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种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因为彼此都是这座城中活到现在的极少数派。
这种处于极端少数的感觉非常糟糕。几乎所有人都成为了致命威胁,所有地方都不安全。即使有张起灵这样的人保驾护航,也不能保证他们能顺利逃出去。这座城市可能现在已经被封锁,况且出了城又能怎样?几个小时之后连美洲和澳洲都不一定安全。
以几何级数增长的感染人数,可以在数天内湮灭整个世界。
「小哥……」
吴邪把脸埋在毛毯里,不由自主地喊出了这个从前共事时自己对身旁那人的称呼。
好像是这次见面以来第一次。有大半年没见了,这么熟络的称呼几个小时之前吴邪还觉得有点别扭而叫不出口,现在却觉得仿佛理所当然了。也许是因为如今他们像以前出任务时一样,又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了。
「和黑眼镜汇合之后我们去哪?高速不会已经被封了吧…?我们——」
然而询问的语句到了口边又戛然而止。吴邪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心里乱乱的,有很多东西想抓住一个人来问。我们能不能逃出去?该逃到哪去?这次的病毒是怎么回事?这种情况如果一直持续下去怎么办?食物、水、汽油……
忽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吴邪放在腿上的左手。
「没事。」
身旁传来依旧淡漠如水的嗓音。和左手上传来的温度偏低的力道同样让人安心。
「别多想。」
吴邪看了身旁那人一眼,侧脸的轮廓洇在车窗外的夜色中淡淡的很是耐看。
忽然有点希望这样的旅程能不要结束。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后座突然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吴邪只觉得自己被人猛地一把推开,接著是一阵刺耳的车轮与地面摩擦声——
吴邪被突如其来的急刹车甩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惊恐地发现张起灵被一大团不断抽搐的东西反压在仪表盘上,手中紧紧抓著一只暗红色的手臂。张起灵举起双手挡住周身暗红不断弥漫的女子,一只脚勾住女子的身子不让她往吴邪的方向爬。
女子的嘴巴张大到了人类的极限,嘴角因为过分用力而撕扯开血口,眼黑在扩大,眼中满是疯狂的饥饿血光。
「怎么回事?她不是没被咬吗?」
吴邪一开口说话,那女人明显就被声音吸引了过来,发狂一样想朝吴邪扑过来。如果不是张起灵的腿拼命踩在她腰上,恐怕这会儿吴邪已被扯成片片进入女僵尸的体内循环了。
张起灵双手都腾不开,只能用眼神指示吴邪去够他腰间的枪。
吴邪扔了毯子探手去拿,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张起灵紧绷的肌肉,也许是因为手指打著颤,吴邪总觉得格洛克18从来没向今天一样沉过。
拉开保险栓,双手举著格洛克18,枪口却始终确定不了目标。
「……小哥,伤她还是杀她?」
额——好吧,当我没问。
吴邪重新举起枪,对准了那颗不断有血管爆开的红色的脑袋,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上了力。
手中握著的人类所发明的无上近战兵器,因为紧握而沾染上了一些微热的温度。
忽然想闭上眼睛,至少移开视线。
可是这显然行不通,因为吴邪没那个自信不会伤到张起灵。
撞针击打底火。
砰——!
斜歪在城西干道边的悍马H1内传出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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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脖子后面被垫了一团衣服,抓过来一看,原来是张起灵的外套。
左边驾驶座上没有人,车载电子时钟上闪著00:04几个荧光的数字。
吴邪以为自己至少睡了三天三夜,没想到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
杀人后睡的第一场觉,居然没有做噩梦。
吴邪把被自己压得皱巴巴的黑色外套叠好放在驾驶座上,开门下了车。
车子停在绿地公园外围一处空地上,绿地公园名副其实,除了绿地什么也没有。空旷的郊区的夜空似乎很高,没有光污染的夜幕中难得闪著几点疏星。路灯下,那人被拉长的影子在地面逶迆到很远的地方。
一下车吴邪就看见张起灵远远地站在绿地上,仰著头不知道在干嘛。身上只穿著薄薄的黑色V领无袖衫,全身上下的装备衬得原本就挺拔的身形更加修长。
吴邪踩著那人长长的影子走了过去。
「一个人看啥呢,上头有仙女下凡?」
张起灵没有回答,只是淡淡扫了吴邪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异世界去了。
吴邪发现这家伙似乎自从那女僵尸被成功解决之后就变得异常沉默。虽说张起灵本来也没说过几句话,但吴邪就是觉得他突然变得非常沉默,别问为什么,总之就是气压比平时还要低了好几千个帕。
吴邪刚想问问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就看见张起灵扫了自己一眼,然后放下了背上的刀,开始脱衣服。
吴邪一句话卡在喉咙口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吓得赶紧一蹦退出了好几尺远。
「我说……你务必保持冷静啊,这荒郊野外的咱不兴耍流氓!」
吴邪一激动说出了这么一大串不著边际的话之后,才发现脱下了衣服的张起灵左肩上紧紧缠著好几圈纱布。
纱布的缠裹手法明显很专业,历经一晚上的激烈搏斗也没有变形或松开的迹象,只是如今它的主人正一圈一圈地把它拆下。
雪白的纱布上逐渐出现血迹,一个横过半个肩胛骨的血口露了出来。
吴邪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
这混蛋果然受伤了!
张起灵把洇著斑斑点点的血迹的纱布丢在地上,目光忽然直勾勾地盯住吴邪的眼睛,夜色的眸子中翻滚著某种暗色的东西,让被这目光正对上的吴邪浑身都有些发僵。
「那个犯人抓的。」
张起灵的声音平淡地响起。
吴邪傻眼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伤口是张起灵之前出任务的时候被犯人抓伤的,而那个犯人——就是怪尸先生。
吴邪大概终于明白张起灵的沉默是怎么回事了。
原本以为只有被咬才会变成丧尸,然而他们刚刚亲眼见到只是被挠了一下的那个女人也尸化了。
「小哥……」
没等吴邪发话,张起灵就放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东西在吴邪的手里。吴邪低头一看,是黑瞎子给的车钥匙。
「上车。离开我。」
听见这话,吴邪一时CPU卡了壳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地抬起头,看见对面那人已经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那个在左边身体里一直努力跳动著的家伙,忽然猛地一沉。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
胸腔中的某种气流开始横冲直撞,逼得吴邪眼底都开始泛疼。
吴邪僵硬地摇了摇头,刚想上前,太阳穴上已被某样没有温度的坚硬物体对准。
9mm中口径格洛克18。
「走。死在这。选一个。」
一如既往的冰冷声调。
侧身举枪的动作使额前微长的发丝和半张脸都隐没在斜光打下的阴影中。黑暗就像那人一贯的冷漠,保护著某些不愿外露的部分。
看不清他的表情。
吴邪紧紧咬著下唇,肩膀不受控地微微颤抖著,手中的钥匙因为紧握而深深嵌入手心,但痛感却迟迟没有顺著神经抵达大脑。
黑洞洞的枪口后,张起灵夜色的眸子中隐隐透出些陌生的情绪。
吴邪知道他不会开枪。
怎么可能开枪……
吴邪红著眼,突然扑上去搂紧了还要后退的那人的脖子,努力抑制著颤抖的声音中的噎哑。
「……一起走。」
张起灵的身子似乎微微僵了一下,想伸手推开把自己捆得紧紧的家伙,却莫名其妙地力不从心。
不是推不开,只是不想推开罢了。
「咳,」两人附近突然传来一声异常刻意的咳嗽,「打扰了。」
黑眼镜一脸贱笑地打了个呼哨走过来,身后跟著正在玩手机的穿著粉色衬衫的男人。
一下车就看到这么香艳的场景,我黑瞎子何德何能。
「这个点儿合适吗,年轻人克制一下。」
吴邪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紧搂著半裸的张起灵。吴邪立马烧红了整张脸,放开张起灵退后了好几步。
「额……黑眼镜,小花,你们来了……」
吴邪有点不敢去看被自己抱了半天的张起灵有什么反应,只好有点尴尬地笑著冲刚来的两人打了个招呼。
解语花抬头看了吴邪一眼,合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蹭过来直接整个人挂在了吴邪身上。
「官人……你居然背著妾身有了别的男人……」
解语花蹙著眉尖一脸凄切,邪魅勾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看好戏的真实心情。解语花一边满意地把吴邪的脸成功揉得通红,一边淡淡地瞥著某个面无表情的家伙。
这家伙他听吴邪抱怨过,闷声不响的暗黑气场男(by吴邪)。不过解语花所处的国家生物工程实验室和省公安厅的管辖范围实在隔了十万八千里,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刑侦大队队长。
「小花你够了,不要再往奇怪的方向进化了。」
吴邪不满地嘟哝著。
吴邪和解语花是发小,一条裤子玩大的交情,两人和黑眼镜都是大学同学,三人不同专业,互相的课程都有些重叠,一来二去也就都混熟了。毕业之后解语花在国家生物工程实验室当研究员,跟一帮科学疯子一起成天折腾些走在法律边缘的实验,黑眼镜总是跟著大队出任务,吴邪又自动请缨跑去了军区总院,三人虽在同一市内却离得天南地北。所以实际上他们已经有好久没这样聚在一起过了。
「得了花儿爷,别乱调戏人,指不定这会儿队长连你该怎么死都想好了。」
黑眼镜似笑非笑。
「知道,省厅刑侦的张队,名气大得很。」
解语花把下巴搁在吴邪肩膀上蹭来蹭去,挑起吊眼梢的桃花眼看向张起灵。
「来来,小哥,小花,你们认识认识。」
发觉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吴好人赶紧跳出来出来救场。
「小哥,这是解语臣,诨名解语花,我发小,生物工程院的,他和黑眼镜都跟我一个大学。小花这是张起灵,传说中的特警,特警中的传说,飞檐走壁踏雪无痕,一双二指禅独步天下。」
吴邪拿出了喝奶的力气活络气氛,可是话题中的两人却冷冷对望一点反应也没有。
等等等等……这两人的眼神怎么好像快打起来了?他俩结过什么冤孽怎么一见面就这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吴邪丧著脸朝黑眼镜投去一个紧急求救的眼神,黑眼镜咧嘴笑了一下表示收到:
「人也齐了,咱们上车走起?」
解语花看了一眼手机,没什么精神地往车子的方向挪了挪。
吴邪问他们接下来打算去哪。没想到解语花提供了一个几乎算得上保险的地点。
「解家在郊区的别墅。有存粮和水塔,备用电和太阳能,还有个小型实验室。离市区很远,方圆几公里没有人烟,周围还有隔离电网和保全系统,可以暂时去那避避。」
黑眼镜和解语花走向并排停著的两辆悍马,吴邪死死攥住张起灵的手,瞪著他说:
「一起走。」
吴邪似乎看见张起灵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手中旋即被塞了一个冷硬的东西。
「杀伤力大,一枪毙命,对准脑干。当心后座力,别伤到。」
张起灵淡淡地说。
「别让我变成那种东西。」
仿佛布置任务一样的平淡语气,听不出一点情绪。
吴邪看著手中的M500左轮,拼命压抑下心中忽然涌起的一股烦躁的暴戾。
为什么这个人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告诉别人如何准确射杀自己的方法,还是用这种漠不关己的语气。
吴邪忍下非常想提起张起灵的衣领绑树上暴打一顿的强烈冲动,咬了咬嘴唇,扯出一个有点苍白的微笑: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了。爷办事你放心,肯定给来个痛快的。」
-肆END-
-TBC-
☆、伍
-伍-
Fear God, and give glory to him;
for the hour of his judgment is come.
(Revelation 14:7)
应当敬畏神,将荣耀归给他。
因他施行审判的时候已经到了。
(启示录十四章7节)
『…… 杂音 喂喂,喂喂,喂喂,洞腰洞腰,这里是洞两,收到请——』
『…… 杂音 洞腰你二大爷,不能正常点喊零一啊,还有总共就两辆车你编个屁号,臭瞎子来劲了是吧 杂音 ……』
『…… 杂音 在刑侦呆惯了,改不过口来。吴邪你们那儿声音怎么样? 杂音 ……』
『…… 杂音 能把你公鸭嗓子听得一清二楚。 杂音 ……』
『…… 杂音 那敢情好啊,有没有被我销魂的电音萌得外焦里—— 兹喇兹喇 ……』
吴邪忍无可忍地单方面掐断了无线通信,终于把那吵得人脑袋都快爆炸了的渣音屏蔽在了电波之外。
刚刚那是黑眼镜在测试设备。
黑眼镜发挥他的副业特长给两辆车都装上了无线电通讯,由于是因陋就简的民间自装,所以通讯范围只有一公里左右,而且音质给人一种浓烈无比的五十年代乡土气息。
两辆车上路之后,张起灵和吴邪的车在前,黑眼镜的解语臣的车紧跟其后。两辆车的后座都堆满了武器,后一辆的后座和后备箱更是塞满了解语花抢救过来的化学药品、急救箱和一些据他自己称『研究需要』的仪器。
车子绕过城区开往城市最南郊的解家别墅。大约有七十多公里的车程,不出意外一个小时准能到。这样的距离按丧尸的移动速度计算,大概要走个十来天。
没能清净多久,无线电又被打开,传来了黑眼镜那车的声音。那头似乎正不可开交。
『…… 杂音 你他妈你破枪压我试剂瓶了… 杂音 ……』
接著是一阵劈里啪啦的嘈杂声,其间夹杂著玻璃瓶哗啦啦的碰撞声以及一堆枪支被粗鲁挪动的声音。
极端难得的,前一辆车的无线电中传出了一个冷淡的声音。
『…… 杂音 安静点。 杂音 ……』
于是世界安静了。
吴邪不由感叹气场这东西果然是天生的,他自个儿吼了那么多句狠话黑眼镜都没见消停,队长大人三个字就把人收服了。
黑眼镜:『…… 杂音 队长,我们是不是太吵了打扰到你俩二人世界了。我检讨,深刻检讨。 杂音 ……』
吴邪:『…… 杂音 去你妹的,长了嘴尽知道瞎几把扯。 杂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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