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枫头顶冒烟的走了,我心满意足的准备去找点珍馐美味犒劳自己,出了姜枫养病的院落,就是周小太夫人的仙草圃,我稍稍瞟了一眼,便见到凌轻寒身在期间,正蹲下身子在挖些什么东西,我忍不住便顺道过去凑了个热闹。
走近了一问才知道他在挖早先答应好莫瑶的青木薜荔芝,他告诉我,这玩意虽然也叫芝,但实则算是仙草里的野草,并不是如何珍贵的灵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药用价值,胜在口感清脆爽甜,莫瑶喜欢拿来做零嘴,可惜只在霍林这一带生长,他曾经试过带回八卦谷栽种,却无一能够存活。
说着他还分了我一把,让我自己尝尝,我咬了一口,发现口味确实如他所言一般。又见旁边还有一把被他丢在地上,好像不要了,便问他这是为何。
凌轻寒同我解释道,那不是青木薜荔芝,而是芸香茉莉的块根。那东西和青木薜荔芝长得很像,又时常长在一起,有时候难以区分。但功效却是完全不同的,芸香茉莉花色艳丽,香气馥郁,用作观赏是极好的。另外芸香茉莉的花与根茎皆可入药,用来治疗心悸之症有奇效,微量的块根则可以用来安眠。
但这药是专给仙道修士用的,对于人类来说,芸香茉莉的块根会使人陷入假死的状态,如果不及时施救,这种假死便会成为真死。
我在心中忍不住乐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假死药啊!
此时,周小太夫人的贴身女婢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人未到哭声先至,她满面泪痕地道:“凌公子,凌公子,不好了!夫人她……夫人她……她殁了!”
章二十八 胭脂
这变故来得太快,叫我和凌轻寒都触不及防。
凌轻寒的手一抖,青花瓷碗落地,撒开一地的青木薜荔芝。
在这件事上,我比凌轻寒要镇定的多,先一步回过神来。
我问前来报丧的女婢道:“这……怎么可能,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我昨日见到周静雯时,虽然碍于礼数,不好仔细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但初略的打量时,观她的面色气象,并不像身染恶疾。霍林甄家身为修仙世家,又临近甄老太爷的三百大寿,虽然往来之客比平日多了数倍,但同时守卫也更加森严。昨夜,因将我与姜枫安排在芳草泽内,周小太夫人为了避嫌便迁往甄老太爷的北苑暂住,有甄老太爷保驾护航,一般的邪道中人也难以近身。
虽然我昨夜与姜枫遇到了一个不一般的魔道中人,但苍梧越身为中州魔道第一舵把子,没事杀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小姑娘做什么?
但我转念一想,越哥他随随便便就捅了我两次,说不准也是周小太夫人夜里不慎撞上了这尊大神……这么一想,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凌轻寒与苍梧越都是我相熟之人,我实在不愿意见他们来日里刀剑相向,而且十之八0九,不是凌轻寒死,就是苍梧越活。
我拿眼睛去瞟身边的凌轻寒,他脸色果然十分的不好看,我第一次见到在他脸上出现这样恍然无措,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喉头动了动,喑哑道:“带我去见她。”
我怀揣着不安随凌轻寒一到去往甄老太爷的北苑。
庭院深深,枯黄的梧桐叶铺了一地,冷冷戚戚。
见到周雯静尸体时,虽然有些不敬,但我略有些窃喜。因我偷偷的检查了一眼,发现她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伤口,神色平静安详的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一般,这使我确定了一件事,这姑娘绝不是苍梧越下的手。
——没有伤口的死法在中州道界并不少见,比较典型的比方说……诶,苏蕙的自绝经脉。除此之外,许多夺魄移魂的禁咒也有相同的功效,不过或多或少能察觉一些蛛丝马迹。但重点在于,以苍梧越的风格,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的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子,一道剑气足以致命,反倒是不容易露出马脚。
思此,我心中不由起疑,若不是苍梧越,那又会是谁呢?
加上姜枫的无妄之灾,这已经是北苑内发生的第二桩祸事了,而且一件比一件棘手,莫非这甄家除了甄屏那桩丑事,还有别的什么惹不起的仇敌吗?
我在满屋的哀恸低泣中细细回想起来,最后得出结论。
这是很有可能的。
上次说到甄老太爷三百大寿上那场揭丑大闹,我们只说了缘由,却没来得及说清楚结局,只因为这结局反倒不是一盆狗血,现实的有些凄凉——曲妍当日管了这桩不平事,寿宴当日将梅家奶娘带来当面与甄屏对峙,可也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甄屏不仅关系着他自己与甄家的荣辱,也维系着登天道与论罪峰之间的微妙的联系,中州正道内没公义心的不敢惹不想惹,有公义心的又难以两全,夹杂在中间,难免要犹豫上几分。
而这人之常情的几分犹豫,成了苍梧越手中最后的推力。
苍梧越早已预料到这个局面,他从一开始布下的局便没有为梅家奶娘一家五口平反的打算,他需要的,其实是梅家奶娘心中的绝望。因为中立者的冷漠和自诩公正者的犹疑而生出的绝望之心,尤其是在曲妍给了她希望以后,梅家奶娘满以为在寿宴上她一家的惨案可以得到公正的对待,却发现所谓的‘公正’竟对她如此之冷漠,她不懂其中的曲折,只感到灭顶的绝望。
这种灭顶的绝望推着她走向了苍梧越为她埋好的绝路,在苍梧越命沈琼送她去寻曲研时,便送给了她一个自爆式的法器,这个法器威力极大,但使用者必须自愿以生命作为献祭。上一世,甄老太爷的寿宴上,梅家奶娘正是以这一法器与甄屏同归于尽,同时顺道牵连了几个倒霉的仙道正宗。
这也正是姜枫虽然知道甄家寿宴的结局,却同样冷漠对待的原因。
因为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对一个请求公道的老妇人竟然选择了这样冷漠的态度,看来这些前来贺寿的正道也不过是一些明哲保身的伪君子罢了。
但这件事还不仅仅就如此终结了。
若仅仅如此,甄家或许会一蹶不振数年,但远不至于一夕之间灭门。这寿宴上的一场大闹,使得甄家家主身亡,颜面扫地,甄老太爷陡然得知长子之死的真相,又痛失了当家的二儿子,当众气的吐血,自然无心再招待那些前来贺寿的修士,一场大宴只能胡乱的散了。
结果那天夜里,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只女恶煞,一夜之间将甄府上下屠杀了个干净,老弱病残无一人幸免。当时的传闻一直都说这女煞与梅家奶娘有关,现在想来,却是未必。
周静雯生性平和温顺,豁达亲切平日里对待身边近侍十分和善。她这一去,不仅甄老太爷老泪纵横,凌轻寒红着眼圈,连平日里伺候她的下人们也无不惋惜悲叹。我虽然与她不过数面之缘,但眼下受到这满屋子悲伤所感染,也跟着心里有些难过。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们二人,因为在我看来,快乐这种事情是可以分享的,而痛苦却是不能的。节哀两字说的容易,却没有几个人真正能够克制住失去亲人的悲痛,反倒不如让他们先发泄一番,只是这屋子里的环境太过凄哀压抑,叫我受不了,便寻了个机会,偷偷的走出去,漫步庭中想要纾解一番。
却不曾想到,姜枫竟然也闻讯来了,脸上也带了几分凄哀的神色。
我思来也是,大抵是因为姜枫从小在白日轩内长大,他对女子一贯尊敬怜爱有加,对周小太夫人更是颇有怜惜之情。况且他年轻,不曾似我这般见过诸多生离死别的人间惨案,对于生死一事的感情还很充沛。
他问道:“怎么会突然就出事了?”
我皱眉,如实地回他:“不知道。好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问完,他停顿了一下,没头没脑的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不该是他。他没理由这么做,而且不顺路。”
我看了姜枫一眼,四目相接中,顿时了然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我点点头,低声道:“我也觉着不是他。这也是我最觉得奇怪的地方,太夫人的身上没有伤口,我看她的面色也不像是中毒或者夺魂。我不明白她的死因是什么。”
姜枫想了想,出了个简单粗暴的主意。
“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姜枫说我有个坏习惯,遇到什么事都喜欢搁在心里瞎琢磨。
这话大部分都对,但我觉得我琢磨的一点也不瞎,谢谢。最多是因为坏事做多了,便养成了暗搓搓的思虑这个有点猥琐的习惯。这点上姜枫就比我坦荡的多了,他直接抓了周静雯身边贴身侍候的大丫鬟胭脂问话。
这时候长得俊俏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姜枫的长相在女人堆里绝对属于非常吃得开的类型,哦,男人堆里估计也吃得开。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笑的那么嚣张我都忍了,这绝大部分得归功于他这张讨人喜欢的脸。只是我没想到我现在的这张脸也十分讨人喜欢,被姜枫请来打听的小姐姐还从袖袋里娶了两颗糖塞到我手里,我在心中唏嘘,这待遇连姜枫都没有。
这两张讨人喜欢的嫩脸搁在一块,效果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三。胭脂不仅将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北苑的情况详细的给我们描述了一遍,还顺道给我们科普了一些甄家内部的八卦。
昨天夜里甄家确实不太平,但正经出事的地方却不在北苑,昨夜的北苑风平浪静,周小太夫人早早就由她们服侍着睡下了,今天早上起床时精神也都还很好,梳洗过后正要去前厅陪甄老太爷一道用膳。迈出房门的时候却突然晕倒了,甄老太爷立刻命人去请仙医,但没能赶上,周小太夫人当场就殁了。
姜枫道:“这听起来像是中毒,跟我昨日的情形很像。”
胭脂黛眉轻皱,叹了一声,咬唇道:“谁说不是呢,可仙医诊出来的结果不是中毒。但自小姐嫁过来,太爷便十分呵护疼惜她,小姐的衣食住行都要先过太爷的眼,让医仙术士们查验过方能被送往芳草泽。况且今儿早上,小姐从醒来到如今,滴水未进。其余的梳洗用具,无不过我们这些下人的手,怎就单单害了小姐一人。”
姜枫又问:“那他们诊出来死因是什么?”
胭脂道:“不知道,这事最奇怪了。那几个庸货!有的说是夺魂,有的说是恶疾。夺魂什么的,奴也不懂。但恶疾是绝不可能的,谁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是‘天人’,生来是安享富贵的命,在家时,静海老爷尚在也是将她捧在手心上,每月都例行问平安脉,一直都很安康,怎么会忽然落下恶疾。”
姜枫好奇道:“‘天人’是什么?你们家小姐不是不能修炼吗?”
胭脂睁大了杏眼,有些吃惊的打量了姜枫一眼,但很快又释然了。她解释道:“姜公子,您恐怕是正宗的修仙大派里出来的贵人吧,你们修士的名门大派里是见不到天人和饿鬼的,也难怪您不知道了。我们凡人有一句俗语,说人分三等。一则是天人,二则是凡人,三则是饿鬼。我们民间有传说,掌管天脉的大神立下过神诏,会奖励积累下大功德的人成为‘天人’,享受一世富贵安乐,无苦无忧,就像我们家小姐一样,她是天生的安逸命,见到她的人便不由自主的对她要亲切上三分。‘饿鬼’则是前世铸造了大孽的人,这种人命中注定颠沛流离,穷困潦倒,就是遇到再多的贵人相助,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两种人的命格天生注定天差地别,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便是‘天人’和‘饿鬼’都是命中没有仙缘的人,天人更是天生的无灵无垢体。”
姜枫听着点了点头,但似乎没有从中找到什么头绪,便拿他那对明亮的黑眼珠子询问我。我沉吟了片刻,在心中排列好问题的先后顺序,将问题拉回最初。
“这位姐姐,你方才说昨天夜里不是北苑出事了,而是别处出事了。这别处是哪儿?”
胭脂没想到我会忽然问这个看似与周小太夫人死因无关的问题,顿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的告知了我们。
“清泉岩,那是薇雅夫人的住处。”
“薇雅夫人?”我轻声低喃了一遍这个名字,胭脂左右张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提起胆子小声地解释:“就是甄太爷的四小姐,贺夫人。”
我点点头,说我想起来了,示意她不必再往下说了。胭脂也松了口气,苦涩地朝我笑了笑。薇雅夫人我是有听说过的,她是甄老太爷的原配楚夫人为甄老太爷生下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中的妹妹,她还有个同样是天人体质的姐姐,可惜早夭了。后来她嫁给云梦湘贺家的家主,这段婚姻不太平顺,数十年前,她自己提出要与贺家家主和离,搬回了甄家。薇雅是她的字,她与贺家家主和离以后不愿再被人称作贺夫人,便自号薇雅夫人。因为现如今周静雯年幼,甄老太爷也没有别的妾室尚存。长房甄扈后院又一团乌烟瘴气,当家的甄屏没有续弦,而嫡长孙甄淳的媳妇秦氏入门不久,不成气候,所以甄家内院如今的女当家也是这位薇雅夫人。
故而薇雅夫人在甄家的地位举足轻重,但我想来越哥他也不搞宅斗,他去找薇雅夫人什么麻烦呢?
姜枫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好习惯,继续问道:“出了什么事?”
胭脂沉吟了片刻,道:“我也不大清楚,今天一早就出了这样的事,也没心思听她们嚼舌根子。就昨天夜里薇雅夫人打发人来,说遭了贼,丢了件极重要的东西,又有女眷受了惊吓,请太爷务必亲自去看一看,压场子,好叫那些邪魔歪道不敢作祟。”
我心道,原来越哥昨晚儿上是来偷东西的?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竟然要他亲自出面来偷?还有这薇雅夫人也是奇怪,都多大的人了,受了惊吓还要请自己的老父半夜起床来替她压惊?甄太爷居然也同意了!想来这压惊是假,丢失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可这丢的是什么呢?
果然,姜枫问:“姐姐,你知道丢的是什么吗?”
胭脂摇摇头,这个话题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便问下一个问题。
“周太夫人嫁到甄家来以后便一直住在芳草泽吗?”
胭脂啊了一声,但或许是想到佳人已逝,我们又与凌轻寒相熟,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坦言回答:“是。”
忆及往事,她难免有些怅然若失,恍惚了片刻方重新开口道。
“静海老爷死后,周家便像是顿时垮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想必两位公子也知道,我们这些修仙世家和你们那修仙门派大不相同,虽然也可养能人异士为客卿,家臣,但说到底都是外家人,没有血脉传承是不行的。长老们觉得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和甄家联姻,娶到甄家的小姐。可甄家的小姐哪有那么好娶啊……”
说到这儿,她心酸的叹了口气。
这其中的道理我也清楚,甄家的修仙基因好,所以甄家女变成了香饽饽,修士圈子里为了福泽子孙,都希望能够与甄家女结亲。
“幸好老太爷怜惜我们家小姐,或许是因为在她身上看见了薇雅夫人那位早逝的姊姊的影子吧,愿意冒着被天下人诟病之险,将小姐迎入甄家。又做主将淑云小姐嫁给文少爷,才解了周家的困窘。因为这一层关系,小姐心里其实一直很感激老太爷。更难得的是,老太爷对她礼遇有加,不曾动过她分毫,直至今日,小姐仍是完璧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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