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这个人,虽然很健硕,一看就是练过的衣架子,但这是偶像派的健硕啊!他的身形还没有超越人的范畴,甚至和粗壮这两个字有点不沾边。
我的目光在他的剑上确定了一遍。
苍梧越的剑传承自他母亲墨妆夫人,名曰‘独活’。墨妆夫人在世时也是中州道界有名的铸剑师,盛名虽然不及姜枫的师父东篱铸客,但胜在性别为女,故有中州第一女铸师之名。说来令人唏嘘,‘独活’这把剑是墨妆夫人为自己打造的嫁妆。墨妆夫人是个烈性女子,成亲捧着独活对苍梧承淡淡言之,若有一日邪君身陨,妾当以此剑殉之。
后来苍梧承为取碎星辰,身葬灵墟岛,与雪尘衣共归于尽。墨妆夫人在百业罪城闻得他的死讯,果依言拔剑自刎。
所以这把剑对于苍梧越来说有非常特别的意义,这把剑第一次出鞘饮下的便是他母亲的热血——在论罪峰底养伤的时候,是他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候,那时候他总是整日抱着独活剑,那时我还不知这把剑的由来,只觉得这人的戒心太重,真不好相处。后来才明白,他抱着那把剑或许只是想借由那把剑感受到他母亲的温度。
后来我想墨妆夫人铸造‘独活’剑的意义在于她不愿独活。可她又何其残忍,偏偏将这样一把剑留给了苍梧越。
墨妆夫人死后,苍梧越独活剑再也不曾离身,更不可能外借。他身上的衣袍也是我熟悉的款式,开口的声音语调也还是老样子,含笑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邪气。
“有趣。”
他的指尖抚过独活的剑锋,停留了片刻,我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估计是心理作用,他还没做什么,我已经感到背脊发凉。
他低声呢喃道:“不死之身?”
根据我追随他多年的经验,这个口气……他心底酝酿的绝不是什么好事。我身体已经向后倾斜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我知道对他来说跪地求饶没有用,我早就跪地喊爸爸了。我在心里估量着,现在坦白自己是沈琼有没有用……
但我们说过了,越哥是一个不说只是干的BOSS啊,他根本不给我时间思量,指剑轻轻弹了一下剑锋,这熟悉的动作让我几乎抓狂,只见独活剑锋上燃起雪色焰火,似月光落在剑锋上雀跃地跳起了舞。
独活剑锋在天地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我跟了他十年,亲眼看着他如何练成了葬魂剑诀。现如今我只要看到他举剑的角度,便知道他接下来要用哪一招。以前站在他身后看他舞剑,只觉得咱老大真是酷炫拽霸!现在站在他剑锋之前,看玄冥真火在他剑锋上起舞,才真切感受到道界正道之士口中苍梧越强大的压迫感和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
剑锋忽闪而过,我凭借记忆中对他招式的熟悉堪堪避过,即使这样玄冥真火的烧灼感仍然隔着空气让我感到隐隐的疼痛——我现在是剑灵,本质上属于一种纯灵体,一般的兵器和招式对我的效果都不明显,但玄冥真火是可以灼烧魂魄的东西,只要碰到,我就死定了。
想到这里,我冷汗直冒。
我在心中大喊,妈的!我要被他杀第三次了么?而且这次连魂魄都不剩下,更不用说转世重生了,越哥,我们还不能好了!你还记得论罪峰底的沈琼吗!!
对我能避开他剑招这件事,苍梧越也是有点吃惊的,他的剑锋停顿了一瞬,我脑子里转的飞快,几乎要张开口大喊,越哥住手,我是沈琼!
一把银戟却挑开了我眼前的独活剑。
玄冥真火不仅能烧灼魂魄,甚至于几乎可以烧灼一切中州大陆的物质。所以姜枫方天画戟的枪头沾到那独活剑锋上,立刻被上面的玄冥真火溶的变了形,而且玄冥真火有一种很神奇的特质,那就是它一旦燃烧起来便会一直不断地燃烧下去,除了帝女神泪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扑灭它,唯有它的主人熄灭源头方能停止。
所以姜枫方天画戟不仅枪头变形了,而且玄冥真火顺着他金刚柔木所制得枪身一路烧了下去,姜枫憔悴的脸上出现一丝惊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放弃了手上的方天画戟,从尾部将戟用力推送出去,直指苍梧越。
苍梧越自然闪身轻松避过。
我脑袋飞快的甩了一下,看看姜枫又看了眼苍梧越,脑子突然转过弯来似的,立刻把自己腰上的潜渊□□丢给姜枫,姜枫接了剑,抬手将剑化作长戟模样,双手握住戟身,用力推出,烛阴幽火从他双手掌心迅速遍及整个戟身。
他屏息静气,挥动长戟,怒目挑向苍梧越。
这回换苍梧越吃惊了一瞬,因为众所周知,烛阴幽火是北荒真魔族特有的招式,姜枫能使出来便立刻暴露了他魔族血统。而真魔族这种生物在整个中州大陆,是两只手能数过来的!越哥几乎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姜枫却不管什么老乡相见的情分,趁着苍梧越这一瞬的晃神,他急攻了过去,连着快而猛地用戟戳了苍梧越数十下,苍梧越有条不紊的避开了,身形虽然快如鬼魅,动作却有一种别样的轻松优雅。
我深知姜枫也不是他的对手——姜枫在同辈中是佼佼者没错,甚至能和许多道界新秀一争高下。但苍梧越是什么人啊!道界如今的泰山北斗们都无不忌惮他几分,姜枫跟他的差距,就像是娱乐圈里刚得了新人王的内地小生遇到了名驰海内外的奥斯卡影帝!况且姜枫余毒未清,他自己也必然清楚这个道理,不然方才他肯定不会选择那么迅猛快速的攻击方式,姜枫平日里的戟法刚猛且沉稳,他在这方面耐力很足,但今天他体力欠佳,所以希望尽快结束战斗。
不过从他祭出烛阴幽火的那一瞬,我便不再担心了,因为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苍梧越收敛了他的杀气。况且以苍梧越如今的功力,姜枫在他手上根本走不了那么多招,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这种状态几乎可以被称之为‘一味退让’了。
我猜他是在一心二用的猜测姜枫的身份。
此时,戟锋与剑锋相交,铮然一声。
苍梧越用剑止住了姜枫的攻势,两人相持中,我看见姜枫额角流下的冷汗,他咬紧银牙,狠狠地盯着苍梧越那一团雾气的脸。苍梧越用手在眼前挥了一下,遮住容颜的雾气烟消云散,露出一张邪气又霸道的俊美的脸。
你们无法想象我当时的表情,我觉得我简直像是刚活吞了一只仓鼠。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越哥的老爹老妈当年都是魔中龙凤,追求者如过江之鲤,按理说生出来的苍梧越怎么也不该差到哪里去。不过因为苍梧越还有机会被冠以XX公子的时候,他老爹老娘就挂了,他一下越过了公子太子这个级别,成了第二代的戮世邪君。但他爹和他都是这个称号,以至于别人夸邪君长得帅的时候,我没搞清楚他们说的到底是越哥他爹苍梧承,还是越哥他自己。不过你们也知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不对,我在论罪峰底捡到他的时候,他摔得血肉模糊,摔成他那样什么花容月貌都没了。
……等等,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我有一段记忆里对苍梧越的容貌是没有印象的,是从甄家灭门惨案之后,我才有很深刻的印象,苍梧越长的像一头野兽一样,丑的我实在没法逼自己跟他断袖。
但我抬眼又看到苍梧越现在那张脸,月光下他嘴角掀起一丝弧度,我的心像是陡然触电,脑子一时懵了,脑海里只剩下‘公子世无双’五个大字。
章二十六 神血之毒
苍梧越的手腕一扭,以一股刚劲将姜枫的长戟震开,潜渊化成的长戟飞了出去,而姜枫来不及收回自己的力道,踉跄数步,我立刻从对苍梧越容貌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飞身将到姜枫身后,将他接住。
姜枫推着我又退了两步,扭脸喷出一口殷红血液,我吓的瞪大了眼,赶紧从他背后为他推功导气。幸好苍梧越对姜枫有一种大熊猫见到同类的怜惜之情,这一招并没有伤到姜枫的根基。
确定姜枫并无生命之危,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苍梧越在远处抱臂,眼中闪烁着些许感兴趣的光芒。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东篱铸客是你什么人?”
他这问话令我和姜枫都愣了一愣。姜枫的武学招数和苍梧承走的并不是一个路子,苍梧承雪尘衣都是修的剑术,只有姜枫修的是戟术。
苍梧越的剑法承袭自他爹,后在论罪峰下有所感悟,自创了以苍梧家剑术为基础的葬魂剑诀。葬魂剑诀与原本苍梧承传下来的剑法招式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但风格上却很相似,可谓得其神韵,走的是温和内敛,大道归一的路子——我知道这个形容听起来十分奇怪,但事实上便是如此。苍梧家父子二人的剑都是轻剑,但剑招并不以快取胜,反而走的较为缓慢,单人舞时略有点太极剑的风骨,但形态又不似太极那样老态龙钟,身形很潇洒,剑意很风流。同时招式简练,有一种万法归一的感觉,但威力却十分巨大,真可谓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
而姜枫的丹凤朱英戟则截然不同,大纲精要便是快、猛、稳、狠,变五个字。可以说姜枫的戟法比苍梧越的剑诀更加豪放霸道,而且诡谲多变——是的,诡谲多变,我看姜枫练功的时候便深深觉得,创造这一套戟法的前辈一定是个聪明狡黠之人,如果说苍梧家的剑法是大道归一,那么丹凤朱英戟法便可为一化万生。注意,我也不能说这其中谁高谁低,只能说这两家的创造者心境人品截然不同。
所以虽然这两种功法都出自于东篱铸客,但我第一次见时也很难将二者联系到一处,我不明白苍梧越是从何处看出来的。虽然中州大陆上的真魔族实在很少,但也不一定谁都和东篱铸客有关系啊。
姜枫吃了败仗,自觉丢人,不愿自报家门,恐丢了他师父的脸,便在原地默不作声的调息,神情戒备,似乎准备随时重整旗鼓。
苍梧越翻掌,一股无名气劲将地上的长戟拾起,还原成单锋剑的模样,飞插到姜枫身前数尺处。
“父君曾对孤提起过,东篱圣师从不轻易替人铸刃。而刀刃上血槽靠近手持之处尾端必有并蒂双生匙瓣菊纹为饰。”
闻言我和姜枫不约而同的看向潜渊剑的血槽尾端,那里确实浅刻了一对并蒂双生的匙瓣菊花。我心道,东篱大大,原来你的作品还有防伪标志啊……只是你这防伪标志刻什么不好,刻菊花……太邪恶了!
姜枫抬头,盯着苍梧越,眼睛发红。我估计是气的,毕竟算起辈分来,苍梧越还要喊他一声小师叔,结果今天他被苍梧越给吊打了……其实我觉得抛开小师叔这个称呼不谈,输给苍梧越真没什么丢人的,纵观当今道界,金丹境界以上的修士,单打独斗又有几个是苍梧越的对手?
但是姜枫年轻嘛,年轻人总是有些傲气的。
我就没这样的尊严包袱了,率先服了软,搂住姜枫,防止他一时冲动,对苍梧越道:“吾名潜渊,乃此剑之灵。东篱师父铸造吾是为给他的幺徒镇邪避凶之用。戮天圣君,久仰了。”
戮天邪君其实是道界正派们给他备注的称号。百业罪城里他的正宗尊号是戮天圣君。我给他打工的时候,一般都和同袍们尊称他圣君,或者君上。
苍梧越闻言笑了笑。
“原来是小师叔。”
我扭脸,下意识抱紧了姜枫,姜枫果然觉得这个称呼莫名的带着几分嘲讽,轻微挣扎了一下,但他现在这个情况,战斗力大概剩下二十五只鸭,属于我能死死的控制范围之内。而且苍梧越没有叫错,他也只能不爽的受了这声尊称。
幸好苍梧越的教养是出了名的好,他虽然天生高傲自负,但他不骄纵,很会给人留面子。所以他很快收敛了笑意,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道:“小师叔涉世未深,有些事情东篱圣师恐怕也忘了提醒你。神之心血虽然对于仙、人两族来说都是天地间少有的灵丹妙药,但对于我们魔族而言却偏偏是至毒之物。”
“你说什么?”我抬头惊诧地问,神之心血?
一般人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有多么难得!在这一片大陆上有仙却没有神,因为数万年前神族与魔族最后一次神魔大战后,各自元气大伤,魔族退守北荒极寒之地,而神族则选择关闭了神国的大门。从那以后,中州大陆上北荒真魔尚且能见到那么零星的几个,神族却几乎已经成了传说。最近的一次有关神族现身于世的记载,大约是两百多年前,神谕神女德音降世处理魔胎之祸。但不久之后,东篱铸客带着苍梧承假死影遁,骗过了神女德音,神女德音便重回神国了
从那以后,中州大陆上便应该再没有真正的神族了。
那又怎么可能有神之心血?
但在这件事上,苍梧越也绝没有欺骗我们的道理。我深知他是一个做事很有目的性的人,没有那种随口胡诌拿人寻开心的嗜好,况且越哥若要撒谎,肯定不会撒这种荒诞的谎言。
但如果是真的呢?
那么一切的谜团就都迎刃而解了。
中州本土产的一切毒物对于北荒魔族都是无效的,但神血对于北荒魔族却是致命的毒物,姜枫才会忽然间有那么强的恶性反应。而又正因为神之心血对于人和仙来说是天下至补之物,是恩赐,所以凌轻寒在一切的食物里面都测不出毒素。
苍梧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上古时,神魔之间征战连连。神主为使兵败被俘之神族战士免于魔族的折辱,便令圣裁者写下‘天道言’,使众神心血为魔族至毒。”
我心中赞了一句,越哥真学霸也。
上古神魔史这种东西,自神国大门关闭以后,研究相关记载的人就非常少了。碧海潮生阁内每年的春秋两试都不考这种题,他居然知道,学识之渊博让我叹服。
对于学霸,我这等学渣是十分尊敬的,于是我很虚心地求教道:“那请问圣君,神心血之毒,当如何解?”
我想苍梧越肯定没有这么无聊,大半夜的,凉风习习,他话说一半来吊我们口味。他既然愿意告知姜枫所中何毒,必然也是会告诉我们该如何解毒。只不过按照越哥的风格,我们少不了要付出点代价。不过在我看来小命要紧,其他的事皆可以从长计议。
苍梧越今夜是打定了主意要卖同乡一个人情,竟然也没跟我们谈条件,爽快地答道:“此毒无药可解。根据《太古杂记》记载,兵主制利刃以克之,病祸传于刃,既解之。”
病祸传于刃即解,是说将毒过到我身上就好了么?我正在纳闷,这要怎么传,传了以后我又会不会有什么有后遗症啊?我神叨叨地想着,自问自答道,应该不会吧。我现在就是一把剑,剑染了毒血难道还会中毒么?这不可能啊……所以应该没事吧……
怀里的姜枫阴沉沉地开了口。
“不,我不传。”
我心想,我还没拒绝呢……你有啥好拒绝的……
远处的苍梧越笑了一声,以他的功力,肯定是听清楚姜枫刚才的话了。至于他笑什么,我知道,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比起姜枫,苍梧越真是个地地道道的魔族,平时行事碍于教养身份很有风度,私底下性格很有点恶趣味,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
“话至于此。孤要先行一步了,今夜之事,潜渊是一把聪明的剑,当知如何劝导小师叔。”
话音落,苍梧越已不见了人影,我现在也没心情探讨他今晚上来甄家庄目的是什么。姜枫刚才运动了一番,受了些内伤,加上原先的毒,现在脸色很不好看,他英气的眉头拧成一团,似乎难受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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