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所有的别的声音,杰克一脚浅一脚深,艰难的行走在雨中。鞋底越来越沉,走一段路后,他不得不暂停刮掉鞋底的泥。
尽管有托马斯借给他的伞,但雨太大,肩部往下很快被雨水打湿。杰克后悔穿上威廉的大衣,他是穷光蛋,大衣钱赔不起。干脆脱下来,叠进怀里。
道路泥泞,且看不清楚。
杰克冻得瑟瑟发抖。
这一刻下雨成了杰克最讨厌的事情。
第二讨厌的是唐顿怎么这么大!
晚餐时,雨势渐渐变小。
“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西比尔说:“有好的景色也许我能画一副好画。”
玛丽说:“我认为世界上有许多事比画画更有趣。你应该多运动,不如明天我们一块儿骑马?”
西比尔犹豫:“可是……”
伊迪丝轻哼:“画画有什么不好,真正的淑女可不会每天骑着马疯跑。”
玛丽恼火,可自己的把柄捏在伊迪丝手里,她只能忍气吞声。
伯爵夫人不动声色的把女儿们的暗涌收入眼中,她心中起了疑虑。也许,她应该和姑娘们谈谈,尤其是玛丽和伊迪丝,她们俩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但最近是前所未有的糟糕,突然间,玛丽莫名其妙的对伊迪丝诸多忍让,太奇怪了。
还有西比尔,和家里的男仆关系太近万一传出有损名誉的留言,对一位未婚千金可不美妙。
晚饭过后,下了几乎一天的雨终于停了。
杰克郁闷极了,过了前面的桥就是老亨利的家,他心里想着在老亨利家避避雨,顺便烤烤火,最好能喝一杯热茶。没想到就要到老亨利家,雨却停了。
然后,他敲开门烤了火,也喝到了茶,而且烘干了威廉的大衣,但仍然郁闷。
☆、52
再一脚浅一脚深的走回庄园,杰克那双从船工手中买来的廉价二手鞋光荣牺牲——左脚鞋底掉了大半,只剩脚后跟那块勉强连着。
他上船时除了身上一套衣服没带任何财务。衣服鞋子换来的钱大部分用在医药费上了,然后在英国乡村间流浪了一段时间,打零工赚的几个便士只够吃黑面包和土豆。
他和托马斯、威廉匆匆打个招呼,把烘干的大衣还给威廉。脱下自己的鞋研究是否还有挽救的可能。毕竟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穷光蛋,而且是个即将失业的穷光蛋,买新鞋子的钱虽然比大衣钱便宜,但不能消除他的心痛。
老亨利诊断后给辛蒂喂了药,叮嘱杰克今晚需要辛蒂的情况,然后走了。
威廉如今暂时充当伯爵堂侄、庄园法定继承人,马修·克劳利的贴身男仆,事儿比托马斯多,老亨利来后就回大屋去了。老亨利一走,马厩里只剩下托马斯和杰克。
杰克就着昏黄的烛光擦拭自己的破皮鞋。
托马斯凑近看了看,说:“扔了吧,我有一双旧的,可以先借给你。”
雨虽然停了,风仍然呼呼的吹。
树枝树叶互相拍打,马厩的门被狂风吹得左扇一下右扇一下,把墙壁拍得哐啷直响。杰克没听清楚,一边问:“什么?”一边走到门边,伸手拉住门。他往外看了一眼,乌漆抹黑,什么都是深深浅浅狂乱的一团,看不清楚。而且配合着狂风制造的各种杂乱声音,让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些诡异故事。
虽然把门关上仍然有缝隙,风透过缝隙灌进来,猎狗和马儿们都不甘寂寞的发出声音。
他栓上门,转身差点撞上托马斯。
托马斯不知不觉靠近他,几乎和他贴在一起。
杰克吓了一跳,猛的后退,背撞上门板,发出砰一声闷响,疼痛的感觉在背部蔓延。他脸色微变:“托马斯,你吓——唔……”
狂风大作,掩盖了一切动静。
庄园的蜡烛一只一只熄灭,黑暗中马厩缝隙透出的微弱光芒仿佛天地间唯一的光明。
突然,马厩的门狠狠的打开,撒开一片明亮。托马斯一手捂脸一手捂肚子走出马厩,消失在夜色中。
接着杰克走出来,呸呸呸的朝地上吐口水,用力擦拭嘴唇。他走到水管前,蹲下拧开,嘴对着出水口灌了一大口水,然后吐出来。
漱口能去掉气味,却去不掉那股粘腻的恶心感觉。
原来被卡尔以外的男人亲吻是这么的恶心!
可为什么与卡尔热吻、交换唾液不但不恶心,反而回忆时全身火热发烫,充满甜蜜的渴望?
杰克靠着墙壁,颓然坐下,脑袋埋臂弯。
“你要离开唐顿?”
杰克抬头,伊迪丝·克劳利披着暗色的斗篷,浅金色的头发藏在斗篷中,只露出白皙的面庞。
庄园里藏不住秘密,连砖头都会讲话。这么快他辞职的消息就从仆人圈传入主人的耳朵了。
“是的,伊迪丝小姐。”杰克干巴巴的说。他站起来,觉得有点冷。
伊迪丝穿着昂贵精致的丝绸长裙,披着温暖的丝绒斗篷。而杰克身上只有薄薄的湿了干,干了湿的破衬衫。
伊迪丝的目光落在杰克的脚上——右脚的鞋子沾满泥土,几乎看不出鞋子本来的颜色。左脚干脆就没有鞋子,一只同样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袜子挂在脚上,同样沾满了泥土,最不能忍受的是袜子前端破了个洞,露出大脚趾。
伊迪丝皱眉,将视线移开,落在杰克的脸上,双眉不由自主的舒展。
暗淡的光线下,杰克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他精致的五官正符合贵族流行的审美——斯文俊秀的美男子。他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他的绿眸散发莹润的宝石光泽,他的金发灿烂胜过阳光。而刘海被水打湿,凌乱的贴在额头,一滴水顺着发丝滑过眉梢,从脸颊蜿蜒而过。不但不给人狼狈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慵懒混和着清丽的美感。
伊迪丝的心砰砰砰的跳动。
难怪西比尔对他另眼相看……
“伊迪丝小姐?”这位小姐避人耳目纡尊降贵的来马厩找他就是为了盯着他发呆?!
伊迪丝懊恼的第二次移开视线,却不期然的扫过杰克的胸膛和手臂——衬衫扣子崩开两颗,掩不住白皙却绝不孱弱的肌肉;小臂鼓起,肤色比胸膛处深些,那是干活时被太阳晒的,可见那双手臂有力量……“咳咳。”伊迪丝第三次转移视线,这次落在杰克旁边的草地上。她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是否玛丽威胁你离开唐顿?”
“没有,因为私人原因。”杰克说。
“什么私人原因?”伊迪丝咄咄逼人,仿佛为了掩饰自己先前的事态——尽管只有她自己知道。
杰克拉下衬衫袖子,笑笑:“我可不是您的奴隶,我是拥有人身自由权利的美国人,没有必要向您报告我的私事。”
从来没有人对伊迪丝这么说话,尽管杰克带着笑容,可话的内容在伊迪丝看来既无礼又蛮横,她的尊严受到冒犯,第一反应就是严厉的斥责:“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为什么不敢?如果我现在大声叫人,会不会有人看到我们?他们会怎么想?伯爵的女儿伊迪丝小姐和一个低下的男仆深夜站在马厩前谈话,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们在幽会?”杰克无赖的摊手。
伊迪丝气得口不择言:“你这个肮脏下流的家伙,你敢!”
杰克上前,伊迪丝步步后退。
“为什么我不敢?”他挤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朝伊迪丝伸出手,伊迪丝吓得打开他的手,落荒而逃。
杰克目送伊迪丝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轻笑出生。随即又觉得自己太恶质,把自己在托马斯那里受到的惊吓转移到另一个女孩身上。虽然那个女孩不怎么讨人喜欢,还想威胁他,把他当做攻击自己姐姐的武器。但毕竟刚才自己的所为不够光明正大。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回到马厩,重新关上门。
伊迪丝惊险的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捂着胸口背靠在门板上喘气。心砰砰砰的跳动,过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她胡乱的解开斗篷和裙子准备洗澡睡觉,经过镜子时发现镜子里的女人脸颊泛红,双眼明亮得叫她吃惊。
她无助的捂着脸庞,脑海里不断闪现一些叫人羞涩的画面。
该死!该死的杰克·道森!
伊迪丝把自己埋进被褥中,羞恼的□□。
杰克把自己埋进稻草堆中。
他的旁边是辛蒂。
“嘿,美女,能与你共眠,我感到十分荣幸,你呢?”杰克认真的对辛蒂说。
老亨利的药已经起了作用,辛蒂的精神看起来比白天好许多,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杰克。老亨利叮嘱过杰克晚上注意辛蒂的状况,再加上杰克刚把托马斯揍了,想想揍托马斯的原因,杰克干脆决定今晚睡在马厩。马厩虽然没有床,但睡在干草堆里的感觉也不赖。他以前又不是没睡过。
就是味儿有点大。
嗯,还有点冷。
杰克翻来覆去,蜡烛熄灭后只有微弱的星光透过窗户和门的缝隙射进来,勉强能看清屋顶屋顶的轮廓。
他的工作并不轻松,每天都要给猎狗和马儿们喂食、擦澡,清理狗屎和马粪,打扫马厩。每天干完活后都精疲力竭,但再累他也要匀出时间画画,至少练习一遍基本笔法。
他的工具放在仆人房间,于是他伸出手指对着黑色虚空比划。在别人眼中不过是漆黑一片,但在他眼里,手指划过的地方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光点组成炫目的线条,线条凝聚成完整的画面。
挺拔的鼻梁,硬朗的轮廓,熟悉的眉眼。
“先生,需要我去敲门吗?”两人在黑暗中伫立良久,斯派塞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两只脚都麻了,虽然看不见主人的脸,但光凭想象他也知道主人的脸色比黑夜的颜色更深沉。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仆人,他本应该明哲保身,最好不要开口。
可是不开口的话他真怕自己的主人能在这里站到天亮,而作为仆人,他只能陪着。
倒霉的是他们临时租的马车在风雨中罢工了,他们一路跋涉询问,情况不怎么好。
斯派塞的主人开口,好似咽喉连接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一座火山,以至于连他的声音中都带着无法忽视的熊熊烈火。“看来他的日子过得非常不错,我们可以走了,还敲什么门!拜托我对他来说一定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哼!让他去和小伙子漂亮姑娘调情去吧!他以为我离开他就活不了吗?!”他无法忍受的狠踹了一下旁边的小树,转身离去。
门外传来奇怪的声音,杰克犹豫片刻,叹气起身开门——他几乎要以为这里不是又脏又臭的马厩而是女王的宫殿,要不怎么摆放的人络绎不绝。
然而他打开门,除了漆黑的模糊的各种影子,并没有预期的访客。
杰克放松下来,经过一天的劳动他十分疲惫,又冒雨去请兽医,身体已经在抗议,可不想再接待目的不明的访客。
发了一通牢骚的卡尔如斯派塞所预料的并没有回到美国。他所谓的“走”,就是在伦敦住了一晚,然后去摆放伊利斯男爵夫人。
“亲爱的卡尔,上次见你还是在你的毕业舞会上!”伊利斯男爵夫人矜持的向卡尔伸出手。
卡尔将手杖递给仆人,然后弯腰亲吻她的手背。“很久没见了亲爱的姨妈,母亲很挂念您,常常提起以前你们一起发生的趣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毕业舞会上您高贵美丽的模样倾倒了无数男士。”
英国人可很少这么直白的夸赞别人。男爵夫人觉得这大约是美国人最大的优点了——真诚、坦白!
她笑眯眯的说:“你难得来一次伦敦,我必须好好招待你。”转头吩咐管家给卡尔安排最好的客房。“我必须举办盛大的舞会欢迎你,对了,你未婚妻的事我也听说了,那是她的损失。伦敦有许许多多的好姑娘,总有一个是你喜欢的。”她拿扇子掩着嘴,吃吃的笑声从扇面后传出。
卡尔微笑,略带歉意:“多谢姨妈,但我恐怕没有时间,事实上,我这次来是请求您的帮助。”
男爵夫人惊讶:“卡尔亲爱的,我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她虽然一直不屑于表姐嫁给一个没有头衔的美国人,但在家族日益窘迫的今天,她不得不承认霍克利家巨大的财富带来的权利绝不亚于任何一个侯爵。而自己的夫家不过是伦敦一个普通的男爵,而且财富也远远不及霍克利。
“我听说您和格兰瑟姆伯爵夫人关系很好,也许您愿意带我前去伯爵的庄园拜访?”
男爵夫人愣了愣,随后意味深长的笑道:“唐顿庄园的确是个好去处,格兰瑟姆伯爵的三位千金正当妙龄,尤其是最年长的那位,美貌聪明。不过,我倒不知道你远在美国,是从哪里听到伯爵小姐们的名声呢?”
没有等卡尔回答,男爵夫人轻笑:“对了,格兰瑟姆伯爵夫人来自美国,她的母亲和弟弟应该同你打过交道。”
卡尔微笑,仿佛默认了男爵夫人的话。
当然实际情况和男爵夫人以为的相差甚远。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是“晕”亲孜孜不倦的崔更,这篇文大约到年底才会复更……
必须感谢“晕”的鞭策!
然后,作者必须再声明,虽然恢复更新,但不是日更,大约和康敏那篇更新的频率差不多吧,上班狗已经尽力了。
☆、53
杰克拖着感冒的身体去向卡森请辞。前晚他被雨水浇昏了头,竟然戏弄伊迪丝小姐,又给自己增加一名敌人,他觉得唐顿一刻也不能多待了。
卡森生气的回绝他的要求,在卡森看来他的要求十分无理。辞去工作本就应该给雇主留下充分时间寻找接任者,何况卡森将为唐顿庄园工作看作天大的荣幸,对杰克这个走后门还不识好歹的家伙相当不满。
但看在杰克生病的份上,同意杰克请假一天。
楼上,玛丽·克劳利嫌弃的将男爵夫人的信笺丢在妆台上,对母亲伯爵夫人说:“难道我的身价已经下降到需要讨好一个没有爵位的商人了吗?”
伯爵夫人异常严肃:“你要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还有,我也出生于没有任何头衔的商人家庭。”
玛丽沉默片刻,向母亲服软:“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爱你,但是……”
伯爵夫人叹气,眼神柔和:“玛丽,我不是非要你和霍克利先生亲近,但作为主人,我们应当礼貌的招待客人,让客人开心满意不是么?”
“是的。”玛丽回答。
伯爵夫人补充道:“我和你父亲也不会舍得把你远远的嫁到美国去。”
玛丽这才放心,彻底将信笺上充满暗示性的语言抛诸脑后。
母女俩谈话完毕后,当天晚上伯爵夫人宣布庄园将迎来客人,她的朋友伊利斯男爵夫人将携外甥在两天后拜访唐顿——男爵夫人的外甥卡尔·霍克利是美国钢铁大王的独子,亿万富翁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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