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还带着闷热，侯书简天生手凉，等红灯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手背贴到脖颈处降温。
姜笑然注意到这个动作，笑道：“这么热的天气，侯先生的手却很凉。”
“从小就这样，夏天降温正好啊。”
“冬天的时候手会不会更冷？”
“所以冬天我一向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球。”
“我冬天的时候手很暖的，”说着，姜笑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出了声，“以前我一直觉得，要找到一个手凉的伴侣我才能算是物尽其用啊。”
“……绿灯了，走吧。”
侯书简坐在副驾驶，姜笑然打开车上的导航，问道：“侯先生家住在哪儿？”
侯书简报了地址，导航规划好了路线。姜笑然看了看，发动车子，道：“开不了多久。侯先生你介意在回家之前耽误几分钟么？总觉得一边开车一边说显得不正式。”
“不介意。”
姜笑然笑起来，“那就好。侯先生觉得今天这场演唱会怎么样？”
……光顾着忐忑了，歌都没认真听。侯书简认真道：“现场的感觉很棒。”
“其实今天他们差点就要搞出来个奇怪的东西了。荧幕上随机拍到的两名观众请接吻……这样的。他们之前还特意问了我的座位号，不过被我拒绝了。”姜笑然一脸无奈，摇了摇头，“要是这么搞的话，估计现在车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侯书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淡定地来了句：“……谢谢。”
“不用谢。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说之后想说的话啊。”
车子里陷入沉默，只有空调一成不变的细小声音持续响着。侯书简望向车窗外，他想，如果姜笑然不说出来，自己是不是能这么一直装傻下去，就像对侯尺素一样？
侯书简思考过的答案是不能。他没办法对着这个年轻人装傻充愣，把对方的心意视为无物，或是理所当然地接受。如果姜笑然不说出来的话，自己早晚也会找一天和他说清楚的。无非是说一句“抱歉，我是个直的，请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么一想的话，比起自己的亲哥侯尺素，他反而对姜笑然更心软一点啊。
十二
车子快要开到小区门口，侯书简出言道：“门口那条马路边上有停车位。”
姜笑然依言把车停好熄火，“我送你到楼下吧，侯先生。”
“好。”
刷卡进门，走到小区里给老人孩子乘凉的地方时，侯书简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那栋楼，“我家就住在那儿，我们就在这儿把话说了吧。”
白天里坐满纳凉的人的长椅上现在都空无一人，但两个人都没坐下，晚上蚊虫太多，不活动着的话估计得被蚊子吸干。朝着住处走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到家门口了，所以两个人转了个弯，顺着这片活动用的小广场走着。
姜笑然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来之后特别自然地望着侯书简说出了：“侯先生，我喜欢你，我可以和你交往么？”
侯书简停下脚步也看着姜笑然，对方说完这句之后就没再说别的，眼神专注地等着他的回答。侯书简这方面的心理工作给自己做了十年，所以即使他心里对姜笑然确实有好感在，他还是能不闪不避直视着姜笑然的双眼，十分平静地答道：“抱歉，我拒绝。”
“理由呢？”姜笑然还是带着微笑。
“这几年我相亲都没断过，我从没想过要和男人交往。”
被如此干脆地拒绝了，姜笑然情绪却没什么波动，他笑着问：“侯先生，你能肯定地说你喜欢女性不喜欢男性么？”
这句话让侯书简心里有些不妙的猜测，但他还是平静道：“我认为我之前那句已经是很清楚的拒绝了。”
“只是让侯先生说出喜欢女性，很困难么？”姜笑然上前半步，笑容微敛。
时间接近半夜，侯书简视力本就不好，两个人的位置又正好被身旁大树茂密的枝叶打下了阴影，路灯距离很远，光线昏暗，他此时竟觉得姜笑然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侯书简已经可以肯定，姜笑然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他还不能确定姜笑然到底了解到了什么程度，所以他直接道：“你想证明什么？”抬起头来才发现姜笑然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但他不想在这时候表现出示弱的意思，便站在原地毫不退缩地看着对方。
“侯先生你……其实知道我和你哥哥对你有着同样的感情吧。而且，你确实是喜欢男□□？”姜笑然又笑了起来，即使有些勉强，“我并不是想证明什么，因为我知道这些就是事实。”
“即便我喜欢男性，也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你的感情。”侯书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退开一步，“姜老师，谢谢你送我回来，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还是赶快回宾馆休息吧。”说着侯书简转身就要离开，刚走出去一步，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侯书简，你到底能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
侯书简皱着眉转过身来，“我不觉得我拒绝你的行为是自欺欺人。”他试着甩开姜笑然的手，却发现对方抓得很紧，侯书简咬牙，一字一顿，“请松手，谢谢。”
“我之前和叶西风联系过，昨天还见到了你哥哥。”说完，姜笑然松开了手。
侯书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妈的，转头就被叶西风给卖了，再加上侯尺素，行了，姜笑然结合着两个人的话什么都能猜出来了。
姜笑然接着道：“侯先生，我猜你不出柜和相亲的理由，大概就是为了拒绝像我和你哥哥这样的人吧？”
侯书简不说话，冷淡地看了姜笑然一眼。
“你要拒绝的话，要么就做得再绝一点，干脆找人形婚——但你又做不到，所以我为什么要放弃？你以为你不出柜别人就都觉得你没在那柜子里么？”
侯书简忽然觉得疲惫：“难道我就一定要清楚地说出来没错我是喜欢男人但是我就是不喜欢你么。”
“倒不是要求你对我这样，但是你对你哥哥都不能坦诚么？你以为你是不想伤害他，其实你就是在伤害他，如果你早些说出口，他可能就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放不下。你以为自己是考虑了对方，其实——”
姜笑然笑得有些难过，“你只是不想做那个亲口说出拒绝的恶人罢了。但你既然对你哥没有那份感情，又何必一味拒绝别人的感情？这难道不是又给了他希望？这么多年，侯先生，”姜笑然叹口气，“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啊。”
侯书简抬头看着姜笑然，微笑：“别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和我哥一样。”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手却握成了拳，“没错，你是知道了很多，我也很感谢你刚才没有用‘自私’这个词来形容我——虽然我觉得这个词就是最贴切的那个。”
姜笑然张了张口，侯书简抬起手来制止了他：“你先听我说完，我好不容易有这么多话的。”
他托着下巴想了想，“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我哥却还要拒绝别人，这没什么逻辑，我不喜欢我哥，难道我就要见一个喜欢一个？”
姜笑然固执道：“你对我有好感，我敢肯定这不是我的自作多情。”
侯书简垂下眼帘，嘴角翘起眉却皱着，他低声道：“嗯，这点你确实看对了，姜老师。那么，作为福利，我就和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吧。不知道叶西风跟你说了多少？”
“全部。再加上我见过你哥哥，就知道你说的朋友是谁了。”
“那好，就省得我再讲一遍了。其实我在给叶西风讲的时候漏了一件事——”侯书简神情有着微妙的愉悦，“你要不要先猜猜看是什么？”
姜笑然道：“侯先生，我并不是想听你自揭伤疤，你……”
侯书简打断他：“听吧听吧，听过之后你就知道我是个多自私的人了。”他神色漫不经心，“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哥喜欢我了，当时我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他误以为我喜欢女生直接死心——这么多年我也真是没什么长进——实际上我就是利用了我的青梅竹马。后来他们交往了，我还十分庆幸——即便我知道他们的关系可能存在着什么问题。所以后来我就有报应了嘛。”
仔细想想，他们三个最后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侯书简叹了口气，“可是我好歹还得到了安辰，而我哥得到的只有要背负一辈子的对我的愧疚了。要不是我一开始装傻，根本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的。”
“我哥既然要有一辈子的愧疚，那我回报给他我一辈子的孤独，不也挺公平的？”
“按照你的说法，最公平的回报大概就是你和你哥在一起了。”姜笑然镇定道。
侯书简哑然失笑：“这件事勉强不来。”
“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他也不会想要你孤独终老的。”
“我刚才都说了，我很自私，所以当然是我要回报什么就给什么啊。”
一晚上都很平和的姜笑然终于皱起了眉，“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他不会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没用，毕竟——我也是有愧疚的，并不是他说‘我原谅你’我就能立马转身觉得自己一身轻松。”侯书简说完了从没对人说过的糟心事儿，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他笑道，“真的很晚了，姜老师，回去休息吧。”
“我不会放弃的。”
侯书简像看小孩一样无奈地笑：“好好好，我也不会放弃的。”
“希望你不要因为拒绝了我的表白而解雇我。”说话时姜笑然有些紧张。
“不会的，安辰很喜欢你。”
侯书简想，其实我也喜欢你，但你要是能不喜欢我就好了。
“那，侯先生，八号再见了。”
“再见。”
侯书简走到了眼前这条路的尽头，转弯时稍微侧过眼看了看，姜笑然还没走，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自己。
藏在草丛里的虫们窸窸窣窣发出声音来，侯书简听到许许多多微弱的虫鸣声融为一体，幽幽徘徊在两人之间。
似乎是察觉到了侯书简的视线，姜笑然微笑着挥了挥手，沉默地转身离去。
侯书简漫不经心掏出钥匙来开门，发现家里的大门居然没锁。这是为了等着自己？还是说根本就忘锁了？也太不注意安全了……推开门，玄关的灯还给自己留着，侯书简换好鞋，抬手关掉了灯，屋里只剩下漆黑的阴影和冷冷的月光。
侯书简先在一楼冲了个澡。洗头发的时候他闭着眼睛，不经意间想到了姜笑然说话时的表情，对方表白时带着爽朗的笑容，即便是后面带着些质问意思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对方的表情也是平和的，只是里面好像带着些悲伤了。
侯书简甩甩头，好像这样就能把姜笑然从自己脑子里甩出去似的。
他还年轻，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弃的。想到之后的场景，侯书简没有奇怪的难过和惋惜，他喜欢姜笑然，所以对方要是能从误入的歧途里走出来，他会为对方感到高兴的。姜笑然肯定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不应该是自己这样的。
不过，自己年纪大了，感情应该会去得慢一些吧？等到再过几年，自己说不定就喜欢不动什么人了，到那时候，就悄悄地把他摆在心的角落里吧。
洗过澡侯书简没敢吹头，因为吹风机声音太大，他怕把家里人吵醒，就随便找了块毛巾包头发。之后他在客厅翻到了风油精，数了数身上被蚊子咬的包，左胳膊两个，右胳膊三个，左右脚踝各一个，脖子上还有一个……侯书简都要哭了。
姜老师，您要是在车里说多好？也怪自己，后来话匣子一打开根本收不住……明知道自己招蚊子，还一动不动在那说来说去。
涂好了风油精，侯书简蹑手蹑脚回到了卧室，这时候的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
侯安辰老老实实躺在床里，侯书简轻手轻脚躺上床，看到侯安辰翻了个身，没醒，松了口气，然后睁着眼睛发现自己毫无睡意。
侯书简干脆拿过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刷起了微博。
看见手机上微信的图标时，侯书简不是没想过去问问叶西风怎么就把他的事给说出去了，不过现在他懒得冲过去气势汹汹质问叶西风，想了想，反正也没造成什么糟糕的后果，随他去吧。
侯书简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有必要发条微博做纪念，于是他郑重地发了条：蚊子包*8。发完之后才开始看首页上的微博。
看了有半个小时，侯书简开始犯困了。他随手刷新了一下主页，看到最前面一条微博正好是姜笑然发的。
“蚊子包*2。大概是今晚唯一的幸运。”
侯书简感觉睡意跑走了一点。
他撇了撇嘴，赶紧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放，翻身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侯书简是被侯安辰叫醒的，他迷茫地睁开眼睛，侯安辰小身子正压在他身上晃来晃去，“爸快起来了！不是说今天就回家了么～”
你爸爸我醒了也没用啊，侯书简睡了没几个小时，眼睛酸涩得睁不开，头也又重又晕，他问道：“……你二伯醒了？”
“我醒得比你早多了。”侯尺素推门进来，一看见侯书简就笑出声来了，“哎哟喂，你现在这造型，哈哈哈哈哈……”
侯尺素坐起来，伸手摸了摸头，摸到满手的呆毛。昨天洗过头发之后还湿着他就上了床，还用毛巾包了，本来头发就不短，现在炸起来了，更是可怕。他把侯安辰从自己身上抱下去，“爸先去洗个脸，啊。”
“你还是顺便洗个头吧哈哈哈哈哈哈。”
侯书简面无表情看了侯尺素一眼，用眼神表达了“你这个傻逼”的含义之后，下床洗头……不，洗脸去了。
上了侯尺素的车之后侯书简立马睡了个昏天黑地，又是在下车前被侯安辰给叫醒的。中间侯尺素和侯安辰还去了趟市场，看见侯书简这副可以睡到世界末日的样儿，干脆直接把他锁车里了。
上楼的时候侯尺素道：“你听个演唱会也能把自己听成倒时差的样儿，真是不容易。”
“可不就是倒时差，一下子少睡了几个小时。”推门进屋，侯书简是很想立刻躺床上睡成一条死狗，但是……侯书简看看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侯尺素和侯安辰。
两个人同时抬头无辜地看着他。
侯书简面无表情走到厨房去做午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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