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舟俞问:“你在哪里?”
傻子说:“在,赵哥。”
常舟俞哽咽着问:“你身上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流血?你,你今天早上,怎么回事?”
傻子说:“我,我……”他越是急,就越是说得拙笨。他不知怎么解释今天没有按时赴约的事。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怕常舟俞生气。
那头的郝俪霞见状,示意傻子把电话给自己。傻子只紧捏着手机,不为所动。郝俪霞只好扬起音量,对电话里的常舟俞说道:“他一直在找你。你在医院是吗?”
“嗯,嗯!”常舟俞忙抹了抹眼泪,冲郝俪霞应道。
“他身上也有伤,我带他去医院找你吧。”郝俪霞道,“你把手机给赵,给那个救你的人。”
“好。好。”常舟俞连连应道。说着,他把手机递给了赵岗济。
赵岗济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而后对常舟俞说:“你在这里呆着别动,我去接他们过来。”
“我,”常舟俞立刻站起来,说,“我,一起去吧。”
“我们家离这很近的,十几分钟就到了。”赵岗济说,“他也要来医院看一下伤。他过来刚好。你就别动了。”
恰好护士带着医生到了病房。见常舟俞俨然一副要去的架势,赵岗济语气不耐道:“都叫你别动了!你先叫医生给你看看,手上的血止一止,别再乱跑。知道吗!”
“嗯……好。”常舟俞不再坚持,他慢慢坐下,红着眼睛感激道,“谢谢,谢谢你。”
赵岗济随意应了句,匆匆走了。
常舟俞配合护士,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了。医生问了些情况,嘱咐两句,就走了。护士重新给常舟俞挂好了点滴。常舟俞坐在床边,望着门口。他兀自流了会儿眼泪,又笑了两声。
傻子刚踏入房门,就看到了坐在病床边缘,含泪望向自己的常舟俞。
他们对视着,眼睛同时变红了。
傻子猛地冲过去,抱住了常舟俞。
常舟俞倾身上前,抻着手,也紧紧拥住了满脸是伤的傻子。
他们埋在彼此的颈窝里,用脸颊索取对方的温度,谁也没有立时能说出话来。所有的煎熬和折磨,在这个不再有任何顾虑和畏惧的拥抱里,变成了他们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泪。
郝俪霞和赵岗济站在一旁,不自然地看着他们。病房里另一个病人也面色古怪地觑着两人紧紧相拥的姿态。
傻子向来不在意。而如今的常舟俞也不在意了。
“小鱼,”傻子闷着鼻音说,他的眼睛通红,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常舟俞的脖颈里,“别气我。我没来。”
“没气你。”常舟俞抱得他更紧,抽噎道,“我不会生你的气。不气你。”
“要带我走。”
“嗯,我要带你走的。我们一起走。”
“不能,自己走。”
“我不会。我不会,阿河。我会一直跟你一起的。”常舟俞不住地承诺。他想,如果傻子活着,他一定和傻子好好过。如果傻子死了,他也绝不会独活。无论如何,他们会在一起。从今以后,什么都阻挡不了他们。
他放开傻子,一边摸傻子遍布青紫伤痕的脸,一边轻声问:“你去哪里了?怎么回事?”
傻子垂着眼皮,不敢看他,说:“对不起。七点,没到。”
常舟俞揉他的耳朵,说:“没关系。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为什么七点没到?谁打你了?”
傻子摇摇头,闷不吭声。
郝俪霞便按傻子今早来找她时提供的说辞梳理一番,重新将傻子经历的事告诉了常舟俞。
常舟俞听罢,面上没露出什么神色,只当作不知情,说:“那,我们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有什么其他伤。”他自己正打着点滴,一时不知怎么带傻子去门诊,赵岗济见状,拍了拍傻子的肩膀,说:“行了,我带你去。”
傻子挨在常舟俞膝盖边,不挪动半步。常舟俞推他,轻声说:“你跟着去一趟,快点。看完了,没什么大碍,我们等会儿就走。嗯?”
在常舟俞柔声催了好几次后,傻子才慢吞吞,不情不愿地跟着赵岗济走了。
常舟俞想,齐望锐那番姿态不像是在说假话。那么,很可能,是齐望锐本就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的,实则,是真假参半。他找人打了傻子是真,剩下的为假。至于这个假,是他的手下人不敢闹出人命,所以并没有完全按齐望锐的命令行事,或是齐望锐的记忆出现了错乱,幻想了自己曾吩咐人去将傻子沉河的场面,常舟俞便不得而知了。常舟俞更希望是后者。
常舟俞想,其实,根本不需要他蚍蜉撼树地去对付齐望锐,齐望锐自己早就把自己毁了。
医生告知他们,傻子并无大碍,倒是常舟俞,需要住院修养一两天。常舟俞拒绝了,他拿了医生给他们开的药后,就和傻子一起回家提着行李,打算出发。
镇上去城里的巴士只有早上和中午分别有一趟,眼下已是下午了。听闻他们想走,赵岗济索性帮人帮到底,用摩托车将两人送到了城里。
临走前,常舟俞递给赵岗济一笔钱。
赵岗济随口说:“不用了。”
常舟俞温声道:“赵哥。我真的很感谢你。不仅仅是因为这次你救了我。你们也救了他。”他的眼眶渐渐泛红,说得真挚:“我很感谢你,和你的妻子,给了他,在这个镇上,为数不多的善意。”
赵岗济生出些感触,一时无言。
常舟俞说:“我们这次走了,以后就不会回来了。您不收下,我真的于心不安。您不用把它当作钱,您就当作我和他,对您和您妻子的感谢。好吗?”
赵岗济叹了口气,收下了钱。他虽难免对两人仍怀揣世俗的偏见,但眼前目光坦然的常舟俞和站在常舟俞身侧提着行李的傻子,又让他觉得,兴许,无论是他的,或是别人的,以后都不会伤害到他们了。
如此一想,赵岗济反而替他们释怀起来。他笑了笑,跟常舟俞和傻子告了别。
常舟俞和傻子赶上了今天最后那趟去徐州的大巴。
常舟俞坐在窗边,傻子坐在外侧。常舟俞将小包背在了胸前,那里面有他妈妈的骨灰盒。
车上的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人发现,常舟俞和傻子的手紧紧地牵在了一起。
承载着他们的汽车轰隆隆,路过水泥地,滋滋作响。道路边的大树伸出长臂,宽慰般摩挲巴士的顶,就像一位困囿在此的老者为远去的人送行。
风景和过去都被抛在了后头。巴士驶向的是前方,巴士里的人驶向的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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