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南予没来由地想到和霍云逍刚见面的那天,霍云逍坐在车里,半边身子隐匿在阴影中,身上的西装并不太规矩地穿着,看似慵懒随意,实则压迫感极强,让祝南予连说话都无从开口。
然而现在的霍云逍,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对着喜欢的人直白地告白,等待回应时却忐忑不安。
祝南予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霍云逍,又或许两个都是。一面站在光里,一面隐身黑暗;一面温柔开朗、细致体贴,一面阴暗偏执、疯狂强势。
就是这些十分复杂的元素,在祝南予面前构成一个完完整整的霍云逍。
也许所有人面前地霍云逍都是片面的,但是在他面前,霍云逍是立体的。
从前是,现在也是。
好像只有他可以完全理解霍云逍。
也好像只有这样的他才应该和霍云逍在一起。
祝南予借着酒劲儿——其实酒劲儿也所剩无几,在他看见霍云逍给他准备的礼物时就已经被驱散了。
他很少把自己的诉求告知任何人,哪怕是爸妈,他习惯靠自己来满足物质和精神上的需求,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独立的人,包括爸妈,他也不愿意主动索取,和父母之间隔着二十多年的光阴,彼此并不能真正了解,爸妈对他的爱便只体现在满桌的热菜热饭,收拾干净的房间和细致入微的关怀问候。
现在他遇见霍云逍,他的随口一提,都会被霍云逍满足,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幸福。
——他伸手虚虚抱了一下霍云逍,声音拉长,带着一丝倦意。
“这个问题嘛——”
他眼神微动,车库今天所有灯都亮着,虽然赶不上家里的灯光强度,但也足够敞亮,而此刻,祝南予的双眸是霍云逍眼里唯一的光点。
祝南予的短暂停顿让霍云逍一颗心骤然收紧,他还是不敢听祝南予说出答案,伸出一根手指挡在祝南予唇前,“算了算了,哥,我不敢听。”
他一大只趴在祝南予身上,笑得有点自嘲。
祝南予拍拍霍云逍的背,真让他回答他确实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不过他就这样放弃回答也让霍云逍心中有了答案,如果是梦寐以求的那个回答,祝南予就不会顺着他的话真的不说了。
不过也好,给祝南予一点时间吧。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肃正压抑的声音,霍云逍手一抖,下意识和祝南予分开怀抱,看清来人之后,又拉着祝南予的手护在身后。
祝南予被他推开又拉回来,本来经历这一晚的事情就飘飘然地思维混乱,现在更是不明所以,他看向霍云逍,又顺着霍云逍的目光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
霍云逍握紧他的手,为自己刚刚条件反射地推开低声抱歉,“对不起哥,我刚刚——”
“没关系,这是——”
光线晃在对面人的脸上,看得并不真切,走近才看清,对面人和霍云逍五官有六分相似,眉眼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上了年岁,多了些许皱纹,但是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一对父子。
果然,霍云逍的回答肯定了他的猜测。
“我爸。”
祝南予虽然始终没见过霍云逍的父亲,但是在他印象里霍云逍的爸爸对他严苛至极,他之前还担心自己和霍云逍同行被狗仔拍到上新闻被他父母看到,结果现在霍云逍的父亲就站在面前——看着他们如此亲密地牵手。
这回轮到他主动松开霍云逍的手,但是反复抽动几次都被牢牢抓住,一分一毫也挣脱不开。
他只好尴尬得看向对面,等霍云逍先开口。
“爸,您怎么来这了?”
霍鼎珺的目光扫过两个人交握的手,霍云逍手背上的青筋都紧张地绷起来,他面上不显情绪,祝南予和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眼下却也实在分辨不出霍鼎珺这是什么意思。
霍鼎珺看了看他们两个,又转头打量后面的车。
“你秦伯伯说你在他那订了一枚戒指,问我你是不是要求婚,什么时候的事。”
霍云逍一哽,秦思贤是霍鼎珺的老朋友,老牌珠宝设计师,珠宝届的行家,霍云逍想着给祝南予订一枚戒指,所以买了钻石交给秦思贤,但他也没想到秦思贤会直接告诉霍鼎珺,他也是疏忽了,没有嘱咐一下。
祝南予闻言,便也清楚话里这枚戒指就是自己手上这个,迅速用大拇指挡住,也还是被霍鼎珺瞧了去。
祝南予观察着霍云逍的脸色,霍云逍此刻的紧张和面对他时的紧张完全不同,祝南予能感觉到这紧张中混杂着敬畏。
霍云逍在这种家庭中长大,对待父亲又尊敬又畏惧,又想摆脱控制,可太正常了,他甚至觉得霍云逍的偏执也是因为从小父母对他密不透风的管制,以至于他淡漠的表面下藏着一个疯子的内核。
“不是求婚,生日礼物而已。”
“生日礼物就搞这么大手笔?”
“这对爸来说不算大手笔吧——您今天这么晚来是?”
霍云逍迅速岔开话题,祝南予察觉到他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指腹蹭蹭他手背,低头看向戒指——他还没仔细欣赏。
霍云逍大概是考虑到他不喜欢张扬,于是整颗钻石打磨成细小的碎钻,光泽清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闪着冷冽澄澈的光。
看样子这戒指比他想象中更贵重。
“过来看看,你不在就等了等,结果家里没亮灯,车库倒是先亮了,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他话是这么问,但是丝毫没有歉意,目光直愣愣戳在祝南予脸上,看得祝南予不知所措,莫名从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霍鼎珺是场面人,当着祝南予的面当然不会说什么重话,他心里怎么想的,祝南予也不得而知,反正是对他们两个人十分不赞同的吧,哪怕表面看起来还算平静。
“没有,那这么晚了,您先回去吧,林叔叔和您一起来的吗?”
“对,老林在外面等着,那时间不早了,我先回。”
霍鼎珺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却看得祝南予心里一抖,他顿了片刻,补充道,“霍云逍,明天回家见我。”
第47章
话里藏刀,祝南予见过无数难缠的甲方,但是都和霍鼎珺属于不同级别,像霍鼎珺这样的人,祝南予平时是接触不到的,现在听到这一句话难免觉得震慑力极强,过生日的愉悦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看向霍云逍,霍云逍抿了下唇,随后顺从道:“知道了爸。”
目送霍鼎珺的背影远离,霍云逍呼出口气,转头直接趴在祝南予身上,似是趁机撒娇,祝南予的手顺着他的脊背一路向下安抚着。
“对不起哥,都这么晚了,我没想到我爸会来。”
“没关系,不用道歉。”
祝南予看了一眼时间,指针刚刚从十二的数字划过去——已经是第二天了,他的三十三岁生日结束了。
祝南予没有询问关于霍云逍和霍鼎珺的事情,毕竟霍云逍从来没主动提过父母,看这相处模式,父子俩实在生疏,关系并不亲近,仿佛存在着某些不可消弭的隔阂。
霍鼎珺看向霍云逍的眼神和说话的命令语气,都不像对待亲生儿子,更像吩咐下属。
祝南予不懂,霍云逍这么优秀,霍鼎珺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如果是他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可能比霍云逍还要偏激。
霍云逍躺在床上之前都很沉默,祝南予以为是霍鼎珺影响了他的心情,摸摸他的头,关灯准备睡觉。
没开灯的房间里,呼吸声被放大,他们都知道对方没睡,沉默半晌,霍云逍主动说起家庭情况。
“哥,你想要听听吗?”
“我愿意听,你说吧。”
祝南予侧过身,把胳膊垫在侧脸下面,准备充当一个体贴的倾听者,两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对视,霍云逍向他那边挪了一点,缓慢道来。
“我从小就比其他同龄小孩成熟得多,刚三岁,我妈就给我请了各种家教,教我各国语言、各种乐器、书法绘画,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我并没有多少空闲时间。
“当时的我并不理解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我只知道我不得不学,并且要学得很好,不然妈妈看向我的眼神就会很失望,我怕她对我失望,所以逼迫自己去接受远超大脑负荷的各种技能,一直到上了小学,才减少了一部分。”
这点祝南予是知道的,以前家教会在放学之后去他家里上课,一周四天,祝南予会等他结束再带他玩。
“关于我爸爸妈妈的背景网上能查到的很少,他们两个会避免暴露太多隐私,我爸没什么多说的,我们家是商贾世家,在我爸这一代,产业持续扩展,人人都说属于我们霍家的商业帝国在我爸手里强盛到夸张的地步,我爸是难得的商业奇才,所以他认为,作为他唯一的孩子,我需要继承他的衣钵,让霍家的产业更加枝繁叶茂。”
祝南予不禁皱起眉头,霍家主业风投,但是霍鼎珺的势力涉猎在各个领域,在祝南予看来,已经达到一种饱和的状态,如果从小就给霍云逍灌输这样的观念,那实在是太——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消化这些东西。
“我妈是外交官,回家的次数很少,从我记事起,我爸和我妈就不常同居,他们相敬如宾,其实没太多感情,但在教育我的方式上不谋而合。
“我上学之后一个人住,我们一家三口便分居三地。我妈妈一向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她是非常成功的女性,在她眼里,无论我取得多优秀的成绩,都是理所应当,作为她的儿子,就应该是这样,甚至还要更好。
“她不会给我任何夸奖,但是如果我在学习上出现任何一分一毫的差错,她便会和我爸一同训斥我,即便她身在国外,也要不顾时差给我打一通跨国电话。
“我知道,小时候你总觉得我没有爸妈陪伴,但是事实上,我更希望不和他们见面,因为他们一来找我,我就少不得被训斥一顿。”
祝南予紧锁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面目越来越凝重,原来在他和霍云逍相遇之前,霍云逍已经承受了这么多压力,一个几岁的小孩儿,何必对他这样管制呢?
“后来我就遇见你了。”
祝南予耳边落下一声轻笑,脸上也跟着带了一抹笑意。
“我爸妈限制我交友,他们觉得同龄人会限制我的发展,所以我从小就没有朋友,也没有和人交流的机会。”
祝南予原以为霍云逍是天性孤僻,没想到是他的父母连他交朋友这一点都要控制。
都是小孩子能怎么影响发展?童年没有朋友陪伴,会缺失很多乐趣,这些乐趣专属于童年,以后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回,必定成为长久的遗憾。
“正因如此,你见到我的时候我才连说话都不会。那天我回家路过你们家,我从来没见谁家那样热闹。虽然我当时不会表达,但我觉得你很漂亮,让我毫无征兆地想要去接近,于是我多停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一下,我们就牵扯了这么多年。”
祝南予心生许多感慨,他当时看见这个冷漠的小雪团子,自然也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小团子长大了,会口口声声说爱他,并努力想要证明给他看。
“那四年,我变得正常,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四年,但是你走之后,我的生活又回到原点,随着我年龄增长,我父母对我愈发严格,我刚十三岁就被我爸拎进书房灌输各种从商之道。”
“我对经商并无兴趣,爸爸的话我也不能全然听懂,但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爸爸妈妈说什么就要去做,于是我就这样顺从他们的心意,跳级、保送、进公司。”
“我的生活压抑到不透一丝空气,不过我也已经习惯了,我对我爸妈的情感很复杂,我一直想要摆脱他们的控制,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都是各自领域里最顶尖的人才,我敬重他们,又有畏惧并存。”
“我曾一度想要摆脱这种恐惧,最后发现这种敬畏已经刻进我的骨子里,因为从小,只要我看见我爸,他就不会给我好脸色,所以直至我长大,看见他还是会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教训我。”
他这样说,祝南予便也明白刚刚见面为什么霍云逍那样紧张胆怯,向来如此,便很难改变。
“哥,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爱你。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情,但是如果我们有可能在一起,我父母也许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无论如何,我不会让我对你的爱成为你的负担。”
经过今天这一面,祝南予自然清楚,就算现在两个人没有明确关系,但是霍云逍对他如此上心,他一定是进了霍鼎珺的黑名单,若是真有在一起的那一天,恐怕只会更甚。
但是霍云逍要他放心,他便真的觉得心里踏实得多,只是眼下他并没那么关心自己,他更担忧霍云逍明天回家的事。
“那你明天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很晚了,哥,睡觉吧。”
“好。”
祝南予平躺过去,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静,不知过了多久,祝南予突然撑起身子,在霍云逍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第48章
这是祝南予第一次主动向霍云逍献吻,一触即分,如同蜻蜓点水,克制忍耐,这吻里并不包含多少情欲,更多的是心疼和安慰,但是在他重新躺好假装无事发生时,霍云逍倏然睁开眼睛,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激动地发抖。
他面上不声不响,心里却如同燃起烈火,他恶劣疯狂的灵魂在火焰中热烈高歌,尽情起舞。
第二天闹钟准时将两个人叫醒,祝南予收拾好准备上班,将香水喷在手腕,转头习惯性叫霍云逍一起走,以往这个时间,霍云逍应该是撑在立地镜旁边的柜子上等他,眼神片刻不离,漾着笑意与温情。
今天一回头,霍云逍却不在熟悉的地方,祝南予心生疑惑,刚刚不是还在自己身边转悠,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他朝着楼上喊了一声,霍云逍步履匆匆,脚步声凌乱急迫,一手拿着领结,一手握着领带。
明明是要回家,他却比到公司上班穿得还正式,一边下楼一边询问。
“哥,领带还是领结?”
祝南予叹口气,心想霍云逍实在是被父母压迫太久,回家像是去参加什么神圣无比的仪式,祝南予直接接过领带替他打好,顺便整理了衣领,最后在肩膀上拍拍,捡走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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