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你是答应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暗自攥紧拳头,说:“虽是国主,也当一视同仁,我哀稚曾约法三章,如若国主不符合,也定是不能从的。”
卫国侯脸色忽地一变,吓出我一身冷汗。
正当我以为这次死定了正暗暗后悔之际,卫国侯又突然大笑起来。
我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他也看向我,连声说了三个好字:“好一个倔性子,孤就喜欢倔性子,哈哈哈哈......”
我长出了一口气。
忽地又听卫国侯说:“那你说说,是哪三章?”
我直了直背,清了清嗓子道:“这第一章,长得不好的不给写,国主您是天潢贵胄,丰神俊逸,自是符合这一条,这第二章嘛,便是看看您要拿什么来与我换,我不要金银,也不论贵贱,甭管是摸得着的还是摸不着找的,我喜欢的,一掊土也是价值□□,我不喜欢的,您这宝座也是一文不值!”
卫国侯脸上的笑意更深,他浓眉一挑,“哦?”了一声,又轻蔑一笑:“我倒不知这世间竟还有人觉得我这王位一文不值,罢了,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了想,认真答道:“我要您带我上战场,观战。”
“哦?”卫国侯似是对我的回答很意外,又问道,“哪场战?”
我眼中冷色一闪,一字一顿道:“卫国侯璃的,死,战!”
“大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一霎间,数百只枪头齐刷刷地指向了我,在月光下泛着冷淡的光,好一阵杀伐之气。
“你觉得孤会死?”卫国侯还是一脸笑意,玩味着手中的酒觞,直直看向我。
“是。”
事后小黑对我说他万万没想到我会是这般不怕死的人。
其实不是我胆大,只是我无脑。
所谓时势造英雄,我想我大概是自小看的小说太多,不知为何,当面对着强权时,本能地反应就是对抗。
所以我以上做法全是一时脑抽,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就在小黑刚摆好要誓死保护我的架势时卫国侯忽然吼了一声“好!就依你所言!”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答应我,我呆愣愣地看向他,他问:“那第三章又是什么?”
我刚才的假气势早已散光,深呼吸了半天,结结巴巴道:“第三章,这第三章,是,是,是看您的故事有没有写的价值,我觉得像您这样的人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说完之后才发现此时鸦雀无声,我看着还在指着我们的枪头,不禁咽了咽口水。
卫国侯轻蔑地一笑,差一点又激起了我的对抗之心。好在我还未再次出言不逊,卫国侯就已发话:“那你明日巳时再来吧,孤现在累了,都散了吧。”
终于,我与小黑健全的出了宫门,我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幸亏小黑及时扶住了我。
他扑哧一笑,道:“刚看你那般神勇,怎得这会儿连路也走不了了?”
我有些恼羞成怒,但一想到刚才他把我护在枪头后面就对他也怒不起来了,只能装作没听到。
小黑问我:“你怎知他会有死战?”
我看了他一眼,故作高深道:“我不告诉你,哼!”
其实我一点也不高深,若是说凭直觉也不太对,但想来卫国侯这般的人物,若是卫国亡,他必不愿苟活,但他若死,也必是要死在那战场之上!
小黑无奈地笑了笑,只把手伸向我:“快起来吧,地上凉。”
我把手放在他手里,他刚把我拉起来就又坐了下去。
我无辜地看着小黑,说:“呃......”
小黑也看着我,说:“呃......”
然后一阵冷风吹过,此时潇潇。
“算了,我背你吧。”
小黑长叹一口气,背过身去蹲在我前面,我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扒了上去。
然后走啊走啊走,然后我说“小黑,我发现你人其实挺好的。”
小黑说:“......”
我又说:“小黑,我发现你背挺宽的,就是那个,嗯,安全感。”
小黑又说:“......”
我又接着说:“小黑,你说卫国侯要与我说什么故事?你说他把皇家秘辛告诉我之后会不会对我起杀意?你说......”
小黑最后说:“不知道,”顿了一下又说,“总之,我定会护你周全。”
第二日我与小黑按照约定的时间又进了卫宫,请过礼之后,小黑便起身铺纸研磨,他将笔递与我,一滴墨恰落在上好的绢布上,瞬间就晕染成了一片,漾漾留殇。
“听闻哀公子今年二十有一,孤灭息国那年恰好也是这个年纪。”
那是十年前,卫庄公十年冬,那时的卫国侯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眉目冷峻,身手了得,一声号令,就踏平了整个息国疆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息国王室三代庸君,这样一个从骨子里一直腐朽到骨子外的国家在这诸侯纷争群雄并起天下大乱的时代,活得其实也是够久了。
终于到了息景公这一代,被卫庄公亲灭。
听闻息景公唯一的儿子姬玉自小貌若天人,文武双全,息国曾流传说那是上天垂怜,都说息国定能在下一代手中振兴起来。只可惜,下一代景国侯还未继位,息国就已走到了尽头。
隆冬,息国城下,年轻的卫国侯,还有他身后的上万兵将。
围城三日,尸横遍野,终于,息国举国在息景公的带领下投诚于卫国。
午时三刻,城楼上白色的降旗在风中猎猎招摇,大雪纷纷。
那场雪下得真得很大,把那些难堪的,腐烂的,全部掩埋了干净。
冷峻的卫国侯轻蔑地看着跪在脚下的人。
他要的是他降,可他看不惯的,也是他降,一国之君,竟甘愿如此苟活。
卫国侯仰头大笑,忽问:“既是降,便是全降,心甘情愿的降,息国上下,可还有不愿降的?”
“有!”
一声清亮的少年之音划破凛冽寒风径自传来。
卫国侯嘴角闪过一丝笑意,他问:“不愿降我卫国者,何人?”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衣袍,披着雪白大氅的少年缓缓自人群中跨了而出,裹挟着一身的孤傲,毫无血色的脸上写满了亡国之殇。
卫国将士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倾国倾城之貌!
年轻的卫国侯双眼一眯,眼角笑意更盛:“你是何人?”
“息国世子——姬玉!”
话音刚落,只见寒光一闪,竟是息国世子姬玉手中泠泠似水的短剑泛出冰冷白光。
谁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息国世子已被卫国兵将用刀抵在了冰冷的雪地之上,而污了这白雪的,竟是卫国侯被刺伤的左眼。
顿时一片混乱。
忽地,一阵狂笑,似是要生生笑破喉咙般,凄厉如那鬼魅,声声哀,声声寒。
所有的人都忘了该做什么,万千目光全集于一身。
那是息国世子姬玉。
传说中的文韬武略,天人之貌。
不禁让那人叹一句若息国未灭......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亡国之子,何以图存?我息国世子姬玉,愿为我息国殉葬!”
说罢,一丝微不可见的血自嘴角溢出。
卫国传言,括苍之战后息国皇族尽灭,唯一活着的,只有息国世子姬玉的胞姐,姬月。卫庄公十年,这世间再也没有了息国的月公主,但却多了个卫国的月夫人。
其实传言是错的,活着的不只有月夫人,还有传言中为国殉葬的息国世子,姬玉。
那日,息国世子姬玉终究还是激发起了息国男儿的血性,历经三天三夜,三万兵士终至尽数倒下,血污了雪,雪又埋了血。
但息国世子却没有死。
他是在息国亡国后的两个月才醒过来的,而这个时候,他的胞姐已是卫国的月夫人了。
都说命运弄人,他曾在卫国十万兵将面前刺杀卫王,他曾宁愿为息国殉葬也绝不苟活,可是到头来,息国三万好男儿全成了残尸骸骨,只唯独他活了下来。
他这般的性子,又怎可愿意独活?
可亡国之子的性命,又岂能当真生死由己?
卫国侯看着一心寻死的姬玉,沉声道:“若是你死了,孤就让月夫人为你陪葬!”
那是他的同胞姐姐,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又怎能当真让她随他一起去死?
从此,卫国宫中多了个玉公子。
只是他毕竟男子身份,比不得他那胞姐,纵使受得卫国侯三千宠爱,也不过是人人眼中无名无分的下贱胚子罢了。
☆、弄玉公子
姐弟二人分住在□□宫的东西两宫,姐姐月夫人住在东宫,弟弟玉公子住在西宫。
卫国侯几乎每天都去□□宫,至于是往哪个方向走就不得而知了。终于半年后,月夫人有喜,第二年便诞下一子,那是卫庄公的长世子,取名荣。
那一年,姬玉十三岁。
月下负手而立的少年,看着他一脸的悲戚:“既是流着我息国血统,又何以要承着你卫国的息脉?卫国侯你果然好本事!”
卫国侯眯起眼看着他,这般倾国倾城之貌,配着这般不惧生死的性子,也难怪会成了他的劫。
自出生起就从未有人能伤他,敢伤他,而这少年,却第一次见面,就抱着必死的心态来刺杀他,他毁了他一只眼睛,他便要夺了他一生的自由。
这在二十有三的卫国侯眼中,当真公道的很。
连卫国侯自己也说不清那天究竟是怎么了,大概是那少年负手而立的孤寂身影,又或者是少年那充满恨意与不甘的眼神,总之当卫国侯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乱了。
那一夜,后宫玉公子终于不只是一个名分了,昔日息国世子,终于彻底沦为了,后宫男娈。
“你强上了他?!”我惊呼道,忽惊觉我居然打断了卫国侯的话,不禁感到背后发凉。
卫国侯冷冷扫了我一眼,冷哼道:“他本就是孤的后宫公子,这本就是他该尽的本分。”
“可爱一个人又怎能伤他至此呢?”我摇头再次打断卫国侯,这种一遇到不同意见就必要争论一番的性子也当真是不好,“爱一个人,便该为他着想,尊重他,爱护他,一心为着他,你这般逼迫他,强要他,怎能是爱?他那般心性的人,又怎能忍受?!”
卫国侯又是一声冷哼,挑眉道:“孤何时说过孤爱他?”
呃......
我忽然不知该说什么,这卫国侯在这和我讲了这么老半天,原来竟讲得不是他所爱之人!
这不有病嘛!
但我不敢把这话直说出来,只能扯出一个笑脸,说:“小人知错,小人不该随意打断卫侯,小人其实是想问,想问这一段该详写还是要略写?”
卫国侯略一挑眉,道:“详写是如何?略写又是如何?”
这一问就把我问得红了脸,支吾了半天才道:“实话说,因我自幼生活在委羽山,那里民风不比皇城,虽然小人饱读诗书,知道世间有男风断袖一说,但其实对此也是知之甚少,对那龙阳之间的巫山云雨之事也着实不清楚,所以这要是略写倒还好说,可卫侯若是想让我详写,就得仔细道来了。”
卫国侯忽地眯起眼看向我,看得我一手冷汗,忽而又把眼光瞟向小黑,意味深长地一笑:“原来这世间还有哀稚公子不知晓之事,这房中之术,于男女其实都是一样的,哀公子触类旁通一下,总该懂得。经你一提,孤觉得果然此场景得详写,不然民风岂不是一直开化不了?孤身为一国之君,总要给后世留下些什么,就教教他们怎么断袖好了。”
我顿时傻了眼,觉得这卫国侯好生有意思,堂堂一国之君给后世子孙留下的居然是这种有伤风化之事,果然不是个常人!
但其实主要问题不在于此,而在于其实我连男女之事也是不通晓的,但二十有一的男子竟还是个处子这话我着实说不出去,于是乎只能想着私下去查,或者直接问问小黑,想他与我不同,定是花中老手。
我粲然一笑:“嗯,经卫国侯一提点,哀稚立刻就想明白了,虽我断袖断不好,但这男女之事却是,啊哈哈哈......”
卫国侯一声冷笑,笑得我直觉他是在质疑我,却听他道:“那天他哭的还真是凄惨,但想来也甚是怀念,那是孤唯一一次看他哭,当真是唯一一次啊!”说到此处卫国侯露出一丝惋惜神色,似乎果真在为不能再见到梨花带雨的弄玉公子而可惜。
“如今想来,孤就是那时候爱上他了吧。”
这一句话又让我吸了一口凉气,只听卫国侯又道,“孤这一生只爱上过这一人,却除了孤以外世间再无第二人知晓。”
我直接心哇哇凉了,回头看向小黑,发现他一副事不关己的面瘫脸,好不气闷。现在,知道卫国侯你的挚爱竟是个男子的可就是三人了啊!
其实好男风在民风开化的皇城不算是太大的事,像卫国侯这般容貌品性的,世人皆会道一句风流。但却无人真得把这当成是正统,玩玩叫风流,认真便就是连下流也不止了,那叫变态。
但我终究是看着委羽村中那些偏离正统思想的书长大的,所以我竟觉得十分能理解卫国侯的心理。
想来世间万物,从来都是以稀为贵,就譬如这眼泪。因着弄玉公子从来都不哭哭一次就好比是看到了千古奇观,再配上了弄玉公子那倾国的容貌与那傲然风骨,沦陷也是人之常情。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卫国侯再回忆起那一夜,似乎依然历历在目。
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不悔”二字。
卫国侯说:“现在回想起来,今日总总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埋下伏笔的吧。”
当然此时我还不知所谓的今日总总是如何,但隐隐嗅到了“悲剧”二字。
总之,按照卫国侯的说法,那一夜就是个转折点,从那一夜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愈演愈烈。
卫国侯收回落在弄玉公子身上的目光,唇边擒上一抹冷笑,似是嘲讽地说:“息国的血脉?息国早已亡国,又何来的息国血脉?弄月近来身体虚弱,怕是不能侍寝,你这做弟弟的,是该替她分担一二了。”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个子还不及他肩头,力气不如他,武功自是更不如他。不过两招,卫国侯就已将他双臂扭向身后。
他看着他,就像个见了天敌的小豹子,眼中透着凶狠与愤怒。
卫国侯似是没有看到,一手将石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转而就将弄玉公子扔了上去。
姬玉自小就是天潢贵胄,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不知道的便是求饶二字。即使是变成了弄玉公子,也不会有所改变。
他只会挣扎,红着眼瞪着他,怒吼道:“你怎敢如此对我?你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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