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着嗓子唤道:“长庚…长庚…醒醒,我现在帮你取箭,你忍忍,很快的。”
承风的手抖得厉害,光是削剪头都做不来,在别人眼里还不如直接□□给太白一个痛快。
太白并没有马上金蝉脱壳,哪怕疼痛难忍,他也没舍得马上离开。这一刻他终于承认自己的不舍了,但又能怎样呢!
“风儿…”太白用尽全力睁开双眼,想把最后一个笑容留给承风,他缓慢而清晰地说:“答案是…我不能!”
“什么是不能?我不懂,不能是什么——”承风几乎是在咆哮,魔王发怒方圆三里内狂风肆虐寸草不生,太白为自己能惹怒魔王而感到荣幸。
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赶在最后一口气用尽之前。
“风儿…乖…听我的话,今后做一个勇敢的人,自己保护自己…”太白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轻到不能再轻,“…也请忘了我…”
承风紧紧咬着牙关,呜咽声仍旧从齿缝中泄露出来。他紧盯着太白那张安祥若熟睡的脸,哭声变成了哀嚎,在悲痛欲绝中晕了过去。
其实太白没有走远,在那声凄厉的哀嚎声后,他顿在半空,回身凝望。
“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他。”
太白心中默念‘师兄看不见我’,反身又回到了□□内。这一次,他以灵魂之身,陪在承风左右。
这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很奇妙,太白看着面前的人忙忙碌碌,把他完全无视。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别人从他身体里穿来穿去的现实。
承风从昏迷中醒来后,就变得很冷静。他默默替太白的‘尸身’收敛下葬,地点就在城南的一座土丘上。
他在坟前坐了一夜,伤口大概是裂开了,脸色煞白的他比太白还像幽灵。他就这么默默地坐着,一言不发。到了黎明之前,承风才轻轻的说:“长庚,我走了。”
太白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一个人一座坟,悄无声息地靠在一起,比死亡还要绝望。
那天以后承风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鸿儒馆的二皇子,吊儿郎当的每日约承业出去闲逛,好像对自己遇刺的事毫不上心。促成了承业与凌淑君的姻缘,在皇后的安排下与吴尚书的女儿定了亲。
他很温顺的照着别人给他安排的路走,看似与世无争,纯良无害。直到太子手下侵吞赈灾款被揭发,太子妃一家卷入科考舞弊案被削爵,太子亲自督办的防洪堤才开始使用就坍塌,造成一个村庄被洪水淹没,死伤数十人,太子被罚禁闭三个月。
期间承风自请去清除流寇,返回时又遭遇伏击。皇帝接到禀报后当庭将太子收押,一病不起。
两日后帝驾崩,遗诏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废大皇子承启太子之位,封为端王。立秦王为太子,即日登基。
遍野哗然,承启拿剑指着承风说他买通内侍篡改诏书,要将他以谋反罪论处。
承风冷笑一声说:“皇兄,挚爱被夺的滋味如何?”
“什么?”承启显然没听懂他说的话。
“不好啦,皇宫被团团围住了,禁军也顶不住。”来人匆匆进殿禀报,吓跪了一殿的人。
承风推开承启的剑,施施然站了起来。
“你不高兴看我娶凌淑君,我随了你的意,但你设计承业的事,报应来了。”
作为旁观者的太白,目光紧紧追随着承风的脸。短短三年时间,青年的脸褪去胆怯天真,取而代之的是杀伐果决。当他扬言要承启不得好死时,太白痛心地质问自己,逼他走上这条路到底是对是错?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承风登基为帝,太后被软禁,端王被发配给先皇守灵。不到半年暴病而死,承风母子彻底决裂。
三年后承风迎娶皇后,新婚当夜龙凤帐中只有皇后一人暗自垂泪。而承风却出现在南城的一座孤坟旁。
“生气吗?我今日娶亲了。”
承风微笑看着‘吾爱李长庚’几个字,笑容中一片温暖,与平日严肃冷血的帝王判若两人。
“对不起,我都当了皇帝还是顶不住压力成了亲。怪我无能吗?要是你在的话该多好,你生起气来比那些大臣们可怕多了,这样我一定不敢妥协。”
“哎,你不是神仙吗?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见我,连我的梦都不入。昨夜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耳边唤‘风儿’,我一下就醒了,醒来后发现只有长夜漫漫…我…差点忍不住想去找你…”
……
太白斜倚在墓碑的另一边,就这么温柔地注视着承风。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安静地听他说话,那些寂寥的言语都被太白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心上。心疼的不堪负荷,偏偏还要甘之如饴地接受这一切。
承风靠着墓碑不知是否睡着了,太白慢慢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长庚,是不是你?”
太白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长庚看起来还没有醒,他摸了摸方才被太白碰过的地方,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就这么似睡非睡的维持着一个姿势直到天明。
又过了两日,宁国公覃景兰逝世,帝亲自为其送葬。
“真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见到老友。”
太白笑呵呵地看着他:“文曲星,回去把好酒挖出来等我。”
文曲星眼里笑意慢慢褪去,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你这是要守他一世?”
“嗯,吾友要替我保密。”
文曲星担忧地感慨:“这又是何必…”
太白笑而不语,目光深长,仿佛洞穿一切。
“我什么也做不了,唯有陪着他走完这最后一程了…”
后宫有了女人后世界好像就安宁了,承风开始走他命定的路,杀伐征战,开疆拓土。许多人称他为千古一帝,可只有承风本人知道,他只是自私地幻想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有个白衣人出来救自己罢了。
登基后二十年,承风胜利还朝。不到半个月就传出皇帝伤重垂危,承业派兵守卫皇宫五日,终被召见。
“三弟,这回我应该是挺不过了。”
‘挺不过’的人正靠坐在床头,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牌。
承业面有悲色,低着头,什么也说不出口。
“帮二哥一个忙,我不想进帝陵跟那些老鬼们住在一起,南城那有个坟包,我带你去过的。我就这么一个心愿了,想陪着他。嗯?你向来最听话的了。”
承业的眼泪已经停不住的往下掉,承风的要求太荒唐,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承风笑着继续说:“他肯定气我娶了皇后,我要去好好解释一下。那皇后就是个摆设,我还是清清白白的,他不该嫌弃我。”
“二哥…”承业终于忍不住了,又叫出了十几年前这个最亲切的称呼。
承风笑了一下,洗净铅华,这才是他最纯粹的笑容。
他不知道在看向何方,承业敢肯定刚才的微微一笑绝对没自己的份,只听见承风用轻松和愉悦的口吻不知在对着谁说:“长庚,我总算能用一生来证明,当初——不是一时冲动。”
深夜,承风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望着虚无的黑暗,眼角缓缓地滑下一滴泪。他说:“当年…你是不是…故意离我而去的…”
手掌松开,一根褪了色的红绳,始终没能缠住两人的命运。
帝星陨落,终年四十一岁。
☆、身陷囹圄
太白回到天庭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太上老君看不过去了就去砸门。
“把你的东西领回去。”
太白无精打采地看他一眼:“我的什么东西?”
老君从乾坤袋里拎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扔到太白腿上:“那时你不准我杀它,怕它再伤你我就带回来了。”
黑黝黝像两粒葡萄一样的眼珠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太白,小鼻子不断收缩着,我见犹怜。
太白这才想起还有九尾这号人,他把九尾抱在腿上,柔声问:“你还回去干坏事吗?”
九尾摇摇尾巴:“不会了,这么多天凡间早就翻天覆地,与我无关了。”
太白笑着摸摸它脑袋:“现在放你回去恐怕那人不会放过你,不如你就跟在我身旁,一边做我的坐骑,一边修炼如何?”
九尾傻了!太上老君把它带回来的时候它才知道太白的身份,咬了这样的人物一口,断它九条尾巴都不够赔。本以为会被废去修为,重新修炼——没想到天降这么大一块馅儿饼。
太上老君不喜欢狐狸这种狡猾的妖物,不悦道:“你想要坐骑,我那里有的是得道成仙的,它资质太浅了。”
太白压根不理他,兀自跟小狐狸说话:“你意下如何?我门下没有收过其它坐骑,你是唯一一个。”
九尾高兴地扑在太白身上,九条尾巴摊成了一把毛茸茸的小扇子。
“九儿愿意服侍上仙,当坐骑、小厮、暖床、双修都不在——”话下…
太白赶忙捂住它的嘴,心虚地看了眼老君。
老君鼓着眼睛瞪狐狸,口气恶狠狠的:“再由不得你胡闹了,赶紧给我搬回来,非得把你们俩放眼皮子底下管着才行。”
“我不——”
“太白金星,玉帝有命让你立刻前往凌霄宝殿。”
太白和老君听到这个声音皆是一愣,老君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太白耸耸肩——我哪知道!
老君:“我陪你去。”
太白挑起一边眉毛:“关你什么事?让玉帝看见还以为我们和好了呢!”
“你——”老君有时真想把面前这位人前人后两张脸的师弟给拆开,看看肚子里的贼心烂肺可以换了没有。
太白把小狐狸安置好,随后便和仙鹤小弟弟去了凌霄宝殿。
才进殿,太白就看见托塔李天王在对他挤眉弄眼,他愣了愣,笑着问道:“李老弟,眼睛没出毛病吧?”
李天王恨铁不成钢地闭上眼。
“太白金星见过陛下。”太白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往常也就走个礼数,玉帝马上就会让人起来说话,但今日,他的脸色很不一样。
玉皇大帝没叫他起身,而是让仙鹤宣读:“太白金星所犯天规,私自下凡,干涉凡界事物,滥用职权,与妖魔勾结。”
玉皇大帝严肃的声音传来:“太白金星,你可认罪?”
认罪事就大了!
太白临危不惧,从容地回答:“不认。”
玉皇大帝一拍扶手站起来:“证据确凿你还不认?下凡私会蚀阴王的难道不是你?”
虽然预料到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作为万年人精,太白是不会背这口黑锅的。
“回殿下,属下是下凡了,不过是替殿下分忧。我与那魔王交好,是为将来劝他归降做准备。陛下所罗列的罪责,实在伤透了老臣的心呐!”
说完太白还配合着以袖遮面,状似悲痛地伏在地上。
李天王惨不忍睹地别过脸,玉皇大帝眼角跳了两下,一甩袖子,道:“罢了,你先起来吧。这些事上位定论,但影响十分不好。也怪你不事先与我禀报一声。”
太白假模假样地用袖子拭去不存在的眼泪,谢恩道:“多谢陛下。”
玉皇大帝百忙之中把人找来绝不是只为了让太白跪上一跪,接下来才是他的正题。
“蚀阴王此次归位是我仙界的大患,朕想能不动干戈解决他是最好的。”玉帝向太白招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
“太白,基于蚀阴王对你有好感,朕想,这个任务就继续交与你完成吧。”
太白正色道:“不知陛下想让臣如何完成?”
玉皇大帝十分亲和地走下金座,牵过太白的手——这般亲密的举动从前不是没有,当玉帝还是个小娃娃时他老是这么牵着太白玩儿的。可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娃娃早已成了陌生人,太白被忽如而来的亲密瘆出了一身冷汗。
“你下去接近蚀阴王,让他自愿把灵魂和不死之山融合在一起,这样就永生永世再不会有蚀阴王出现了。”
太白手一抖,从玉皇大帝的掌中强硬地脱离出来,他愤怒地瞪着玉皇大帝:“不可,蚀阴王何错之有,岂能把人无缘无故的打入永不翻身的地狱!”
玉皇大帝蹙起眉头,语气也变得冰冷:“没错?魔的存在本来就是错,难道还等他攻上天庭再动手吗?”
被害妄想,后而以杀止杀是玉皇大帝一贯的做法,太白老早就不能和他苟同了。当初为了孙悟空两人就产生了嫌隙,这也是为何从那之后玉皇大帝老是用太上老君来打压他的原因。
太白的冷漠态度彻底勾起了玉皇大帝的怒火,他狰狞的指着太白的鼻尖吼道:“你又要妇人之仁?太白,你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看不惯我当这个玉帝?”
作为一个晚辈,指着长辈是十分没有教养的。作为一个上位者,这也是十分失身份的动作。
太白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是浓浓的失望,他慢条斯理道:“陛下,我们在讨论惩罚一个无辜者的对与错,您扯到哪里去了?”
眼前之人的这幅表情,在玉皇大帝眼里就成了刺人双目的鄙视。他做了件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居然拽着太白的头发,把人用力甩了出去,直到撞在立柱才才得以拦下。
在场的人都傻了,堂堂玉皇大帝怎会做出如此出格的行为。怎么说太白金星也是上万年的老神仙,身居高位,信徒众多,他还是太上老君的宝贝师弟。更重要的是,天界上下谁人不知,太白金星与当今天帝还有半师之缘。此番行径……实在是让人看了都心寒。
李天王第一个冲上前把太白扶起,太白向李天王道了谢,再慢慢把散乱的头发刮到耳后。玉皇大帝全程就这么冷眼看着,太白直视他的目光,朝他走了过去。
“啪——”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场面已经不能用失控来形容了,李靖恨不能躲进他的塔里——玉皇大帝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会不会把所有目击者全部杀了灭口?!
“你…你竟然敢…”看来说不出话的不止在场的人,连玉帝都词穷了。这一耳光仿佛把他打回到了万年前,有个人在瑶池边的石洞里找到哭哭啼啼的他,温柔地摸他的脑袋,小声地哄道:不哭了,叔叔给你变只白兔好不好?
再多的前情往事也在岁月长河中慢慢流逝掉了,最后那一点微末的牵绊随着这一巴掌化成了银河的细沙。
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太白已经没有了愤怒,如修竹般挺直的身姿,不卑不亢地站在玉帝面前。他淡漠地说:“陛下,要杀要剐随意吧,但请为天庭保留最后一丝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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