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立规矩,是因为分别太多年,摸不准陆祈绵如今的性格,所以约束他的活动时间与范围。
后来相处久了,他发现陆祈绵不太出门,怕他这样会憋坏了,就带着陆祈绵一起去公司,甚至还琢磨着等忙完这段时间,带他去度假。
陆祈绵单独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沈檐修估算了一下时间,陆祈绵第一次去医院的日子,正是跟自己报备,他去买维生素与钙片的日子……
他当时向沈檐修撒了谎,说自己去家附近的医院,又说他在附近的公园散步。
沈檐修没有怀疑。
可当时陆祈绵明明提到了医院……
自己很早就知道陆祈绵怕去医院。
如果当时自己对他的关心再多一点,坚持陪他去,再不济安排人陪他去,说不定当时就知道陆祈绵的病情了。
而三天前,陆祈绵发烧时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回。
沈檐修因为工作,并没陪他,当晚他知道陆祈绵在撒了谎。
如果当时沈檐修去查他去市六医的真正原因。
如果他当时再耐心追问一会儿,不擅长撒谎的陆祈绵,是不是就肯告知真相了。
其实早就有端倪了。
明明自己也察觉了。
陆祈绵回到自己身边才三个多月,却发烧生病了好几次。
不是因为换季,也不是因为水土不服而产生的过敏。
是白细胞减少,导致的感染,以及化疗后的药物反应。
他睡眠不好,是因为身体不适,以及心理压力过大。
早该知道的,他早该发现这一点的……
高中时,陆祈绵虽然也瘦,体质也不太好,但也不像现在这样。
沈檐修却从未往这方面想,只当他是不良作息导致的,照顾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见到陆祈绵的第一天,看见他胳膊上的针头与淤青,还误以为他在国外沾染了恶习。
沈檐修只记得自己当时态度很差,说了很难听的话。
后来,陆祈绵发烧,过敏,睡眠很差时,沈檐修发现问题了,他说要带陆祈绵去体检。
那晚陆祈绵窝在他怀里,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问:“沈檐修,要是我生病了怎么办?”
沈檐修当时闭着眼说:“生病治病,没病预防。”
他回答得太轻松了,如果细心一点,是不是就会发现陆祈绵不是多愁善感。
——而是他真生病了。
但那次的体检,因为陆祈绵家里的事耽搁了。
陆祈绵当时的语气跟眼神,他至今还记得。
僵愣在原地的陆祈绵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轻飘飘说着,“不用了,只是有点过敏……你有事要忙,就下次吧。”
他当时心里应该很失望吧?
或许内心挣扎了许久,才会在沈檐修提出体检时,同意去医院。
但最后沈檐修却放他鸽子。
明明有很多次机会摆在面前,沈檐修都没有抓住。
旁人都夸他聪明,但实际上,他是连爱人生病都没有发现的蠢货。
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对陆祈绵说出:“我没精力,也没时间去照顾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陆祈绵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敢留在自己身边,心灰意冷回到M国?
他甚至在陆祈绵走投无路,艰难向他开口借钱时,用近乎羞辱的语气讽刺他,“你觉得你值二十万吗?”
陆祈绵那时又在想什么呢?
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理由说服自己,才会在沈檐修说这么恶毒的话语后,第二天装作无事人般起来给沈檐修做早餐,并好声好气与沈檐修解释:
“如果事情顺利,我可能两个月就回来。”
“我没有骗你,到时候回来,我就再也不走了。”
其实他心里很害怕吧?
他一定也很介意自己说过的话,才会在自己出现时,用轻松的语气说自己只是生了一点病。
那句“我没精力去照顾一个不听话的病人”陆祈绵真听进去了。
他又很急切地与自己道歉,说他把手表卖了,要是病好了,以后赚钱买一块更好的还自己……
他愤怒之下说出的话,陆祈绵都听进去了,他一定很介意,这些话一定反反复复折磨了他很多遍……
沈檐修心如刀绞,悔恨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上气。
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秋雨拍打着玻璃上,像是无数细小的控诉。
他抚着陆祈绵的后背,隔着病号服都能感受到他突出的脊椎骨节。
他听见陆祈绵抽泣了一声,闷闷道:“我回国没有想图你的钱,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我太贪心了,见到你,就舍不得走了,想待久一点。”
“我没有想用你的钱治病,我攒了钱的。”
他的呼吸急促而不稳,像要把这些日子积压的情绪全部倾诉出来。
“M国治病太贵了,没有匹配到合适的骨髓,所以才做了化疗。”
“邹城毅说,他的婚礼你会来,我……我就想见你一面,我还想着国内人多,说不准骨髓库里有合适我的,我其实攒了钱的……”
沈檐修柔声回应,“我知道,我知道的!”
“你的钱给我家里人买礼物了。”
陆祈绵去沈檐修家里买的那些礼物,加起来花了近六位数。
陆祈绵将脑袋埋在他肩膀上,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沈檐修的肩头,“我剩下的钱,还有没发的稿费,也能支撑我在国内一边化疗,一边等的。”
“但我太害怕了……”
“我不想再拖了,我怕一直等不到,而错过治疗时间,才卖了手表……”
“没关系。”沈檐修声音都在发抖,“没关系的绵绵,手表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卖了也没关系,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买更多。”
“你不用道歉。”沈檐修一整天没睡觉了,他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色,声音沙哑得不成样。
“该道歉的是我,不该朝你发脾气,也不该说那些话。”
如果是十八岁的陆祈绵,他一定不会选择隐瞒,他会在沈檐修摆脸色时,用几乎撒娇的语气指着他控诉,“沈檐修,你对我这样,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们分开太久了,陆祈绵这些年像变了一个人,他敏感自卑,在与沈檐修产生矛盾时,只会恐惧而紧张地道歉。
如果时光有一面镜子,另一端穿着洗得泛白校服,推着破旧自行车的沈檐修,看到现在的陆祈绵,会不会也说上一句:“沈檐修,你这样对他,是不是忘了当初说过,会一直对他很好?”
因为他没给足安全感,所以陆祈绵才不敢告知真相,而选择独自承受。
心脏似乎被利刃切割般,连呼吸都在疼。
沈檐修颤抖着捧起陆祈绵泪湿的脸,轻柔地吻去他眼角的泪。
“对不起,说了很多让你难过的话。”
“谢谢你没有放弃自己。”
“谢谢你肯回来见我一面。”
“你不用害怕,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或许是压抑太久了,情绪不稳定的陆祈绵眼泪越掉越凶。
沈檐修就一直抱着他,耐心地哄。
直到陆祈绵终于哭累了,沈檐修才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
他碰了碰陆祈绵红肿的眼皮,温声询问:“我需要找你的主治医生聊聊,你能自己待一小会儿吗?我很快就回来。”
陆祈绵眼眶通红,不安地望着他。
沈檐修给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温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不是在做梦,我是真实存在的。”
他将陆祈绵手机的计时器点开,“不出半小时,我就会回来。”
陆祈绵这才点了点头。
第54章 治疗方案
沈檐修见到陆祈绵的主治医生时,对方推了推金丝眼镜,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你是陆祈绵的男朋友吧?”
沈檐修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这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中文说得还不错,他颔首示意,又有些疑惑道:“你认识我?”
“他回国后我们有联系。”他对着沈檐修笑了笑,夸赞道:“你将他照顾得不错。”
对方本来忙着下班,见到沈檐修后便坐回了椅子上。
他有些惊讶地笑了笑,浅笑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沈檐修看了一眼腕表,他惦记着病房里的陆祈绵,此刻不想浪费时间,简洁而急切道:“我想了解一下陆祈绵的病情。”
在来M国之前,沈檐修已经通过表哥联系国内顶尖的血液科专家,并将陆祈绵的病历资料发过去,请人帮忙研究。
事实上,陆祈绵所患的白血病类型,比起一些患者,情况要好得多。
他做过一次化疗,并且效果不错。
白血病最怕感染,陆祈绵回国时也没想过会住进沈檐修家里。
他不太出门,又因为沈檐修有轻微洁癖。
家里纤尘不染的环境,恰好为免疫力低下的陆祈绵提供了保护。
他从没打算亏待过陆祈绵,吃穿用度都是挑好的。
在不知陆祈绵病情的情况下,沈檐修误打误撞将人照顾得挺好——如果没有跟陆祈绵频繁发生亲密接触,或许陆祈绵发烧的频率还会更低一些,状态也会更好。
医生也将陆祈绵后续的治疗方案,详细告诉了沈檐修。
后天陆祈绵要做一次全面体检,血液检查,确认血常规,肝肾功能,电解质等指标是否正常。
之后是感染筛查,主要检测乙肝、丙肝、HIV、CMV等等,避免移植手术后的感染风险,
其他还有心脏评估,肺功能测试吗骨髓活检。
等检查过后,为了清除残留的白血病细胞,以及抑制免疫系统,防止排斥供体细胞,会开启为期两周的高强度化疗。
医生说到这时,语气也凝重许多,“这个阶段病人会非常痛苦。”
而且为了预防感染,这个期间陆祈绵需要完全隔离。
因为免疫系统被抑制,他会失眠,恶心,腹泻,以及口腔溃疡……
沈檐修光是听到这些描述,心都揪了起来,手指也无意识收紧。
因为陆祈绵是异体移植,在移植前一周,他的捐献者会开始打动员针,并在移植前几天完成干细胞采集。
这一点沈檐修是知道的,他低声询问:“他的捐赠者在哪里?”
加入骨髓库时只需要留取几毫升的血样,经过HLA分型检测后就能录入。
有的人入库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与其匹配的白血病人。
有人会在多年前,因为一时冲动入库,却在多年后被通知配型成功后而反悔,拒绝捐赠。
沈檐修在赶来的飞机上,恶补了十几个小时关于白血病的知识。
他必须得见一面陆祈绵的捐赠者,确保对方不会有任何反悔可能,确保这个救命稻草不会突然消失。
与医生聊这些的同时,沈檐修也没忘记答应陆祈绵的事。
他一直观察着时间,并赶在半小时内回到病房。
陆祈绵已经从病床上坐起身了,当病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他绷紧的肩膀线条肉眼可见松弛下来。
沈檐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怎么起来了?”
“答应你会按时回来。”
沈檐修扶着他重新躺下,并道:“我跟你的医生聊过了,明天会给你换个更好的医院,后天全面检查后,就可以开始准备移植手术了。”
沈檐修声音放得极轻,并试图说一些让陆祈绵不紧张的话,“可能有点难熬,但你不用担心,我会陪着你。”
缺乏睡眠导致陆祈绵眼眶很红,他虚弱得厉害,却小心翼翼开口,“沈檐修,其实我一直忘了问……你喜欢我什么呢?”
陆祈绵低声说着,“其实我知道,当初你肯让我住进你家,是因为不忍看我露宿街头。”
“你心地善良,如果换作其他同学,你一定也会收留他们。”
“你的生活太单一了,是因为当时我总缠着你,所以习惯我陪伴吗?”
沈檐修看着他,有些无奈道:“在你眼里,我是谁跟我走近,我就跟谁恋爱的性格?”
“当然不是——”陆祈绵说到这顿了顿,又问他,“你知道吊桥效应吗?”
“当人处于紧张的时候,身体分泌的肾上腺素,会产生类似于“心动”的生理反应。”陆祈绵很认真地分析着,“那时有人找你麻烦,我帮你说了几句话,那天以后,你就对我很好……”
沈檐修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想起医生说的,白血病会因为焦虑而引起一些心理问题。
这个时候一定要及时进行沟通,缓解情绪。
沈檐修捧住那只扎着留置针的手,掌心传来的凉意让他心脏抽痛,“我承认,当初确实因为你勇敢开始注意你,但绵绵,喜欢跟感谢,我还是能分清的……”
“而且,已经过去这多年了,如果只凭着那点心理现象,我会坚持这么多年吗?”
沈檐修认真解释,“我没跟其他人谈过恋爱。”
他不是那种把喜欢与爱挂在嘴边的人。
十八九岁的青春期,他就清醒稳重,认为嘴上说说,始终不如用实际行动更能证明。
但陆祈绵现在太敏感了,他不自信,好像物质上给的安全感,让他仍心有怀疑。
沈檐修现在只想让他安心治病,别胡思乱想,于是第一次开口说:“一直以来,我只喜欢陆祈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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