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夜色里,李未年背着包在空地上散落的石料间费力地行走着。
“哥哥?哥哥!哥哥你在不在啊?”
被石料绊到好几次后,未年终于怒了。
“杨久庚?杨久庚!你TMD要是还活着就吱个声啊!”
接着,在他前方五米处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哟,乖乖孩也学会说脏话了?什么叫‘TMD’?嗯,你给我解释下?”
李未年抱着卸下来的书包,没好气的爬进了杨久庚藏身的那个水泥筒里,把书包往杨久庚怀里一塞,愤愤地道:“喏,吃的,喝的,你自己拿。这大半夜的,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啊。爸妈不管你的死活,我也不管了。饿死你算了。”
杨久庚一边从书包里掏出方便面和水,一边说:“你今天吃炸药了?脏话都出来了,狠话也出来了嘛。”
李未年转过身去不言不语,似乎生气了。
啃完半包方便面,又喝了口水,见未年还是一脸别扭的样子。他便凑过去捅了捅他胳膊:“喂,你到底是怎么了啊?平时也没见你有这么大火气嘛。我这不是受苦受难了才麻烦到你啊。”
“喂,你是不是白痴啊?你平时到处鬼混也没说弄个处分出来啊。”
“你是不是跟我爸待久了?怎么语气跟他一摸一样!还学会教训人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你爸说不让你读书了!”
“不读就不读呗,有什么稀罕的?我本来就不想读。再说,你看我家现在那样,哪有钱给我读书?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死老头早就不想让我读书了。”
“那你不读书,你能干什么呀?你又不能混一辈子。”
“喂,我说你够了啊!你千万记得你还是个小学生!你才多大点啊,知道什么呀就教训人。你哥哥我,不读书也饿不死,你少瞧不起人啊。像你这种读死书死读书的人,才是根本没啥用。”
“你!”未年一股闷气憋在胸口。
杨久庚啃着方便面,沿着水泥的内壁坐下,接着说道:“李未年,你不要以为人人都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说实话,你真的相信读了书就有好日子?你自己也不相信吧。你不过是因为你爸爸,你才这么努力的吧。”
沉默片刻,未年才答道:“谁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
杨久庚轻轻的笑:“哪有小孩天生就只爱读书不爱玩的?是你自己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你这是好胜心和自尊心太强,不肯服输,不肯被人看不起,才这么拼命。”
“要你管啊?”
“那我也跟你一样啊。我也不想被人看不起,只不过我的方法是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揍趴下,有什么不对?”
未年嗤之以鼻道:“你这是为自己的行为狡辩。”
杨久庚叹了口气,说:“说出来你也不信。我以前的成绩也很好。那时候我妈妈……”
“我妈妈教我很多东西,她什么都会,她是大学毕业的,很有文化。她告诉我,一个人不必做破晓前最亮的星,与日争辉,她说希望我做黄昏前最亮的那颗星,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一如既往的坚强不放弃。所以我那时候很用功读书,也希望自己能很有出息。”
“可是,有什么用呢?再努力有什么用呢?她最后还是走了,不管我怎么求她,她还是跟别人走了。”
未年突然不说话了。其实他平时是瞧不起杨久庚的,瞧不起他的自甘堕落、不思进取,他知道别人都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容易学坏,所以他很努力的一直想证明他不是那样,可杨久庚却一直坚持不懈的证明着那些别人诋毁他们的话。没人管的,没教养的,不良少年。但是,这其实多么可笑,也许他的努力是种反抗,杨久庚的玩世不恭又何尝不是种反抗呢?他们的动机,没有谁比谁更高尚。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况且他说的很对,人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是他太狭隘太短浅了,也许杨久庚并不是完全放弃了自己,也许他比他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望着陷入沉思的未年,他把书包递过去,说道:“行了行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你妈可要出来找人了。”
“那你这次要在外面呆多久?”
“谁知道呢,这次我爸不打断了我的腿才怪。我先在这里睡一晚上,明天我就到王宏森家去,一天换个地方吧,谁家都蹭蹭。你也别来找我了。我估计真的要流浪个几天才能回去了。”
李未年从水泥筒里爬了出去,夜凉如水,把书包背在背上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
“快回去吧,这都几点了。妈妈要着急的。”
未年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离开废弃工地的出口,重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未年慢慢停下了脚步。抬头看,路灯昏黄的照亮一小块空间,黑黢黢的建筑隐匿在黑暗里,只能看清轮廓。在建筑上方的天空,能看见一轮满月,异常明亮,静静的散发着清冷的光。初冬的夜空是一片纯黑,能很清晰的看到就在那轮满月旁边,一颗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辉。那点星光小如豆,但是那光芒却是璀璨如钻,牢牢的像是嵌在夜幕之上,满月再大,清辉再明,也无法掩盖住那颗星辰燃烧着的生命。
传说着启明星代表着希望和光明,是它唤来了黎明日出。也许很少有人知道总是出现在日落之后月亮身边的那颗星叫什么,你如果不抬头看,根本不会发现它。但是总会有人记得,那颗始终坚持着在月亮旁边的,无论何时,无论有没有其他的星辰,夜空中都会出现的最亮的那颗星星。它就好像一个守护者,一直陪伴着深夜里偶尔抬起头来仰望星空的寂寞的人,让看见它的人随时随地都能知道,自己不是一直孤独的一个人在这世界上。
他一直觉得杨久庚就是那个安静却异常明亮的人。只有心里干净如星光的人,才能有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就像隐藏在夜幕下,融合在月光中的另一束柔光,无论生活怎样的令人沮丧和困顿,无论身边是否沾染了尘埃和泥淖,总会有光芒自心间照耀而出,让这少年在岁月中成长成一个不虚伪不矫揉的温暖模样。
☆、覆水难收
给哥哥送完东西,李未年走在夜晚回家的街道上。彼时橘色的灯光笼罩在未年的头顶,灯光下的他略显孤独,时不时蹿出几个人影,把他吓一跳。小跑着回到家中,刚拉开门,便发现母亲站在自己面前。
“我听见脚步声,就想是你回来了罢。下次不能这么晚回家,要早点做完知道吗。”
“知道了。”未年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完便朝房间走去。
“年年,你等一下。”母亲对着即将走进房间的未年说道。
母亲把未年拉到沙发上坐下,说:“妈妈有句话想对你说。”
未年心生焦虑和疑惑,难不成母亲已经知道了自己撒谎的事吗?
“未年,妈妈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人,本来我还担心家庭的变故会对你的性格造成影响,但是我也知道,其实你什么都懂,你也很努力,没有让妈妈失望。”
“但是,有时候你还是太单纯,太过于信任和以来别人。未年,你是个男孩子,要学会坚强和独立。有时候,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什么人应该交往,什么人需要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你要心里有数。而且,就算是最亲密的朋友,你也要保证自己不会被他人利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是真心对你好,不会对你有所企图的,其他的人,你都不能无条件的相信,无条件的对别人好,你明白吗?”
未年低着头,紧紧抱着书包,又轻轻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母亲轻轻地抚摸着未年的头发,满目怜惜。“你明白就好,睡觉去吧。”
“嗯。”
如李未年所料,接下来的几天里,杨久庚都没有回家。他似乎真正变成了一个野孩子。
周一的早晨,未年照常去学校上课。一整个上午,未年都感觉到周围的起风很不对劲,旁边的女生一直用一种冰冷的眼光看着自己,让未年不敢直视她。直到打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他突然在楼梯上碰到同桌女生和打着手上打着石膏的仇晓佳。
未年感到奇怪,为什么仇晓佳的手会这样,于是他走到她们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她的手怎么了……”
没想到同桌顿时像吃了炸药一样,突然就爆发了,把李未年吓了一跳:“你还好意思问我?不就是你那个哥哥干的好事吗!”
“什么?”李未年大吃一惊。
“李未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即使仇晓佳冤枉了你,你也不能叫人来打她啊,何况是一个男生打一个小两岁的女生!”
见未年不语,她便接着说道:“你知道你哥哥有多狠吗?他上来就是一巴掌,还打翻了旁边的书架,那么重的书架砸在她的手上,你能想象吗?”
面对着同桌愤怒的控诉,未年心里混乱极了。他感到深深的无奈和自责,却又无能为力。
李未年跑下教学楼,直奔哥哥的教室。初二也下课了,学生们一一地从教室里走出来。这时一个和哥哥玩得好的男生走过来问道:“未年?你是找你哥哥是吗?”
“是的,他在吗?”
“哎,他这几天可闯祸了啊,怕他爸爸来学校找他,刚下课就一溜烟不见了。”
“好吧。”
未年说完便往外飞奔,刚走到校门口便看到了正往外走的杨久庚。
“未年,你怎么来了?还气喘吁吁的,怎么,有事吗?”
李未年面对着他,叉着腰,说道:“我问你,你受处分,是不是因为你打伤了仇晓佳?”
杨久庚皱眉道:“原来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啊。”
未年走上前去死死得抓着杨久庚的手,愤怒地说道:“我就问你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是那个女生自己犯.贱,诬陷你!”
“那你怎么能打她呢?还让她受了重伤!”
“那又怎么样?我打谁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再说了,开始我只是想小小的教训她一下就只扇她一巴掌了事,谁知不小心碰倒了书架。”
“杨久庚,你TM能不能长点脑子,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就不该打人,更不该打女生,你想想你每天都自甘堕落,没有志气,除了耍流氓,在街上打人鬼混你还会干什么?你真的甘愿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一辈子做小混混吗!”
☆、架后相遇
听着未年的爆发,杨久庚也渐渐愤怒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是和平相处,从没有发生过很大争吵。但这一次未年真的让久庚非常的生气。杨久庚提着弟弟的衣领,把他勒得喘不过气。他狠狠地瞪着弟弟,大声得说:“李未年!我告诉你!我TM就是个小混混,一辈子的小混混,也不关你的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说的那些屁话,老子一个字也不想听!”
说罢,他紧抓着未年衣领的手一把放开,毫无防备的未年被一股惯性推倒,接着,又滚下了好几级台阶,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出离愤怒的杨久庚仍未罢休,他走了过去,蹲下来就一只手抓住未年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准备挥过去。
“喂,你干什么?在校门口就敢打人?!”
杨久庚的手突然被人死死抓住。他一把甩开那只手,喊道:“离老子原点,你TM是不是找死啊?!”
那人闪开了杨久庚的手,然后死死抓住他的手腕,说道:“你在校门口欺负人就是不行,欺负他更不行!”
杨久庚抬头一看,此人比他高大许多,一张脸轮廓分明,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学生会主席吗?
他赶紧站了起来,对倒在地上的李未年说道:“今天就算了,以后咱们就没什么关系了,你别来烦我,我也不会打扰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久庚走后,那个学生会主席把倒在地上的未年扶了起来,才发现他的身上和脸上已经擦伤了。
“你受伤了,走,我带你去学校医务室消毒吧!”学生会主席热情地说。
李未年的眼神非常失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低垂着头,摆了摆手,又轻轻地说:“不用了,我没事。”
未年转身要走,却被那个男生一把拉住:“李未年,你跟我客气什么啊?”
未年回头,愕然地问:“你,你认识我?”
那个男生装作很失落的样子,说道:“你居然不认识我了!小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的啊!”
李未年在脑海里极力搜索这这个男生的形象,终于开口:“你,你是袁凌飞哥哥!你的样子变了好多啊……”
原来这是李未年幼年时的玩伴,也是他父亲好友的儿子。那时候李未年还太小,印象不是很深刻,所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自从李未年的父母离异,李未年被判给了母亲,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未年,咱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要不你先别走,等会儿我爸爸来接我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吃饭吧。我爸爸一定还记得你呢。
李未年淡淡地笑了笑,说:“算了吧,我要回家了,估计我妈做好了饭等我了呢。”
“未年,你就一点都不想你爸爸吗?李叔叔现在和我爸爸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已经是个有名气的工程师了。要不,你给你妈打个电话吧?”
李未年挣开了袁凌飞的手,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就在这时,旁边刚刚停下的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上走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小飞啊,干嘛呢,快上车啊?”
袁凌飞走到李未年的身后,一把将他推到了那个男人的跟前,对他说道:“你看看,他是谁?”
“未年……”
这熟悉又陌生的呼唤,略带颤抖,像是压抑了很久才发出的低吟。未年慢慢抬头,望着眼前这个男子。那是一张曾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容,却比记忆里样子的苍老了一些。那眼里散发出温柔和慈爱的光,让未年想哭。未年想哭,却感觉心里只有干涸,转身想走,却发现迈不开脚步。眼前这个人,是爸爸啊,这么多年没见,他依然可以想起幼年时爸爸把自己抱在怀里的温暖,想起送自己上幼儿园时的欢笑,想起枕在爸爸身上睡去时的幸福。可如今,这个男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却感觉如此的陌生而遥远,像一场梦一样虚幻。
“未年,你的脸怎么了?”
爸爸走过来,望着未年的脸。
袁凌飞抢着答道:“叔叔,刚才我看见一个人在打李未年。还把他从台阶上推了下去,把他甩得浑身脏兮兮的,还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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