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一身大红色锦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粉红色桃花,以金丝线钩边,端的是富贵至极,艳丽至极。姜国侯曾说这世间再也没有谁比百里花繁更适合这一身装扮了,那个桃花一般的男子,在十五岁生辰那日穿得便是这样的一件衣裳,那时他一出场,便是惊叹四方。
我淡淡扫了一眼台下,耳边响起的似乎是惊叹之声,眼神中似乎也没什么失望嗤笑之意,便稍微安了一下心,想来宫中的御用化妆师技术一定是极好的,所以将我打扮的一时迷惑了众人也是有可能的。
我将宽大的长袖向后一甩,缓缓在琴前坐下,起弦风雅,奏的是一曲相思,曾得一国之君赐名,名曰“苏繁曲。”
这便是姜国侯真正的目的,能令姜国侯如此费尽心思,大费周章的也只有百里花繁了,也只能是百里花繁。
我苦练三日,姜国侯最后只淡淡一笑,道:“只及得上花繁的一半。”
我八岁研究音律,十二岁时便可自己作曲,我没听过多少人弹琴,自然也没个比较,不知我这从前只知纸上谈兵的人今日弹出的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只是我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观察众人的面貌上,倒是忘了思考这件事,不知不觉中一曲已是结束,而我终究是没看到那个面若桃花之人。
我还尚未从没寻到人的失落情绪中走出来,但逍遥楼此时此刻关于我的竞价大会已是开始了,楼上楼下扬起的价牌一路飙升,价码高的让我不禁咋舌,我有这么高的价码我原来竟是不知,何况他们买的也不过是与我一个晚上吃茶聊天的机会。看来我若是不再写故事了,转个行天天陪聊也会活得下去,但没了一字千金写书人身份的我,大概也就没有这个天价价码了。
价码越升越是没有边际,可见近日来的果然是有钱人,有人花这么多钱只为了与我一夜交谈,而我倒贴给小黑他却都不要。可见姜国侯说得实在有理,给的永远不如抢的。
在竞价达到白热化状态时,忽地有一人站起来,沉声道:“一个故事。”
说话的人是个看起来温文如玉的男子,但以一个故事就想抵过两千万金,任谁都觉得这是来砸场子的。
逍遥楼一时间乱作一团,我向对面楼上雅间里坐着的姜国侯看去,只见他的眼睛直直盯着那个男子,与其说是爱慕与不舍,倒不如说是恨之入骨。
随着我忽地站了起来,在场的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我朝着那个男子的方向站好,对着他清浅一笑,问道:“公子果然聪明,知道哀稚喜欢故事,可近来我却觉得这金子也不错,闪闪亮亮的,打水漂也好看得很,敢问公子,凭什么就觉得自己的故事抵得过那两千万金呢?”
话音刚落,场上就响起一片唏嘘之声,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那人笑话,那人也对着我清浅一笑,柔声道:“因为我这故事,是关于刚才那一曲的原作者的,不知哀稚公子可想听一听?”
果然。
我再次看向姜国侯,姜国侯这时也看向了我,他握紧拳头,似是强忍着什么似的,但还是对着我点了点头。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人,我知道,这人必然不会是那个面若桃花的百里花繁,那么,能让姜国侯那样反应的人,不是百里花繁,就必然是这故事中的第三人,陈国侯了。
那个当年对姜国侯说:“花繁如今是我的人,我就算死,也绝不会再把他还给你。”
我知道了姜国侯与百里花繁的故事,便觉得他们该是相爱的,可百里花繁最后选择的却是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他也要讲一个故事给我听,我知道,那是他与百里花繁的故事。
我看着他笑道:“公子的故事,哀稚想听,所以今日哀稚宁愿不要拿两千万金,只为了公子这一个故事,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那男子对着我拱手一拜,声音依旧如潺潺流水般润人心脾,他道:“姜国平民,陈珃。”
不是前陈旧民,却是姜国平民。
☆、陈珃
凭我写过这么多年故事的经验来看,所谓悲剧,都该是高贵而严肃的,所谓喜剧,便该是下流而可笑的。
姜国侯与百里花繁的故事,究竟是喜剧还是悲剧,这完全取决于眼前的这位温软如玉的男子与百里花繁的故事是悲剧还是喜剧。
爱情故事就是这般无情,从来没什么皆大欢喜,从来都是这般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再次见陈珃时,我已褪下百里花繁的那一番妆容,又穿起了我一贯喜欢的素白衣袍。
我仔细端详着陈珃,觉得这男子长得其实都不及姜国侯十分之一,虽然看起来是个眉清目秀的人儿,但与姜国侯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得多。
可见爱情这种东西,虽然与长相成正相关,但却并非成正比例。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呃,西施是谁?似乎是个美女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情人眼里既然能出美女,那就必然能出美男,想来在百里花繁眼中,这陈珃便是天之星子了。
陈珃道:“哀大公子是人称一字千金的写书人,必然听过不少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从前我看的爱情故事里,必然都要具备绝症殉情失忆相爱相杀这些离奇要素,而我与他的故事着实没什么起伏,不过是我喜欢上了他,然后我对他好,最后我们就在一起了的寻常故事,只怕哀公子听后要失望的。”
我忙摇头道:“你说的这些其实都是言情文的常用梗,比如前几年特别火的那本《十年一品温如玉》,男女主角就算是瞎了瘸了疯了也依然要谈恋爱,很是离奇!但我写的都是耽美文,而且专攻私人定制这块,还没发展到天马行空想写啥就写啥的程度,所以耽美梗还尚未形成,况且目前为止,男男相恋的体裁本身就很新颖,因此什么梗都没人敢说不是创新。”
陈珃看着我愣怔了半天,忽地一笑,道:“你这人,倒有意思。”随后又淡淡地笑了笑,接着柔声道,“不过初见公子时倒真是吓了一跳,公子那身装扮倒是与他有着几分相似的,只是还缺了一样东西。”
我挑了挑眉眼,“哦?”了一声,问道:“缺的是什么?”
这是我近来常用的动作与语气,一个人孤独寂寞的时候就会想起小黑,想着他的音容笑貌,想着想着这些音容笑貌就变成我的了。
陈珃又是淡淡一笑,看了我一眼,笑道:“媚气,但哀公子你这份率真可爱倒是他没有的。”
我也笑了一笑,道:“从前和世子苏在一起的时候是有的。”
媚气,这是百里花繁留给昔日陈珃最初的印象,万里绽开,艳丽繁盛的桃花之媚。
那时他还是陈国世子,他以为他是姜国送来的质子。
姜庄公十一年六月,已是过了桃花开放的节气,但是百里花繁到的那日,桃花园里刚刚落尽的桃花竟又一夜重开,陈国世子陈珃亲自迎接姜国世子公子苏,桃花瓣随风从桃花园一路吹到了大殿外,长长的台阶上铺满了落瓣,陈国世子陈珃站在最高的台阶上遥遥望着台阶下的穿着华贵服饰的少年,那少年低着头缓缓地踏在桃花瓣上,脚步稳定从容,不像是来当人质的,倒像是来接受什么封典的。行至中途时他忽地停下脚步,抬头朝天上看去,原是花瓣落在了他身上引起了他的注意,少年将花瓣从肩头拿下,再次低头时恰与自己四目相对,只那一瞬,对于十八岁的陈珃来说,已是一生一世。
我张大嘴看着陈珃,我想,原来他对百里花繁是一见钟情的,就如同卫国侯之于姬玉,我一向觉得一见钟情归根结底比不过日久生情,就如姜国侯之于百里花繁,就如我之于小黑。
我道:“你确定这是现实而不是你的幻觉?那般开满鲜花的出场方式可是言情文中女主角开外挂才能有的啊,百里花繁虽然因为从小到大迟了太多桃花酥导致长得面若桃花,但终究不是桃花仙子,呃,难不成他其实真得是桃花仙子下凡?”
陈珃看着我愣了一愣,忽地展颜一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我看着他,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就只那一眼,便勾了我的七魂三魄,我看不不该是桃花仙,说是桃花妖倒更有可能。要说那个出场究竟是不是真的,已过了数年,我倒是记不清真假了,但那之后宫里的人都叫他桃花公子倒是真的。”
陈珃一时间竟是看痴了,带回过神来时,姜国来的世子已站在了自己面前,而自己的手却更是先于意识紧紧地握住了姜国世子的手。
姜国世子微微皱了一下眉,但很快便又舒展开了,他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天然的红唇微微张起,发出的声音更是甜的腻人,他笑着自报家门,道:“姜国世子,苏。”
陈珃便将手心中握住的手握得更紧,也是笑道:“陈国世子,珃。”
六月夜,桃花终于吐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繁华,陈珃怀中揣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儿,面带着掩不住的欢喜心情踏进姜国世子住的桃园。
姜国世子独坐在窗前,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落尽的繁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是没有注意到前来叨扰的陈珃。陈珃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忽地怀中小狗汪汪一叫,这才引得姜国世子回头看到了他们。
姜国世子愣了一愣,低头看了看陈珃怀中小狗,桃花眼向下一弯,笑道:“多惹人的小家伙,可是要送给我的?”
陈珃忙点头,一边把小狗递与姜国世子一边道:“我想你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必是有些孤单寂寞,便寻了这个小东西,多少能添个乐,它叫欢喜,你看是不是个好名字?”
姜国世子眼中笑意更甚,轻抚着怀中小狗,道:“这小狗儿的确能解个闷,但还是比不得人,世子以后若是有空多来看看我便好了。”
陈珃心中欢喜,忙接嘴道:“这是自然,既然你来了我陈国,那我便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也别总是世子世子的叫,我是世子,你也是世子,难不成我们就要一直互称世子不成?”说着便又拉起姜国世子的一只手,接着道,“你便叫我珃便好,我可否能叫你一声小苏?”
姜国世子的手猛然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他抬眼看了看陈珃,忽地一笑,乖巧地道了一声:“好”。
自那日之后,陈珃便每日都要来桃花园,与小苏的关系也是一日比一日的亲密。
那日陈珃拿着佩剑到桃花园去寻小苏,毫无意外地看见了盯着某个特定方向发呆的少年,而欢喜正在他脚下懒懒地趴卧着,忽地发现了他,便冲着他叫了两声。
小苏回过神来,看着他笑道:“你来了,”随后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你拿剑干嘛?”
陈珃几步跨过去,在小苏旁边坐下来,道:“听说你剑法了得,今日让我见识见识。”
小苏愣了一愣,握住陈珃的手,道:“你大概忘了吧,我说到底终究是个质子,若是在此舞剑,让旁人看去,难免落人口舌。”
陈珃笑道:“小苏你放心,你在这里想做什么便就做什么,有我护着你别人不敢说什么。不过不想舞剑就不舞吧,其实依我看,比起舞剑,你到更适合跳舞。”
小苏也随着笑道:“舞剑倒是不会,琴倒是会弹,你可想听?”
陈珃眼前一亮,惊喜道:“你还会弹琴?”
小苏淡淡一笑,道:“会弹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珃一边吩咐人去准备上好的琴,一边回头对着小苏道:“怎么会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小舞刀弄枪,于琴棋书画这一套,是一点儿也学不会,所以对于你们这些学得会的人自是崇拜的很。”
不过一会儿,一张古琴便被抬了进来。琴面黑红相间漆的,桃花断纹与蛇腹断纹交织,背面是牛毛断纹,一看便是一把世间少有的好琴。
小苏在琴前坐下,随手拨了几个弦,忍不住叹道:“果然是珍品。”
陈珃哈哈大笑,在小苏对面坐下,道:“既是如此好琴,那小苏贤弟可莫要让为兄失望了。”
纤细而白皙的手指拨弄着七根琴弦,琴音似伶仃清水潺潺流出,却又仿若带着淡淡的忧伤,好似清风拂面,却又无端惹人难过。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早已深陷其中的陈珃许久才回过神来,怔怔问道:“这是什么曲子?从前从未听过。”
小苏看了他一眼,半响眉眼一弯,笑道:“‘苏繁曲’,从前我一个伴读写给我的。”
陈珃看着小苏那桃花面上的笑意愣了一愣,忽问:“小苏,如今的你,可是快乐?”
小苏眉头一皱,又反问道:“何为快乐?何为不快乐?我又该为何快乐?为何不快乐?”
陈珃摇了摇头,跨过那张琴执起小苏双手,看着他的脸认真道:“你可知你虽一直对我笑,但你的笑意从未真得抵达你的眼底?你告诉我,如今的你,为了什么不快乐?可是在念着什么人?”
这次轮到小苏愣了一愣,半响才讷讷道:“我为了什么不快乐?背井离乡,孤身在外,一个人,终究是太过寂寞了吧。”
陈珃又盯着小苏看了一会儿,忽地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处,道:“小苏,以后我陪着你,可好?”
小苏抬眼看向他,露出疑惑地表情。
陈珃便更加直接道:“小苏,我们断袖吧。”
☆、桃花酥
我想大概有一种人天生就有一种自带气质,就比如百里花繁,必是天生自带断袖气质,引得看见他的有断袖之癖之人都想与他断袖,且从不确认他是否也有断袖之癖,就直接认定他必是可以断袖的。当然,我们也可以假设公子苏与陈珃不一定就是有断袖之癖,那么只能说明百里花繁更是厉害,因为他除了自带断袖气质之外,还自带让看到他的大人物变得有断袖之癖的能力。
好吧,以上都是我胡说八道的,无非是我对他羡慕嫉妒恨罢了。想来我估计是没有这种气质的,所以小黑既不愿与我断袖,更不会因为我而变得有了断袖之癖。
生平第一次与一个人表白,这个人还不是什么普通人,男子也就算了,他还是盟国世子。
陈珃两只手心里早已被汗浸湿,他早已不是个毛头小子,十八岁情窦初开,想必是要被笑话的。
欢喜摇着尾巴,绕着他们跑了一圈又一圈。
忽地,小苏的桃花眼向下一弯,嘴角一牵,淡淡道:“你以前可断过?”
陈珃喉咙一紧,低头道:“没有,那你呢?”
再抬头时见到的正是小苏戏谑的笑意,半响,只听他道:“我?我自是断过,所以假使你不会也没什么关系,我可以教你。”
恋爱使人盲目,古人诚不欺吾。
作为已经了解了前因的我们都知道,此时的姜国世子小苏事实上不是真的小苏,而是百里花繁。而百里花繁曾经喜欢的人才是小苏,之所以要加上曾经,是因为我不确定此时的他是不是还喜欢公子苏,但是如今的陈珃却明确的告诉我说:“那时他不喜欢我,现在想来,他骗我骗的毫不遮掩,漏洞百出,对我从来都是敷衍的很,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我相信百里花繁那时必然是不喜欢陈珃的,因为我总觉得百里花繁不是能轻易爱上一个人的人,这样的人,一旦爱上了,不轰轰烈烈的做些什么就绝不会对曾经的爱情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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