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浮玉抽了件浴袍披上,系紧腰带,将领口严丝合缝拢到喉结下方,出来时意外看见殷浔仍旧穿着来时的那身衣服,但血迹已然消失不见。
“衣橱里有七套一模一样的衣服,脏了的不用管,会自行消失。”殷浔促狭地望着他,“话说回来,宝贝儿,你的内裤尺寸挺可爱。”
谢浮玉:“......”你大你了不起。
等他换好干净衣服,殷浔立刻掀开被子,拍了拍特意空出来的一小块地方,目光殷殷地看他。
谢浮玉留给他一个冷淡的后脑勺,回到了自己床上。
“阿郁,一起来分析线索嘛。”殷浔锲而不舍,循循善诱,“你躺过来,我给你揉揉腰。”
谢浮玉:“......”你难道是什么很软的东西吗?!
自从遇到殷浔,他无语的次数比前面二十来年加起来的总数还要翻几番。
但殷浔按摩的手法确实有点说法,谢浮玉压着枕头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到对床。
殷浔于是伸手拉住他,拿被子将人裹进怀里,一手绕过谢浮玉后颈,将纸条放在他眼下,另一手横过小腹,耐心细致地替谢浮玉揉腰。
“我只在一个人的时候,梦见过大海。”他捋平纸条,问,“难道要一个人站在海边,才能看见传说中的黄金海岸吗?”
殷浔身上暖烘烘的,且嗓音磁沉,语调低缓,谢浮玉昏昏欲睡。
闻言,他费劲撩起眼皮,轻声说:“不是,我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站在海边。”
谢浮玉觉得这句话的重点或许在“梦”,但是梦里要如何拍照,再拿到梦外交作业呢?
“兴许梦指的是时间。”殷浔想起另一件事,偏头问,“你怎么会有线索纸条?”
“我是新人啊。”谢浮玉侧过身,脑袋抵着他的胸膛,半张脸掩在被子下,只露出一点被热意熏染的耳尖。
无论他是不是新人,既然只有新人才会拥有线索纸条,那倒不妨认下这层身份。
殷浔眸光微顿,21人的10%,按照四舍五入的思维惯性,大家默认只有两个新人。
可是计算人数时,小数点后面的数位是不能够省略的,所以应该有三个新人才对。
谢浮玉正是第三个拥有纸条的新人,殷浔按在他腰侧的手不由收拢,眼中浮出几分无措,那我算什么?
“郁缬。”殷浔念他的大名,语调里似乎夹杂着一缕无可奈何的叹息,问,“你真的是津大统数院的吗?”
谢浮玉没有说话,他呼吸平稳而绵长,已然睡着了。
殷浔失笑,小心地抽回垫在他颈后的手,扶着人躺好,掖紧被角。
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副本正值盛夏,此时窗外依旧明亮,远海依稀可见一轮灿金红日缓缓下沉。
大教堂的虚影渐渐湮没在耀目的光晕中,如同被烈火焚烧,于天际点燃了一簇生生不息的焰火。
谢浮玉从梦中忽然惊醒。
关于梦的具体内容他有些记不清,但金乌坠地的景象似乎与梦中的某个画面重合,梦接近尾声时,他看见了殷浔染血的侧脸。
“荀因。”谢浮玉无意识地攀住他的胳膊,仰头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殷浔有很多种回答这个问题的方式,但枕着他肩膀的人,嗓音沙哑,话语间带着一缕几不可查的微颤,他眼尾曳红,朦胧的双眼显露出几分颓然的脆弱。
“也许吧。”殷浔怔然,伸手拍了拍谢浮玉的后背。
几分钟后,谢浮玉彻底清醒过来,他推开殷浔,慢慢坐起身。
殷浔对他的阴晴不定似是习以为常,倚在床头冲他晃了晃手机:“蒋泉在群里说,下午各自在海岛上转一转,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谢浮玉捂着脸深吸一口气,半晌,点了点头。
他们穿戴整齐,打开房门。纸条由谢浮玉随身携带,而钥匙则交给殷浔保管。
两人走到楼梯边时,正对楼梯口的房门恰好从内拉开,瞿悦然出现在门后,看见殷浔时,面中闪过明显的恐惧。
她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带子,贴着华丽水钻的细长美甲与朴实的白布书包看起来格格不入。
“住的还习惯吗?”谢浮玉忽然问。
他比殷浔平易近人,瞿悦然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想换房间,但是马丽娅不同意。”
“换房间?”谢浮玉有些惊讶。
瞿悦然盯着鞋尖,喃喃:“窗户,窗户太多了。”
她侧身让开一条通道,将房门向内推开少许,内里的景象顿时一览无余。
这是一间三人间,由于处在民宿拐角,有一面墙被设计成扇形曲面,整整齐齐码着六扇玻璃,两扇为一组,下方摆着一张单人床,同样没有安装窗帘。
谢浮玉了然,但爱莫能助,只能嘱咐她:“小心些吧。”
瞿悦然欲哭无泪,锁好门下楼找室友汇合。
“阿郁,你对她真温柔。”人走后,殷浔捏着嗓子委屈巴巴地控诉道,“不像对我,动辄打骂。”
谢浮玉:“......”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都是你应得的。
殷浔嘴上没个把门,表示要为自己争取一点福利,必须要和谢浮玉牵着手才会走路。
谢浮玉原本懒得搭理他,但殷浔站在他下面两级台阶上,仰面看他时,微垂的狗狗眼分外可怜。
谢浮玉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虚头巴脑的大教堂净化了心灵,否则怎么会看见殷浔就心软。
他慢慢朝下走,路过某只人形犬类时伸指勾住了对方的手。
殷浔登时心满意足,反手回握,甚至自作主张地将手指卡进谢浮玉的指缝,形成一个十指交握的姿势。
中央广场是出生点,他们打算最后去,谢浮玉站在民宿门前左右看了看,最终指着东面,提议先逆时针绕着小岛转一圈。
民宿外种植着一圈矮树,高度刚好与二楼的窗台齐平。葱郁茂盛,枝干虬结,笔直而粗壮的树干斜向上生长。
如同一根圆木搭成的梯子,谢浮玉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侧头看了一眼殷浔。
殷浔却提出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比喻:“你听说过一种献祭仪式么?”
祭品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四周堆满倾斜的木块,底部是干草堆,熊熊的火焰将顺着干燥的草木向上蔓延,直至将木架上的祭品烧成灰烬。
“你的意思是,小树林就是干草堆和木块,而民宿则是中央的十字木架。”谢浮玉心口一跳,很快意识到参与游戏的人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没错,住在民宿里的他们,全都是祭品。
他向外围走了一些,边走边留意起殷浔形容的树木房屋布局。
矮树林外围,零散分布着几栋小楼,窗户全部锁上,分辨不出里面有没有人类活动。
谢浮玉问:“你觉得那个NPC老师住在里面吗?”
殷浔摇头:“可能不在这个方向。”
黎知由离开咖啡厅后向西面拐去,或许他住在海岛另一侧的小楼里,而这些房子从外表上看,几乎完全一样。
小岛不大,约莫一个小时,两人就绕完一周,回到了广场边。
小海神帕莱蒙的雕像宛如海神波塞冬一样宏伟壮丽,光是底座的高度,就远超殷浔的身高。
“别这么看我,我有一米九三。”殷浔强调道,“准确地说,是193.21cm,这个底座设计得不合理。”
谢浮玉不懂他和一个雕像底座攀比什么,径自走到雕像后方,站在了临海观景台上。
围栏同样很高,谢浮玉身高在一米八三左右,而围栏接近他的肩膀,起码有一米六。
高过树木的窗台,高过人类身高的雕像底座,以及超出腰部高度的围栏,谢浮玉直觉这样的设计有意无意地想要遮挡住人类,进而躲避某种东西。
说起围栏,他环视四周,拉了一把殷浔,问:“民宿后面有围栏吗?”
殷浔肯定地点头:“小岛一周都是围栏。”
“而且没有沙滩,靠近海和围栏的地方都是铺广场的那种白色石头。”谢浮玉补充道。
自他出现在广场上起,见到的大海便是一片灰蒙,宛如在一张彩色照片里嵌入了一块黑白滤镜,整个海面都透露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既视感。
没有鸥鸟低旋,也没有船只离港,总之一切都很古怪。
远处,夕阳沉入海中,大教堂的影子重新变得清晰,那片金红从遥远的彼端沿着翻涌的海浪席卷至近前,扑面而来的海风却是温凉的。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看看他们怎么说。”谢浮玉看了眼手机,抬脚朝咖啡馆走去。
大家维持着中午用餐时的座次,大部分人没有午休,吃完饭就在岛上转悠,因此早早回到了咖啡馆。
怪不得路上没有看到别人,谢浮玉落座前,分神扫了眼西南角的窗户,那扇窗已经锁上,玻璃干净如初,没有半分血迹。
“消失了。”殷浔在他身旁坐下。
见人来齐,蒋泉比照着群里的名字再次清点了一遍人数,确认没有减员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晚饭是法餐,谢浮玉对勃艮第蜗牛敬谢不敏,但那道香煎鹅肝很不错,入口即化,垫着烤凤梨和姜饼吐司,鲜嫩可口,且不会感到腻味。
整张餐桌上,认真吃饭的只有两人,除了谢浮玉,就是他身边的殷浔。
殷浔不挑食,饭量也大,但他用餐礼仪很好,动作慢条斯理,赏心悦目。
唔,真像个美丽的饭桶,谢浮玉拿餐巾擦了擦嘴。
蒋泉放下刀叉,微抬下巴向众人致意:“没吃完的慢慢吃,吃好了的可以交流一下搜集到的线索。”
能够发现不同的人总是少数,因此大部分人给出的信息基本一致,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小岛没有沙滩和港口,以及沿着海岸线竖起的围栏。
蒋泉有些失望:“没有别的发现了吗?”
沉默在长桌上方弥散,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餐叉与碗盘碰撞的声音,那是殷浔不小心搞出来的动静。
“荀因。”蒋泉看向他,旋即又示意谢浮玉,“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浮玉抿唇,顿了片刻,淡声道:“没有。”
殷浔于是跟着摇头。
“诸位,店里要打烊了。”马丽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长桌边,面容和善地提醒众人。
蒋泉默了默,站起身:“大家晚上务必小心。”
回民宿时,谢浮玉拉着殷浔缀在队伍最末。
众人三三两两回到楼上,没有人在一层停留,也没有人继续向三层进发,所有人的住所都在二层。
殷浔打开门,后背覆上一只手,谢浮玉把他推进去,反手锁上房门,打开了屋内的灯。
“为什么不让我说?”他不解。
刚才蒋泉注意到他们时,谢浮玉本想透露一点关于建筑高度和民宿布局的信息,但殷浔藏在桌下的手拉住了他。
其实他们发现的这些目前看来都和明面上的禁忌条件没什么关系,即便谢浮玉说出来,也不会被每一个人记到心里去。
殷浔说不准为什么要制止他,但仿佛出于本能,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殷浔看向谢浮玉的双眼,声音理智而冷静,“在副本世界里,知道的越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浮玉迎上他的目光,问:“如果因为我的隐瞒,造成更多的人死去呢?”
殷浔反问道:“那么,在你进入咖啡馆之前,为什么要藏起那枚线索纸条?”
谢浮玉愣住了,因为那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他嘴上说着不希望有人死掉,私心却不愿意将小卷轴共享出来。
心口蓦地抽痛,谢浮玉隐约察觉,自己似乎曾因额外的线索而受到过某种伤害,但这的确是他的第一个副本世界。
谢浮玉眼中划过些许茫然,推开面前的男人,走回床边。
“我不知道。”他取出线索纸条,反复浏览上面的内容。
殷浔走过去,在他膝前蹲下,握住谢浮玉的双手,说:“阿郁,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你难道对早上死去的新手就没有任何疑虑吗?对蒋泉关于游戏的解释也没有一丁点的怀疑?”
“你做不到。”殷浔替他说出来,“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阿郁。”
谢浮玉垂眼,静静注视着他,半晌,轻声问:“那么你呢?”我可以相信你吗?
殷浔笑了笑,套用谢浮玉的话回答他:“我不知道。”
那一瞬,谢浮玉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释然,他把纸条放回外套口袋,又将外套叠好压在枕边,说:“睡吧。”
也许是因为睡前产生了一些争执,他们是分床睡的。
房内没有窗帘,皎然月色越过窗户渗进来,宛若一汪泠泠的清泉,洒满整个房间。
谢浮玉上岛后身体一直没有恢复,他背对着窗户,睡在靠近大门的那张床上,困意很快席卷过全身,推着他沉入梦中。
殷浔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侧身盯着谢浮玉的背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他的眼睛。
我可能真的在哪里见过谢浮玉,在酒吧那晚之前。
殷浔翻了个身,胳膊垫在脑后,出神地望向房顶,挖空了有限的记忆,什么也没想起来。
窗外树影婆娑,月光愈发明亮,在他将睡未睡时,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
空灵而渺远,分不清是男是女,节奏缓慢,却抑扬顿挫,仿佛从大海深处传来。
殷浔睁开双眼,视野里的光线似乎变暗了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谢浮玉站到了窗户边。
淡银色的月光倾落在他身上,衬得谢浮玉人如其名,仿佛即刻便要羽化登仙去。
殷浔瞧着他出神,如果谢浮玉的手没有搭上窗锁的话。
“郁缬!”他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来,语气难掩焦急。
谢浮玉不叫这个名字,对“郁缬”两个字自然不敏感,何况他现在被某种东西蛊惑了心智,根本听不见殷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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