸缩梯存放口的那棵大树后,找到了已经崩塌的一号出口。
清理石块需要一定的时间,谢浮玉把衣袖翻折至胳膊肘,与殷浔合力将镇在最上方的一块大石头挪开。
然而,骤然移走的石头打破了原有的高差平衡,地势稍低的树南陷下去几公分,碎石混合着树叶向洞口翻滚。
“等等。”谢浮玉把殷浔拉起来。
他左右看看,踩着南侧的草地来回走了几步,而后终于找到了平衡点似的,一屁股坐下,从殷浔手里接过刚挖上来的石头摆在身后,抵住了向北倾滚的砂石泥叶。
殷浔抱着另一块小石头,低头看了他两眼:“那我呢?”
谢浮玉微微一笑:“你继续。”
殷浔:“?”
“必要的团队合作。”谢浮玉反手挡住滑下来的石头,“或者你来换我?”
当砝码并不比挖石头轻松,殷浔任劳任怨地弯下腰,把堵住孔洞的石块清理出来。
两人一静一动,忙活了大半个小时。
直至谢浮玉被堆积的石块推挤着缓缓滑向一号出口的边缘,成功进入密道底部的殷浔才攀着陈旧的铁梯探出半个身位,冲他招了招手:“可以了,阿郁。”
说罢,殷浔折回去,站在出口正下方,敞着双臂等待。
谢浮玉估算着距离迅速起身,朝殷浔奔去,如同一只矫健灵敏的猫,轻盈跃入洞中。
与此同时,石堆由于失去了阻碍而加速坠向洞口,稀里哗啦再度将洞口堵上。
通道内,殷浔稳稳接住谢浮玉,单手抱着他向后退到安全地带,加速的心跳混杂着急促的喘息,砸在两人耳骨。
“多谢。”谢浮玉拍了拍横在腰后的那条胳膊,“放我下来。”
殷浔顺势握住他的手,将人牵至身旁,边朝第一个通道走边说:“怕黑,你带我走。”
谢浮玉于是被怕黑的殷浔一路顺畅地领到小房间的封板下,推开封板的瞬间,一些干草从四周掉了下来。
没有照明设备,两人只能就着洞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在室内搜寻。
幸而房间里的变化一目了然,外圈距离房门最近的一幅画框消失了,突兀地豁着一道缺口,如同多米诺骨牌被人从中间抽走了一块。
谢浮玉隐约记得,那里摆着一张帕莱蒙坐在黄金海岸边玩耍的照片。
如此说来,马丽娅的铁桶里当时应该藏着这幅画框。
“拿走画框,再填进来一些干草。”谢浮玉问,“这会不会也是一种交易?”
殷浔不确定,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天花板,生怕黎知由从某个目光所无法洞悉的角落中窜出来,给他们整一手背后偷袭。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房间好像比第一次来时更加森冷。
谢浮玉同感,他呵出一口热气,说:“没什么其他的变化,走吧。”
他们来此的主要目的,除了弄清马丽娅在一层做了什么以外,正好顺路看看第二条通道。上回光顾着跑路,两人都没怎么分神关注过第二条通道和另一个出口。
回到地下通道后,殷浔自动牵住了谢浮玉的手。
其实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两个人没有认识多久,但几日的相处使殷浔内心深处被一股患得患失的迷雾所裹挟。
好像只要他松手,谢浮玉就会消失不见。
彼此交握的双手是牵绊住风筝的细线,只有牵住谢浮玉的时候,殷浔才有一种实感。
另一边,谢浮玉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再纵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步步逼近,他本能地无法拒绝殷浔。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慢慢走过狭长的甬道。
第二条通道和第一条通道从环境上而言并无太大差异,谢浮玉看见通道尽头时,粗略估算过两条密道的长度,基本一致。
“荀因......”他打算和对方探讨一下密道的设计,不料刚一开口,便感到手腕猛地被攥紧。
谢浮玉顿时收声,以为殷浔发现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裸露的皮肤传来异样的感觉,如果他没记错,殷浔一直走在他右侧,右腕那抹温热便是来自于殷浔。
那么,左臂接近肘部、偏凉而略带潮气的触感,又属于谁呢?
谢浮玉尽力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但左后方那道未知的存在愈发清晰,咸腥的泥土糅杂着枯枝烂叶的水霉味源源不断刺激着他的嗅觉。
“荀因,你手好凉。”他目视前方,平静的声音里隐约能够辨识出几分咬牙切齿。
殷浔脚步微顿,却未停下。
他听懂了谢浮玉的暗示,余光瞥向左侧,清晰度逐渐提升的视野里,一团黢黑的影子正卡在谢浮玉和墙壁之间。
虽然看不清脸,但从大致的轮廓不难猜出黑影的身份。
前方不足五米就是通道尽头,他们还是没能避开黎知由。
这场如影随形的追逃游戏终于在临近出口时揭开帷幕,被识破的黎知由不再掩饰,攥着谢浮玉便要将人朝甬道深处拖,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殷浔赶忙拉住谢浮玉,同时,带着十足力道的一脚猛蹬出去。
哗——一团水从谢浮玉的手腕上滑落。
“快走。”殷浔抬手护住他后脑,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迈向铁梯。
化作液体的黎知由却很快恢复了人形,瞬息之间缩短了彼此的距离,一手抓住了谢浮玉的脚腕。
将将摸到封板的谢浮玉一个踉跄:“......”又来?
他扑腾着朝下蹬了几脚,黎知由似乎学聪明了,不再勉力维持人形,湿滑的液感犹如蛰伏在阴冷洞穴的毒蛇,裹缠着谢浮玉的脚踝。
好在殷浔反应及时,找准位置补了几脚,而后迅速将谢浮玉捞了出去。
“梅开二度是吧。”谢浮玉仰躺在二号出口外的草地上,脑袋抵着殷浔的肩膀缓神。
不远处,黎知由一改洞内的嚣张,畏畏缩缩躲在洞口,向草地上张望。
殷浔顾不上管NPC在做什么,他低着头,眉宇间尽是心疼,正动作轻柔地替谢浮玉揉着手腕,两指宽的红痕在瓷白肌肤上格外扎眼。
谢浮玉舒适地眯了眯眼:“我怎么觉得,他看的不是我们。”
他顺着黎知由的目光缓缓扭头,发现那道窥探的视线,落点似乎在他们身后。
不待谢浮玉细看,殷浔便按着他趴下来。
小树林间,海风卷起树叶沙沙作响,高低错落的杂草后,一截熟悉的裙摆迎风飞舞。
第10章
封着照片的画框坠入海中,噌地腾起一簇火焰。
马丽娅越过围栏,径自坐在纯白砖石铺就的海岸边,蛋糕裙层层叠叠自然地垂落,遮住交叠的双腿。
她身侧摆着一碟点心,上窄下宽,深棕色如同巧克力般醇厚的表面,覆着一圈一圈凹凸起伏的波纹,赫然是先前在咖啡馆里见过的可露丽。
躲在草丛里的两人慢吞吞地爬到离栏杆不远的一棵树下,藏在了一块硕大的花岗岩背后。
从谢浮玉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马丽娅手中的咖啡杯。
杯口氤氲着热气,不知怎地,他直觉会是一杯热摩卡。
“这是什么独属于NPC的浪漫吗?”殷浔贴近,气音混杂着一丝微哑钻入耳中。
谢浮玉一声不吭,面不改色地盯着前方,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殷浔歪了歪头,伏低了一些,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约莫一刻钟后,远海逐渐汇聚起汹涌澎湃的浪,天际荡开一串啸叫,隐隐有什么生物,正踏过连绵不绝的海浪,朝他们这边涌来。
光滑如同镜面的表皮在日照下反射出耀目的光辉,随着浪潮的波近,马丽娅伸手拈起一只可露丽,缓缓站起身。
下一秒,谢浮玉看见她将那只西点掷向了大海。
紧接着,一抹无暇的白破开海面,接住了下坠的可露丽,随后再次跃出,亲昵地碰了碰马丽娅滞在半空的手。
“你觉得......”谢浮玉按住越靠越近的某人,把他挤回原处,“你觉得这只海豚是帕莱蒙坐骑的可能性有多大?”
殷浔不自觉地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说:“百分百。”
谢浮玉深以为然。
马丽娅曾经说过,她和帕莱蒙之间存在着固定的联系方式。
如果她是那个热衷每晚练嗓子、高歌一曲圣母颂的海妖,那么“马丽娅”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太过明显的暗示。
而显然,两人都不认为副本会如此仁慈。
抛开作为引路人与帕莱蒙的联系,通过小海豚传话,或许也是一种可行的方式。
“所以你听得懂他们在聊什么吗?”殷浔伸长了脖子,支棱着耳朵仔细辨认夹杂在风间和浪涌中的对话声。
听起来比较接近鱼类的叽里咕噜,总之不像是人话。
一人一海豚有来有回地唠了大半个钟头,眼见那碟可露丽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小海豚甩了甩尾巴,精力充沛地表演了一番鱼跃龙门。
马丽娅忍俊不禁,脸上少见地浮现出几分母亲般的宽和。
“回去吧,回到真正的大海中去。”她眺眼看向已然平静的海面,音色沉沉,“在风暴结束前,不要再回到这座小岛了。”
话音刚落,海豚猛然发力,一头扎入了深海,逆着海浪回流的方向,遥遥游向未知的彼端。
直到晕起的涟漪消失,马丽娅才收拾了碟子,单手撑住围栏,翻回安全地带。
她径直朝着两人藏身的方向走来。
殷浔连忙翻身,按着谢浮玉的脑袋一起贴住地面,慢慢屏住了呼吸。
坚实有力的脚步声穿透窸窸窣窣的杂草,愈发逼近。
心跳声如擂鼓,在焦灼的躲猫猫游戏中,仿佛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殷浔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大脑可能会产生短暂的空白。
恰恰在这几近于无的瞬息间,脚步声戛然而止。
视野骤然变暗的刹那,谢浮玉向侧方一个利落的翻滚,顺带扯着殷浔的衣领,将他从石头后面拖了出来。
哐——
闪烁着寒光的法杖轰然锤向地面,裹挟着难以估量的力道,溅起无数砂砾,碾着杂草震出一个深约十五厘米的圆坑。
殷浔背靠树干,惊魂未定。他咽了咽口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心有余悸。
好险,要不是阿郁反应及时,他的头骨就该被捅进土里了。
但留待喘息的时间十分有限,泛起幽微蓝芒的杖首直指两人藏身之处。
一道劲风自斜刺劈来,殷浔矮身躲过,同时推着谢浮玉朝相反的方向避开。
两人沿着海岸线慌忙逃窜,身后的树木一棵接一棵地倒下。
马丽娅高举着那根曾杀死过黎知由、也可能杀死过更多人的法杖,闲庭漫步般追赶着他们。
即使所到之处,已然寸草不生。
谢浮玉漫无目的地向前,犹如不知疲倦的江水,不能停,也不敢停下。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极力保持清醒,复盘起此前的所有行动。
他们一定触发了什么条件,才引来了NPC的追杀。
是偷听,还是偷听被发现?马丽娅精准定位到两人的位置,显然一早知道他们在场。
如果打算斩草除根,不至于等到对话结束,因为在小海豚露面前存在一段时长十五分钟左右的空窗期,对方完全可以挑在那时动手,既不用提防有人偷听,也不必担心赶不上与小海豚的会面。
偷听被发现的可能也因此得以排除,谢浮玉回忆起马丽娅同小海豚告别时的一番话,陡然意识到,他听懂了这番话中的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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