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乌鸦嘴,说的比卦象还准。
消化完内丹,太白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觉,比月老宫里红线还乱的思绪从头至尾也没有得到一丝丝缓解。太白用力揉了揉眉心,随即走到书房,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了一叠从未开启的信件。都是承风写给他的,一共十一封,打止于他出征那日。
都走了三日了,就快到了吧?
太白把它们捏在手里,指腹过度用力已经泛白,十几页薄薄的纸像刀山火海让人难以逾越。太白终是败下阵来,把它们草草往乾坤袋里一塞,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招来九霄雷劫。
“最后再护你一程,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太白再见到承风时,他正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押运粮草的车上。背对夕阳,灰黑落寞的剪影,同他嘴里叼的狗尾巴草一样无精打采。
第一次随军出征,不该是凌云壮志,豪气盖云天的吗?
太白负手走了过去,轻声唤道:“风儿…”
骤然的惊吓让承风差点扭了脖子,狗尾巴草寂寥如许的掉在了泥巴地里,被人无情的踩过。
“长庚…你怎么来了?”
太白侧身躲过那只想碰他肩膀的手,清冷地说:“事因我而起,我不能放任你乱来而不管,所以我来了。”
承风还在为刚才那一躲而失神,听他这么说目光又亮了起来。高兴是显而易见的,可他神色几经变换后却说:“你伤才好,怎能随军来到此苦寒危险之地。不行,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见他纠结的模样,太白的心蓦地就软了下来,语气虽未变,言辞却不那么冷漠了。
“我的伤已痊愈,法力也恢复了,自保绰绰有余,你无需担心。”
承风弯了弯亮晶晶的双眼,含蓄地表达着他的爱慕:“那你不可勉强,要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我好照顾你。”
“是我照顾你。”太白瞪他一眼,两人的目光在霞光万丈中交汇,成就那一人的一生一世。
承风只顾着点头,心花怒放泛滥成灾,心说只要你还愿意理我,那就是上天的隆恩,命运的眷顾。
承风以皇子的身份出征,却没有跟随御驾。他负责押运粮草,同时肩负打前站的责任。总的来说,这支部队里承风最大,同行的将军轻易不会惹他。所以对突然出现号人,他们也就是私下里议论,不敢当面说什么。
当天夜里承风抱了一套铺盖走进大帐:“时间仓促,暂时匀不出多余的帐子。你…愿不愿意委屈一下…和我一间?”
太白皱眉:“你什么时候开始征询别人意见了!住就住,谈不上委屈,别装模作样。”
承风本来打算好了走委婉、装可怜的路线,本以为太白吃软不吃硬,结果人家一点面子也不给,当面拆穿他。
承风扁了扁嘴,小声嘟囔:“还不是担心你睡不着,不识好人心。”
“为什么会睡不着?”太白问。
承风把铺盖往地上一扔,兴冲冲地跑过去,凑到太白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你不怕我…嘿嘿…半夜兽性大发,把你…”
“呵!”太白嗤笑一声,“就凭你?!尽管试试。”
承风观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人就在身边,近水楼台,来日方长…
他端起笑脸,不谄不媚:“长庚放心,上回我已知错,断不会再强迫于你了。”
太白闻言终于正眼看他一回,少年端正地站在那,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似是有些紧张。太白叹了口气,招手让他再靠近一点。
“风儿,你还小,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当阅历增加,你就会知道依赖和情爱是不一样的。”
承风目光闪烁,急着辩解:“不是依赖!我有父皇母后皇兄,为何要依赖你?我知道这就是相许终身的情爱。”
太白:“……”
他不是上一世那个雏鸟般的风儿了,太白无奈的想,蚀阴王的灵魂到底记住了自己哪里?
“一时冲动的情情爱爱都是过眼云烟,也许几载之后,你会遇上更好的人,您们可以两情相悦,携手终老。那时你再回想今日,我不过就是你人生中一页新奇的过往罢了。”
承风怔怔地凝视着太白,从他落寞的眼神中看出了心疼,心脏骤然缩紧,一不留神身随心动,他紧紧地抱住了身前的人。
不知是否是被人误会的委屈,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太白完全懵了,慌乱地抱住承风,嘴巴张开却不知如何安慰。
承风趴在太白肩头哭累了,一扭头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他的衣服上。太白叹了口气,默许他这种幼稚的举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并且说了也没用。你且看着就是了,我会证明你方才所言是错的。”
太白无言以对,两人在沉默中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从那晚以后,话说开了,虽然未达成一致,但不妨碍他们各按各的贯彻下去。
承风实行温水煮青蛙的策略,该远时远,该近时分毫也不错过。
“长庚,若不用赶着行军,真想带你去放纸鸢。你看这里天多高,我想把对你的恋慕写在纸鸢上,然后把它放到天上,让所有的天神做我们的见证。”
“……”太白,“恐怕不行,会遭雷劈的。”
浪漫的少年不能理解,他认为太白在对自己的憧憬不屑一顾。皇子的愤怒不是开玩笑的,他的嘴撅得老高,让人想在上头挂把壶。加上呼之欲出的大眼珠子,凶恶得不忍直视。
太白失笑,曲起两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二皇子殿下,你现在是督军。”
承风捉住机会就抱着太白的手,在手背上狠狠亲了一口。
“阴谋得逞,赶紧撤退。”
太白眼睁睁看着那家伙如扯旗的猴,‘呼啦’一下溜得没影了。
“……”太白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
十几日的日夜兼程,大军终于汇合。二皇子被安排在领军元帅左右,一边鼓舞人心,一边学习实践。
打仗很辛苦,时常昼伏夜出,三餐不定。热菜热饭就像是奢望,连皇子的待遇也就是一口热水而已。
每当打来热水,承风就会先拿到太白面前,时不时夹带个热番薯。而他自己就提前吃一顿雪水泡干饼子。
太白看在眼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有一个疑问——蚀阴王和风儿…是一个人吗?
凌晨,尖锐的号角划破寂静的夜空。太白的帐子被人猛然掀开,承风神色焦急地冲了进来。
他不由分说把刚起床的太白又扑回床内,身上冰冷的铠甲撞在太白的肋骨上,让他闷哼了一声。
承风没有道歉,捧着他的脸就吻了下去。
太白刚要发火,承风放开了他。
“后营和前营同时遇袭,我要独自带兵守粮草。长庚,我怕。”
☆、天降神兵
太白尚未来得及说什么,承风已经起身离去,来去匆匆,他只是想来攒几分勇气罢了。
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中,太白静的像尊雕塑。外头的厮杀拼砍都与他无关,他默默坐了许久,星辰落下,骄阳东升。一帘之隔的账外传来了胜利的欢呼,太白缓缓抬起头,眼中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温柔。
不一会儿就有亲兵来报,承风受伤了,点名要太白去看他。
进来传命的小兵只是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人就不见了。相隔不远的承风刚上完药,军医准备替他包扎。
“先别包,让它敞开会儿,透透气。”
军医:“这…天气尚寒,敞着殿下就盖不了被子了。”
承风对他摆摆手,想快点把人赶出去。
“我不怕冷,只怕热,热了伤口疼。就敞一会儿,不会着凉。”
已经悄无声气守候多时的太白微微勾起了嘴角——臭小子想用苦肉计来对付我,这招上辈子我就用过了。
待军医出去后,太白才显了身。
承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才。”太白很随意地坐在承风床边,检视他那条斜跨整个后背的伤口。
“怎么回事?”
承风吓了一跳,太白的声音冷出了冰渣,听起来好可怕。
“就…就是被几个人夹击,刀口不深,大夫说了可能连疤也不会留。”
早算计好的苦肉计承风不敢用了,整个人不自觉地往被子里缩,想把伤口遮住。此时的太白太陌生,承风都不敢正眼看他。
须臾太白自己也注意到了,方才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内腹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不过一瞬间的事,他以为关心则乱产生了错觉。
明知是承风的计策,太白在见到伤口的同时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这道伤虽然不深,但却足够让太白看到后果的可怕。若承风没及时躲闪,若这一刀砍在了脖子上…
——该死的卦象,居然还显示为大吉。
承风痛并快乐着享受了一场甜蜜的包扎,被人捆成粽子也不自知。系里衣的时候才发觉有点紧,自我调侃道:“这回我真的可以刀枪不入了。”
话音刚落,嘴巴里就被塞进了一粒丸子。承风不敢问,默默地咽了下去。
见太白起身要走,承风赶忙叫住他:“你怎么能扔下伤员一走了之!”
太白转身看了他一会儿,才无奈地解释:“皇上马上就要到了,等他走了我再来,你乖乖在此装可怜。”
“……”承风不满地嘟囔,“我不用装也很可怜。”
太白微微一笑,替他把被子盖严实,转身出了门。
不出他所言,皇上果然在片刻之后驾临了承风的大帐。看见自己儿子负伤,做父母的哪能不心痛。赏了一大堆东西,仿佛还不能表尽心意。承风不知道,自己在皇帝的心里已经一跃上了好几个台阶。他终于从皇后的儿子,变成了朕的儿子。
一场战役的结束,就意味着有很多生命要被迫结束。太白第一次拿出拂尘,成千上万的亡魂在向他哭喊。科仪从傍晚一直到凌晨,太白疲惫地收了法器,转身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怎么是你?不好好休息到处乱跑做什么!”
看清那人就是承风,太白严厉地瞪着他。可惜积威不足,承风乘着夜色,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他笑嘻嘻地靠近,自然而然地挽着太白的胳膊。
“睡不着,突然想你了就出来透透气…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太白想给他脑袋上来一下,念及他的伤,没下得去手。
“回去睡觉,别在这说梦话。”
黑暗中承风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有没有担心过我会不会真的死在战场上?”
太白脚步一顿,目光在他嬉皮笑脸的脸上扫了一遍:“人总是会死的,想通了这点就无所谓担不担心了。”
承风哑然,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语言:“你好狠心…”
太白勾起一边嘴角:“所以你收起瞎捣乱的心思,威胁我没用。”
“谁说我在瞎捣乱。”承风嘟着嘴凑近他的耳边,“我就赌你在口是心非。”
太白不想理他,加快步伐就要走,结果承风硬拉着他不给动。
“皮痒了?”太白冷冰冰地警告道。
“嗯,痒。”承风出其不备地搂住太白的腰,把人拉进怀里,对着那那张唇就吻了下去。只是浅尝一口就放开了,承风笑着说:“刚才你站在那,美的就像是墨描出来的,不是我说,你以前就没遇上为你动心的人?”
“……”太白这下没有心软,把承风变成了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木头人,“在这里站到天明清醒一下,明日我给你送药来。”
坏孩子不罚不行,希望现在狠下心还来得及。
那晚乱来之后,承风被迫老实了几日,伤势完全恢复之后他想去招惹太白也没时间了。
太白每日就待在大营里不出来,对承风的事,不问也不关心。
这天,大军转移,承风带一千人断后,迷惑敌人视线。
太白没有跟大军转移,而是留了下来,甚至还肯抛头露面,一直跟在承风身旁。
“只要坚持到晚上,让父皇他们过了河。这对我来说简单的很,你还是跟他们走吧,对着你我总忍不住动歪心思。”
太白嗤笑一声:“量你有贼心也没贼胆,那晚还没受够?”
承风:“……”
提起那个夜不能眠的晚上,承风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被冻成人棍的感觉真不好。
太白面带微笑地从他面前走过,用余光对他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嘲笑,然后就掀开帐子,走到了站岗的地方。
我方只有一千人,对岸却有五万人。把承风留下来当靶子,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这笔账日后再算,当下先想法帮他度过这一关才是。
说来也巧合,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到承风弃营而去的规定时间,一整个白日都相安无事的敌营竟然响起号角,这是发动总攻的阵势。
一千对上五万,在开阔平原之地,扫平一切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皇子被俘会是什么下场?说不定早已有人下令,只要承风敢降,就当场杀了他。
另则,若承风敢退缩一步,那就是违抗军令、临阵脱逃。回去即便不被斩首示众,也会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
好狠的置人于死地的计策,太白恨的牙痒痒。
对付千军万马不是耍些小把戏就行,更不能伤人,不然这笔债够太白上几次诛仙台的。
左右为难之际,太白只有兵行险招。
太白一把将提刀上阵的承风拉回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风儿,你信不信我?”
承风此时心急如焚,哪有心思跟他谈信不信的问题。他敷衍道:“你愿意替我追上大营搬救兵我就信。”
太白弯了弯嘴角,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里透着温暖。
“你此时不信我还能信谁!”太白屈指碰了碰承风的眉心,在他还来不及眨眼时就失去了意识。太白把人抱起放回了帐内,转身时叹了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外头已是鼓声震天,敌军还没到,太白已经发现他们自己这边已经四散跑了好一波人。留下来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勇士,太白自然也会照顾到他们。
敌人的先头部队怎么也想不到冲到一半起雾了,此处的天气如何起得了雾。当雾散以后,所有人都傻了眼。对岸的寥寥数百人摇身一变成了高头大马,身披黄金甲的骑士。延绵数百丈长的骑兵方阵,后面跟着乌央乌央的金甲步兵。占据了整个平原,放眼望去根本找不见队伍的尾巴。
这该是有多少人?
在他们被吓傻前,还有人眼尖看到了金甲士兵的相貌——蛇首人身、青面獠牙,更有张开翅膀比人还长的大鹰,有小山那么高的白虎,还有会喷火的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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