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抵挡住手下陆夫人忽然疯了一样的攻势。而燕子也讶然地往旁边跳了一步,抬起刀格招:“突然间发什么疯?”
陆夫人当然不搭,三人一边纠缠到一起,一边还要时刻挡着枪林剑雨,不知不觉就打到了阵中央去。
楚长柯忽然撤开身子,定定地转身看着小刀。
而小刀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接,忽然间狂风大作,小刀的黑发如墨飞起,于是楚长柯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不动摇,以及不容置疑。
“这他妈都是人命啊……”他听到自己颤抖地说。
不知怎么的,隔着拥挤混乱的人群,小刀竟听到了,他的嘴唇颤抖,远看上去没有他眼神那般坚定:“我的哥哥也是命,我也是,为什么你们就不肯放过我们呢?”
他说,你们。还有,我们。
楚长柯闭上眼,知道目前对于两个人来说,立场已成定局,彻底地站在对立面上了。
菜头那里大喊了一声“小刀小心”,随即他身边的一名死士就冲过来为小刀格开了他身后刺来的一剑。小刀若有所感,看着越来越多的影卫出现在他身边,为他抵挡不知什么时候四下里出的冷枪冷箭,不由得脸上显出了讥讽的笑:“正道人士,果然不过如此。还同大家说什么道义真相,向来如此,说到底,不过是拼个你死我活,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既然如此,人不同我善,我又同人有什么仁心可讲呢?”
眼见着小刀的人就要闯进山谷,齐岳忽然奇怪地笑了一下,然后周身气焰倍增,剑气凛然,剑阵中霎时间升起层层白雾,光芒越来越大,而菜头身上早已湿了一片,从刚才开始身体就仿佛有千斤重,但凡动了一下也会觉得气血上涌,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小刀最先察觉到齐岳的不对劲:“他想干什么?”
百人一齐融入山谷,就在那一刻,剑阵中的光符忽然转动起来,齐岳低声念口诀,月年越快,随之变快的是剑阵中的光符,而后山谷的地动山摇更加令人惶恐,就仿佛是真的地震一般,偏偏站在剑阵中的六人却不动如山,闭着眼皱着眉头,一手持剑,一手比着各自的手势打在胸前。
山壁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紧接着没有人再能够站稳,纷纷倒在地上,连小刀和楚长柯都是尽力抓住了身边最牢靠的石块,棱角,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往山谷的另一边撞去。更别提刚才闯入山谷中小刀的人马,正是验证了人仰马翻这句话,而山谷上方的人也纷纷退开,有的退避不急的则直接掉下山谷,当即血流满面,当场毙命。
人群中一阵轰动,惨叫,因为大地开始开裂。
小刀忽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齐岳阁主,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他如今为了杀掉菜头,除掉听风楼,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人还在剑阵之中,只想玉石俱焚。
听风楼是昆仑剑阁的一个污点。只要听风楼在,昆仑剑阁就一日不得安宁。
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门派的仇恨,根本不是他一个门派所能承担的来的。所以,他要将所有的罪责推在楚氏夫妇身上,这还不够,要将罪责推在听风楼上,然后一举消灭,让听风楼从此再也不存在于世间。
可是那不仅仅是楚长柯父母的心血,也是小刀和菜头的心血。
楚长柯的父母,七年来的心血,七年来的忠诚和任劳任怨,只换来一句叛门弟子,然后关在剑冢中阖然长逝,连他们的孩子,楚长柯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小刀忽然笑了,他觉得这人世间实在好笑,黑黑白白,总分不清楚,没有什么是公平的。在一阵阵地动山摇之中,他摇摇晃晃从地上四肢并用地往菜头那里爬,他不怕那里有刀光剑影,也不怕那里的剑阵,他只知道这世上会爱他,疼他,从来不会放弃他,背离他的,只有哥哥一个。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鲜血淋漓地浇在他脊背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小刀抬头去看,楚长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边,手中的刀贯穿了一人的身体,那人似乎正想捉着匕首往小刀的后背刺去。
此时的楚长柯,兜头兜脸的血,早就看不出往日英俊的面貌,眉宇间宛若罗刹。
他恶狠狠地摸了一把脸,几乎恼怒地看着小刀:“你不要命了,疯了!”
小刀木然地转过脸,在一片地动山摇之间继续往菜头那里趴,而楚长柯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没站稳,一个趔趄跌到了小刀身上,随即紧紧地按住他:“别过去,危险,听话!”
他的神色忽然变了,不再是刚才的凛然,也不再是淡然的胜券在握,更不是鄙夷讥诮,此刻疯狂地挣扎起来:“你放开了,他是我哥哥!”
菜头似乎听到了小刀这边的动静,转头一看,大吃一惊,忙喝道:“小刀,回去!”
“听到没有,别给他添乱!”楚长柯道。
小刀哭笑不得:“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
“我也不明白我自己。”楚长柯说着,带着浑身的血气,虚弱似地趴下来一些,吻了吻小刀的发顶,“我只是不能让你死……只是不能。”
“我不会死的。”小刀说,“可是我哥哥死了,我也活不了。”
“……”
小刀不知道楚长柯为什么沉默,只觉得身上的身体越来越重了,然后听到楚长柯隐隐约约小声道:“原来不仅菜头是个恋弟的,你也是个恋兄的。”
楚长柯说不上自己犯什么魔怔,在这种时候,这种关头,竟吃起了菜头的醋,觉得实在是不应该,但心里却依旧有难言的滋味。刚才站在谷边,那些箭弩放箭时,小刀连往自己那里看一眼都没有的。他不知道到了自己生死的关头,小刀会不会也这样即便狼狈也来到自己的身边呢?
剑阵越来越大,扩出层层的光晕,随即剑气越来越强,在空中甚至能看到它们穿梭滑动的轨迹,小道道光斑一样的剑在空中四处漂浮,但始终困囿在剑阵之中,似乎在找一个突破口。
“哥,小心!”
大地忽然裂开口子,而小刀这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一把推开了楚长柯,不顾一切地往菜头那里跑去。
菜头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控制住了,而此刻依旧是千斤重,根本无法控制。
他看到大地开裂,像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也看到百十人惨叫着跌下那道裂痕。
他知道自己最终也会到那里去,被吞噬,随即身体一个重心不稳,就往后倒去,在紧要关头,有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那是他熟悉的那双手,他熟悉的声音,几乎拼命地要将他拉上去,但是菜头依旧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觉得自己浑身的气力都仿佛被抽光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派的习武之人。他是一个刺客,即使身法再好,再敏捷,也只不过是一个刺客。他没有气功,没有内力,他什么都没有,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凭一己之力,在这个位置上把他的弟弟保护的很好。
他很想能继续这样保护小刀。
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够。
他觉得眼前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瞬间扭曲翻涌而来,紧接着沉入越来越深的黑暗。
而小刀,即使他再怎么拼命抓住菜头,也已经没有可能了。因为一道剑气忽然穿过了他的身体,他蓦然长大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然后跟着菜头一起掉入了深渊。
很沉重的下坠感。
然后,他也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
在绝望和深渊的边缘,有人用力而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手。温暖,粗糙,宽大,与这冰天雪地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小刀忍住身体里翻涌的气血和疼痛的感觉,抬头看去,只见楚长柯一脸狰狞地拉着他的手,仿佛在使天大的力气,才让他不得以掉下去。
“上来……上来!”他狠狠地吼着。
小刀突然就哭了:“他是我哥哥,我要去救他的。”
“你上来,我去救他,我找他,好不好?”
小刀一边哭着一边拼命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松开了楚长柯的手。
与此同时,楚长柯看到三四道光剑在空中穿梭打转,在小刀下落的瞬间逐一穿透了他的身体。小刀瞪大着双眼,眼泪不住地往外流,像是舍不得一样看着楚长柯,那一眼中的情绪太多,可他甚至没有时间辨认,小刀就彻底坠落了下去。
☆、回忆杀
“小刀,小刀……”
“嘘,不要太大声啦。”
少年看着小男孩儿,有些无奈:“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有坏人。”
“哪里?”
“外边有很多想抓我们的人。”
少年失笑,钻到桌子底下和他一样抱着腿坐下:“那我陪你一会儿,坏人走了,我们就出去,乖乖吃饭读书,好不好?”
“可要是他们不走呢?”小孩惴惴不安。
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别怕,我会保护你啊,我是你哥哥。”
小刀是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的。
然后是耳朵,鼻子,嘴唇。他听到风的声音,闻到淡淡的药香,嘴唇喉咙干燥,发不出声来。
有人勾住了他的手指:“醒了?”
小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之前的画面像洪水一样涌入脑海,胸腔像被堵住了一样,几乎让人窒息。小刀有些受不住地迷茫,随即知道自己眼前是蒙上了白布,伸手就要扯下来,却被人按住。
“别动,我帮你。”接着小刀感到身后的软榻一沉,有人温柔地在他脑后动静了一阵,然后取下了白布,他眼前霎时一片清明,甚至还因突如其来的阳光有些不适应。
小刀转头看了看楚长柯,那是一种楚长柯从来没见过的眼神。楚长柯有些乱,心不在焉笑了笑,摸了摸他的眼睛:“还疼么?”
小刀这才感觉到自己眼皮上似乎是有伤口,眨眨眼睛,确实感到了疼痛,但不强烈,于是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反而能平静下来,就像看一个很久没见过的故人一样,他静静看了楚长柯一会儿:“菜头呢?”
楚长柯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们没找到他,之后的事我等下讲给你,你先喝点水,吃些东西,你已经睡了两天了。”
“两天?”小刀一愣,随即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楚长柯一把拽住了他:“你要去哪儿?不行!”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到现在我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你怎么让我……”话说了一半小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嗓子干得难受,声音也嘶哑得厉害。楚长柯立马二话不说从旁边取了茶壶来,也顾不得倒杯子里,直接揭开盖子递给小刀。
小刀捧着茶壶喝了两口,依旧是咳嗽,楚长柯让人坐回到软榻上,顺了顺他的背:“你别着急,菜头现在应该不会有事,否则找了这么久,我们早就找到他的尸身了。”
“万一他是被齐岳那个老王八蛋带走了呢!”
“齐岳也受了重伤!”楚长柯忽然打断他的话,小刀果真是一愣,楚长柯无奈地又叹了口气,结果他手中的茶壶放在一旁的桌上,“先吃点东西,听我慢慢说,好么?”
“你那天掉下去之后,我们立马打断了齐岳的剑阵,而和你一同掉下去的少说也有几十人,其他门派的众弟子自然失格而怒,可齐岳打定主意你和菜头必死无疑,竟也没有下去探个究竟,直接逃走了,而燕子早就跳下去找你和菜头,可没想到底下竟是一潭寒塘水,冰冷刺骨,估计齐岳早就算到了,而你没有摔进去,已是大幸,其他几个受不了寒冷的几乎瞬间就沉底死去,还有几个拼命试图往岸上游,但没多久也冻僵了。”楚长柯给小刀盛了一碗青菜粥,又推了推面前几个放菜的小碟,显然是有些局促不安,说话间也不抬眼看小刀。
实际上,即使他不抬眼看,也知道小刀现在的脸色不会好。心里不好受,只得继续道:“后来燕子把你带上来时,我就在上面抱着你,害怕菜头有三长两短,所以一时间也没有走,燕子过了很久才上来说,水底下还有一条暗流,暗流的水是温的,若顺着暗流一路下去,不一定会冻死,但就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了。好在附近都没有找到菜头的尸身,我们想他大抵是顺着暗流出去了。”
小刀听完,脸色总算好了一点,青白的手有些颤抖地碰上青菜粥碗,捧到嘴边抿了一口。
楚长柯见他终于肯进食,有点想好转起来的意味,不禁心宽了不少。
“齐岳的剑阵非同一般,昆仑这剑阵我以前听过,若六人合力,几乎没有人能够打断,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楚长柯见他一直关心菜头,此时竟冷不丁关心了自己,心下一暖,随即低头笑了笑,摇头:“我师傅来了。”
小刀的动作一顿:“他……”
“就是当年将我从剑冢中抱出去的师傅,后来我拜入刀客堂,他就走了,西江月先生后来见过他老人家几面,说是已是避世,不再管外界的风风雨雨,没想到这次真相大白和中门派对多年前这件事的翻旧牌,还是把它老人家引了出来。”
楚长柯说了一大段,小刀却没什么反应,依旧是微微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脸色苍白,虽是刚睡起来,却依旧看上去面有疲色。
实际上,关于自己的生父母以及听风楼之间的事,后来楚长柯也知道的差不多了,都是那位陆夫人徐徐道来,全部讲给他的。后来他师傅来了,两人安顿好小刀后,楚长柯的师傅也叹着气对他说:“事到如今,当年的真相也瞒不住你。为师别的不求,只希望在你心中不要埋下仇恨的种子,江湖就是这样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恩恩怨怨血海深仇,总也算不清的。”
他知道了所有,唯独不知道听风楼原来是自己的父母一手办起的,而那位陆夫人,曾就是自己生母手下的人,但与他母亲情如姐妹。小刀和菜头,就是那位陆夫人在他父母死后为听风楼领养的孩子,只是两位当事人,显然是根本不知道陆夫人罢了。
他很懊恼,为自己错怪了小刀,错怪了菜头,才造成如今的局面懊恼。
他不知道小刀会不会怪他,他只知道小刀现在所有的一门心思都放在菜头身上。如果他能找到菜头,救了菜头,那就是另当别论,可是当一切事情平息之后,小刀对他,还会像当初那样信任么?
他不知道。
但他也没有其他法子,因为事情走到这一步,想要放开这个人,已经不可能了。
“我去院子里走走。”小刀只喝了小半碗青菜粥,就不想喝了,起身起拿挂在床边的外套。
楚长柯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给他摘了,披在身上:“我和你一起。”
“不用,我就是想一个人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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