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未年睁开了那双大大的眼镜,正目光迷离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杨久庚立马拖着王宏森找正在另一个房间的医生去了。
躺在床上的未年定了定神,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事物。他只见自己独自躺在狭小却空寂的医务室了,身上盖着一层白色的被子。彼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从墙上的小窗子里打进来,空气更甚薄凉,橘黄色的光线里飘着微薄的尘埃。
从医务室走出来的时候,杨久庚和王宏森一边一个,架着还是有些迷糊的未年,缓缓地走向回家的路。
“哥哥……”未年突然开口了。彼时一阵秋风从他的嘴边刮过。
“怎么了?”
“我渴了,想喝水……”李未年慢慢地说,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脸依旧非常的红,嘴唇似乎很干。
杨久庚立刻对王宏森说:“王宏森,你帮我在这里看着他,我去买瓶矿泉水。”
“呵,看来还真是亲弟弟啊。”说着,王宏森一接过了杨久庚手里的书包,一边扶着李未年坐到了旁边行道树的栏杆上。
昏沉沉的未年,在秋末傍晚夕阳的余晖里,看着杨久庚在路上向更远处跑去……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当初在姑姑家生病也无人关心的那个独自饮尽脆弱的孩子了。
☆、新岁忽至
喝了水以后,未年感觉自己的嘴唇湿润多了。快到家的时候,杨久庚告别了王宏森,便扶着未年往自己家走去。
在家门口,他一手扶着未年,一手掏出钥匙开门,似乎及其费劲。
走进屋,把弟弟放到沙发上后,杨久庚便急冲冲地进到厨房里,发现母亲没有留菜,便摆着一副苦瓜脸走了出来。
见到哥哥这副样子,未年赶紧问道:“哥哥,怎么了?”
“完了,你妈妈没有留菜。”
杨久庚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紧挨着未年。
“对了,未年,你病还没有完全好,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妈啊?”
“不要。”未年坚决地说道。
杨久庚早就猜到未年会这样回答,便说:“你这小鬼就是爱逞能,再这样下去,你又病重了我可不管你啊。”
李未年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说道:“真的没事了,我已经睡了大半天了,平时生病我都是睡一觉就好了。”
“你生病了,不告诉你妈,那谁来做饭啊?”
“我自己做!”
“你都生病了,还怎么做饭!你是故意气我吧?!”
杨久庚的一句话让未年陷入了沉默。
须臾,未年才淡淡的说:“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杨久庚听了,愣住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啊?说自己的妈妈是别人,那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父母更亲的人吗。他究竟在想什么啊。这个十一岁的小孩子身上究竟有一段怎样的过往啊。但细细想来,自己和未年难道不是有着一样境遇的人吗。同是离异的家庭,同是无人关心的被放养的孩子。
等杨久庚愣着的时候,未年已经起身走进厨房了。
他又站在水槽旁了。这时的未年似乎比一年前长高了许多。
未年洗菜的时候,杨久庚走了进来,说道:“喂,要不要我帮你的忙啊?”
“不要,你只会给我帮倒忙!”未年道。
“不要就不要。那我可出去看电视了啊。”说着,杨久庚走了出去。
今天的晚餐是未年做的,虽然只有两道菜,虽然口味不及妈妈做的好,但是俩人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也许是被未年感动了,饭后,杨久庚竟然没有出去玩,而是破天荒的收了碗还洗了碗。
期末考试过后,寒假很快就临近了。这个假期父母依然每天都在外面忙碌,父亲的是开出租车的,一天到晚几乎都见不上面,母亲找了新的工作,也更加忙更加累了。大人便总是丢下两个孩子在家。
李未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蒙在房间里学习,杨久庚则总是与一堆狐朋狗友混在外面,不知道在干嘛。尽管俩人性格迥异,但是他们二人还是有一个共同爱好的,那便是看漫画。在两人都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他们便常常一起去书店找漫画看。在书店里,常常可以看到这两个小孩,一人捧一本漫画,坐在地上各自看得入神。由于二人只看不买,有时候还会招来书店老板骇人的眼神。每当这时候,未年就会吓得忙扯着久庚的衣襟,说道:“哥哥,我们快走吧。换家书店也行啊。”
杨久庚会这样回他:“脸皮厚点,没事,眼神又杀不死人。”于是二人又继续放肆地刷着书店里的漫画。
快要过年的时候,刘娟丽从超市买了一些速冻饺子回来,放在冰箱里,走之前嘱咐未年有空的时候煮给哥哥吃,之后便不知所终,整个年假都没有回来。
又是一年的除夕,小区的很多人家门前挂起了火红的灯笼,贴上了春联。
“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
“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
从别人家门口走过,满目都是这种喜庆的春联,然而这到了两个孩子的眼里,确成了满目鲜红的苍凉。
一些比他们小的孩子与家人在小路上放着爆竹,满地都是红色的碎屑。空气里弥漫着硝的气息,我们把这叫作:年的气息。
那天傍晚,未年将速冻饺子从冰箱里拿了出来,丢进锅里煮了再与哥哥一起吃掉了。整个晚饭,二人都没有说什么话。
吃过饭,他们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却发现今天的电视无聊至极,既没有动画片,也没有电视剧。
随后无事可干的两人,将门锁好后便走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个城市的街头,最大的感受便是,整个世界都被红色和喧嚣占领了。当然,还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欢笑声。太刺耳了。
那天的夜晚天气凄寒,街道上确是一片狂欢不休,小孩子们奔跑着踩过满地的爆竹屑。只有未年和久庚落寞地走在身边的喧嚣里。
不知不觉,他们经过了一块废弃的空地,来到了一个废弃小楼房的屋顶。他们惊喜的发现这里的视野极为开阔,甚至可以略过眼前低矮的房子看到远处城市中心的高楼大厦。
他们望着夜空,在屋顶坐了很久,未年都快要趴在久庚的肩上睡着了。直到夜色更深的时候,天空中突然绽放起一个接一个的烟花。五彩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默然绽放,绚烂,永恒。夜空瞬间被映照成了白昼。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哥哥,那些有钱人真傻,花那么多钱买烟花,最后还谁都看到了。我们不花钱还能欣赏别人的烟火。”
杨久庚笑:“没办法,谁叫他们有钱呢。”安慰的话语里,竟透着些许无奈。
就这样,两个人在那个屋顶上看了一整夜的烟花展,直到半夜两三点,狂欢的人群渐渐散去,他们才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直到多年以后,未年回忆起小时候与哥哥看烟花的这一幕,都情难自禁。那个夜晚,夜空中绽放出大朵大朵的烟花,绚烂,永恒。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亲人,却浓于水。
刚进家门,两人在极度困乏的状态下脱了衣服便把衣服往床上一甩就倒在了床上,沉沉的睡着了。
年后,还没来得及过元宵佳节,他们的学校便开学报道了。
两人平安的又度过了一个学期,杨久庚也终于升上了初二。
☆、重揭旧伤
杨久庚升上初二以后,比初一的时候更加肆无忌惮了。他如脱缰的野马,成为初中的学生中显示出愈加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整日在校内校外拉帮结派,继续着他那不良少年之路。
未年感觉自己与久庚的距离越来越疏远。
这时的杨久庚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与未年一起去书店看漫画,一起去小区里的小卖部买零食,回想起除夕夜里与杨久庚看的那场烟火,未年感到陌生又美好,他们还能回去吗?
已经14岁的杨久庚,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回家就摊倒在沙发上的杨久庚,不再是那个整天在未年旁边做鬼脸或是欺负他逗他的哥哥,不再是那个坐在自己身边安静看漫画的男孩了。杨久庚成了未年的“痞子哥哥”。
未年的生活可谓规律到了极点。他完全就是父母与家长眼中标准的“好学生”“乖孩子”。上学,放学,回家,吃饭,写作业,睡觉。每天都是两点一线。杨久庚非常好奇,一个无人管教的孩子为什么要如此拼命的学习,再想想形成鲜明对比的自己,若不是有父亲偶尔的毒打,自己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学期开始,父母上班更加的忙碌,一天到晚也难以见到。很难理解,为什么父母就这么放心的把两个孩子丢在家里,也许,这是很多父母的模样。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他们整日奔忙在工作岗位上,却忽视了孩子真正的感受,也许孩子们要的只是一个陪伴。
在中午,杨久庚也更少陪未年去那个阅览室睡午觉了。
有时候,李未年一个人拿着一个小卡片划开那间阅览室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哥哥第一次带自己来这里时的场景。那是去年,李未年十一岁,杨久庚十三岁。
而今,只有未年一个人趴在阅览室空荡荡的桌子上,望着无人的房间。一种淡淡的恐惧感弥漫在空气里,但是待他悄然睡去后,他便不再感到恐惧。在梦里,他总会遇见年轻美丽时候的妈妈,妈妈在梦里抱着他,亲吻他,带他去公园玩旋转木马。
有一天中午下过最后一节课后,未年收拾书包的同时,一边与周围的同学说着话,突然他看到窗外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走了过来,翘着窗子喊道:“未年,快点出来。”
“哦,什么事,哥哥?”
“你出来就知道了。”
未年似乎很开心,背上书包蹦蹦跳跳地就走了出去。
“哥哥,什么事啊?”未年问。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杨久庚说道。
走出校园,杨久庚把李未年带到了一个奶茶店,点了两杯巧克力奶茶,就找了个位子一同坐了下来。
“喂,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巧克力味的奶茶的啊?”李未年问道。
“我kao,和你待了这么久,这都不知道我这个哥哥白当了吗?”
“哦……”未年的表情竟透着些许失落。
“怎么?不开心啊?”
“没什么。”未年吸着奶茶,平静地说道。
“当当当当。”说着,杨久庚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礼品盒,在李未年的眼前神气地晃了晃。
“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呀?”
“哈哈,家里的户口本和你的学生证上不是写着吗?”
“好吧,你真好,嘿嘿。”
“我可以拆开吗?”未年问道。
“随你,我们小孩子过生日没必要那么讲究。”
未年小心翼翼地将礼物的包装一层一层揭开,打开盒子,他看到一只精致的钢笔和一本小小的字帖。
“哥,你怎么送我这个啊……”未年问。
“我看到你作文本上老师的批语,写着‘你的字很整齐,但是写得不好,望多加练字’。”杨久庚如是道。
“好啊,你竟然偷看我的作业本!”
“我错了,好吗。。”
“好吧。”
从奶茶店出来,走在街道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见未年还是有些沉闷地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杨久庚问道:“怎么了?送你的礼物不好吗?为什么不开心?”
未年欲言又止,终于轻轻地说:“其实,其实今天不是我生日……”
“啊?”杨久庚有些惊讶。
“为什么呢?”
“我真正的生日,是在3月,海子卧轨自杀的那一天。”
“啊?为什么要改呢?”杨久庚有些惊讶。
李未年轻轻地说:“我妈妈生我之前,我还有一个哥哥,那是我真正的哥哥,他的生日就是今天。”未年的语气竟有些呜咽,他接着说道:“他在一岁的时候就病死了,外婆说我降生就是代替他而活的。所以我出生后我妈把我的生日改成了我死去哥哥的生日。”
所以我常常想,如果那个孩子没有病死,那么我也不会出生,所以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是多余的,我是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未年怎么会这样想呢?不。他怎么会是多余的人呢?他那么努力,那么拼命,那么认真而坚强的活着,毫无畏惧,不辞辛劳。他长得那么可爱帅气,饱满的天庭,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晶莹的黑眼珠,大眼睛一转,使人如三伏天喝了冰水般涤荡廓清。
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一个男孩对自己的母亲如此见外吗。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他一出生就带着天然的自责和愧疚,而这一切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他的错。
“不,那不是你的错。”杨久庚说完,别过脑袋,接着轻轻地说:“这一切的错都是大人的错,别人的错,与你无关。”
之后两人走着走着,都互相陷入了沉默,各自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这是未年第一次告诉久庚自己的身世,也是第一次。
回到家门口,未年正准备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开门,杨久庚突然一本正经的对他说:“弟弟,把你的钢笔还我。”
未年一惊,道:“为什么?”
杨久庚接着说:“我要在3月26号那天再送给你?”
未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你傻呀,送给别人的礼物还能再收回去么?有这样的么?”
久庚说道:“好小子,难道你想讹我双份礼物不成?”
未年推开门,拉开灯,灯下的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无奈人生
一天,未年回到家中,却发现杨久庚的爸爸赫然坐在沙发上,手里叼着一支烟拼命地吸着,白色烟雾升腾,满桌都是烟头。他嘴边的胡渣又比前几天厚了不少,目光里满是颓废和憔悴。听到开门的声音,母亲立马从厨房里走出来。
“哟,年年回来啦。”
母亲又走到未年身边,对着未年接着说:“没啥事,你进屋写作业去吧。做好了饭我就叫你出来。”未年乖巧的点了点头。坐在书桌前,却思绪万千。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这天,没有等杨久庚回来三个人就吃饭了。沉闷的饭桌上弥漫着一丝恐怖的气息。今天的爸爸似乎非常的愤怒,倒水的时候把玻璃杯弄得声音很大。还没有吃完饭,就把碗筷一摔,又颓然的坐到沙发上抽烟去了。未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饭毕,未年回到房间重新坐到了书桌前,准备复习今天的内容。课本翻了几页,就听到杨久庚开门的声音,接着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巨吼,虽坐在房间里,却还是听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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