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当然喜欢。”宗吉接过弓口弩喜不自胜,三人进入主殿,任江流发现鉴命司的地板已经换成了普通的理石,鸿儿解释,“没有了日炎精铁,鉴命司不再需要寒冰石了,不然室内太冷,我们也受不。”
宗吉不太喜欢与人寒暄,有朋自远方来,直接问道,“你不会为了送我这把弩口箭不远万里来到荣涧,说吧,此次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任江流笑了笑,“难说,且先看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从中原一路前来,他走走停停,脑中的碎片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多一些,记忆中的混乱就会更严重一些。行走官道用了将近两个月,任江流时刻都在犹豫:不然别再走下去了,就这么回去好了。回到武林盟,帮助顾长白,就算真正忘了那些过往也没关系,那些不过是自己的回忆,只要自己不记得,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在荣涧发生的事花君不知道,顾长白不知道,师无名……不知道。
就算没有过去,他依然可以交朋友,依然可以认兄弟。这是不是证明那些失去的东西并不举足轻重?即使任江流这个人的人生因此留下一道空白,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断断续续的想着,给了自己最好的理由,最完美无缺放弃前行的借口。可一回神,自己已经站在了鉴命司的门前。
听见宗吉发问,任江流叹了口气,只能道,“我也不知道,我走这一趟,究竟能得到什么。”
宗吉与巫鸿面面相觑,总觉得个人与之前相比有些不一样,不由有些好奇他们此次回去中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宗吉思索片刻,将一块乌黑的牌子给他,道,“这是鉴命司的令牌,一般人见到都会给些面子。给,你拿去吧。”
任江流接过,牌子上烙印着八方阵法,中间一点朱砂,代表曾经的歃血誓言。
一抹嫣红,传承百代。
他收起牌子,道,“多谢。”
重拾的过往,究竟还能体会到多少真实?
如果曾经任江流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该去哪里找他的足迹?朋友,亲人,这些能证明他存在的东西从来没在记忆中浮现过。
最终,他只得找了曾经住过的茅屋。
大概年久失修,或者本身就不够结实,现小屋已经破败的厉害,风吹的门嘎吱作响,更显得岌岌可危。
这是拜首境内最末处,再往外就是城郊,周围最近的一个店家都与此地隔着两里地。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室内。
黄泥与干草混合的土墙产生巨大的裂痕,棚顶泥土因阴天下雨松动而落下,已经起不到应有的遮挡作用。
几件衣服随意堆在墙角和打扫工具堆在一起,那里还有野兔的皮毛,和暗红的血迹。
室内四处透风,竹子垒成的房骨刮出呼啸的声音,白天听起来有些吵,晚上的时候犹如鬼哭狼嚎,分外吓人。
任江流就这么僵硬的站着,许久,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
终究……
曾经的梦魇慢慢和回忆——重合。
他浑浑噩噩坐在散发着霉味的床铺,忽然狠狠给自己来了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带着指痕,在此等情况下,也只能用疼痛刺激神志。
陡然清醒,能记起来的更多了一些。
任江流摸着破旧的床铺苦笑,终于找了曾经让自己陷入迷茫的那声 ‘父亲’的源头,原来一切并不如自己猜测那么简单,比起他之前惊恐不敢面对的真相,现实不知是更残酷一些,还是让他得偿所愿,舍去悲伤自责。
任江流是孤儿,听说是被人放在竹篮上顺着河水飘过来的。疯老头名叫余归年,本来是四处飘流的流浪汉,在拜首捡到了他,便在拜首落地生根。
身高八尺的铁血汉子怎么看也不是养孩子的材料,任江流没有关于婴儿时期的记忆,只依稀知道余归年刚开始对他不差,为人也勤劳,请了别家的阿婶代为照顾年幼的自己,每天出去给人做工赚钱。
但从他真实有记忆开始,余归年就只是一个只知道醉生梦死的糟老头了。他每天都在喝酒,肆意挥霍曾经赚来的钱财,喝醉的总要闹事,长此以往,曾经和他交好的人日渐疏远,慢慢发展成团结的排斥。
感受到别人的不欢迎,余归年便带着年幼的他走去城尾的废屋,省去每个月房子的费用,他更无顾忌,饮酒饮的更凶。
也是从那时开始,老头的精神开始极度焦躁,大约四岁左右的时候,自己第一次被他打了,之后整整三年,他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恐惧,怕他不回来,自己会活活饿死。
害怕,唯恐他回来,少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大概他从小就不是愿意坐以待毙的人,七岁那一年,他趁着余归年外出找酒的时候逃出了家门。
一开始外边的生活并没有多好,跟余归年在一起久了,那人什么都没有教给他,非但不识字,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有的只是一点小机灵,之前听过路的人说他家之外就是荣涧,知道在拜首恐怕还会遇到余归年,干脆跟出城的大人混在一起,一同前往荣涧。
☆、过往
原来……他曾经在荣涧生活过吗?
任江流摸了摸削短的头发,怀着自己都摸不透的心意,循着当时的脚步,一步一步,重新揭开过往。
七八岁的孩子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特别是衣衫偻烂的小哑巴,大部分人看过只会说一句别挡路。
任江流人小,步子也小。迷迷糊糊跟着别人,中路不知道跟丢几个,又换了几个。冬天太冷,他饿的难受,第一天过去,第二天过去,从第三天开始已经完全头晕眼花,看见自己的手都想咬上几口,等到看见荣涧的大门,几乎是爬着进去的。
也许荣涧的好心人格外多一些,年幼的自己靠着别人的施舍活了下来,后来还混成了孩子王,带着一群流浪儿化身城头一霸。
这么滋润着过了几个月,他们嚣张的让一些大人看不下眼,作为头头,任江流被修理的最惨,拳打脚踢根本不算个事儿,如果当时不是被人从中插手,他大概已经死了。
插手那人名为武回风,本来是个外地人,年前来到荣涧讨生活的。现在撑了个摊子,给人家算命。
他家住在山中,每次要下山都要走很远的路,幸亏他不是天天给人算命,混出名声之后,大多数都是外人登门造访的。
新景交替旧景。
任江流徒步走在山路,这条路很久没被人光临过,如果不仔细寻找,很容易走偏,这一偏,就非常可能错入武回风当时布在屋外的阵法。
也许是他当时太小,只觉得武回风是个好人,现在看来倒是有点不寻常。他懂得奇门法阵,五行之术。阅览群书,通古博今。他看得出人的命数,被他指点过得人,命运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还精通佛法,自己一身武艺都是由他传授。
走了小半日,终于找到故居。
指尖勾破蜘蛛网,用袖子抹掉灰尘。山上的小屋最开始只有粗陋的木板,后来多了雍容的地毯,珍贵木料所制的桌椅,罕见的各类古书,还时长有慕名而来的人送上吃食。
任江流去厨房翻了翻,惊喜万分的发现以前剩下的东西,那些坏掉的不算,比如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个看似普通的冬菇,就是难得寻觅的宝贝。
当然好在哪里他是不知道的,早些年不管多少好东西送来,都会被两个不会做饭的粗人给糟蹋了。若是被人看到,肯定要叹一声暴殄天物。
任江流回到卧房,卧房的墙边挂着他当时使用的木剑。
这把剑是师尊给他削的,用的只是门口的普通木头,被闲置的太久,剑面已经起了腐朽的黑雾,木质脆弱的他不敢去碰。
任江流坐在床上,透过窗户去看外边的树林,阳光洒下的角度正好,别的地方都阴气惨惨,只有自己眼中那一块,明亮如常。
那时候他在那个地方练武,师尊在室内看书。
最开始想练武的时候师尊并不同意,说他身子太弱,根基太薄,千言万语,终究不是习武的材料。
若是那个时候他听话的放弃,后来便没有能力穿过落银河,那大概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吧?
任江流怔怔看了一会儿,抬步离开小屋。
那时,他在练武、看书这样平静的日子中度过六年。
六年,是很长的一段时光。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记忆中除了师尊,练武,竟然什么都没剩下。
当年他刚过完十三岁的生日不久,一直安静的师傅忽然躁动起来,任江流看着他闭关谢客,奔走不停,忽然有一天,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去不返。
他一直记得很清楚,当天的天色萧条,乌云滚滚密集,似有豆大雨滴藏在云层之后,却凝而不落,只虎视眈眈的等待时机。
任江流为了等这场雨在门口站了一天,可是等来等去,看到的却是别的场景。
像师尊走的那般令人意外,曾经对师尊敬重的人不知为何忽然变的凶神恶煞,拿着火把包围了他的家。那些人长发飘飘,以前见到的时候,每个人都高高在上又骄傲,这次却露出一副狰狞的嘴脸,在家中找不到师尊,便将他带走了。
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任江流印象模糊,此刻看着巨大的门扉前,忽然感觉事情不妙,小心翼翼看着两旁守卫,在他们不善的目光中默默递上牌子。
幸好鉴命司这个名字在荣涧够沉重,不管多严密的大门都能砸开。任江流问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这位大哥,你知道武回风吗?”
侍卫一怔,道,“我自然知道他,应当说‘武回风’这个名字,谁人不识?”
任江流挠了挠耳朵,哈哈笑了两声,没想到侍卫接着说,“他可是国内悬赏最高的通缉犯!”
任江流笑声噎住,四处张望着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守卫狐疑而防备的看着他,任江流静静回望,直把那人的心虚,仿若是自己不该这样怀疑,悻悻移开了目光。
走过几重楼宇,他们在正殿门口驻足,守卫要进去通报,任江流看向内中,却拉住了他。
“不用了。”
“什么?”
“先不用进去通报了……”
记忆一点一点回来,那夜的声声逼问还在耳边,大人们恶狠狠的道:说,你的师傅在哪里?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要是不说出来,这条小命难保。
可是我该说些什么呢?
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名字,叫做……占天地气?
是师傅抢了他们的书,好像还去鉴命司偷看了什么东西,这才引得荣涧权贵翻脸。
正在他想得入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喊叫,“任江流!”
宗吉叫过之后,那个人从善如流的回头了,可宗吉却不满意,窜过去拍着他的肩膀,“死气沉沉,死气沉沉,是怎么了?”
任江流特意确认了一下,这里可不是鉴命司,笑道,“你怎么来亲王府?”
宗吉道,“鉴命司离亲王府不远,我听见有人回报你拿着我鸿儿的牌子进了亲王府,有些好奇,就过来了。怎么样?你的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任江流敲了敲脑袋,道,“还是有事情记不清楚,要仔细想想。”
宗吉道,“是什么事?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事情很复杂,想说的有很多,想问的更多。可是千头万绪,究竟从哪里说起才好?
任江流道,“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数年之前,武回风借阅占天地气的始末。”
宗吉嘿嘿笑了,“你问对了人。啊……那个谁啊,你去跟你们王爷说,你家的客人,我先接待了。去吧。”
他支走守卫,慢慢道,“具体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嘛,武回风这个人是个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出了这等事大家都大吃一惊,比起震惊,更多的是不能相信。”
宗吉边说边看任江流的表情,铺垫了好几句,一下子抛出了个大信息,“占天地气上记载了荣涧龙脉所在,别人不知道,但是在亲王,鉴命司,或者别的皇亲国戚那里却不是秘密。”
无论他说的多恐吓,任江流始终保持一个表情,从来没有变过。
宗吉遗憾,只得继续道,“当年武回风以占卜之名进入亲王府,却盗走此书,离开之前还去鉴命司闹了一场,当时还是巫长留为家主,事情封锁的很干净。之后我躲在房中偷听,他和前前任大祭司在说武回风看了什么录,应该是一本书。当时我没听明白,现在却知道了。武回风看那本书洪荒初始录。”
“洪荒初始录?”任江流慢慢重复一遍。
“没错,这本书有些玄幻,一般人看不得,由历任鉴命司家主保存,是家主也不能看的□□。可是鸿儿上位,前前任大祭司欲传承此书,却遍寻不到。也成了一桩奇事。”
任江流一怔,“找不到了吗?”
“是啊,巫长留死的很突然,什么也没来得及交代,可能把书放在了别的地方,现在却成了留给我们的难题。”
任江流回想上次离开鉴命司前发生的种种,还有师无名突然支开自己,脸色一沉,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本书,是被别人拿走的?”
“什么”宗吉看他。
任江流也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会儿,任江流咬了咬牙,忽然笑的非常灿烂,“没事,我胡思乱想了。你继续说。”
侧过身,神色立刻变的尴尬难言,一脸懊恼。
宗吉道,“就是嘛,鉴命司的人都不知道家里有这本书,外人怎么会知道?后续就没什么事了,武回风携书潜逃,荣涧寻人不到,追至拜首,可是拜首也没有人,只能登上通缉令,等待日后处理了。”
他说完,任江流来回踱步,像是在深思,“就这样……只是是这样?”
宗吉见他不满足,笑道,“另外嘛,依稀流传出来的是件小事,你要听吗?”
任江流立即道,“要!”
“在武回风偷书之后王上震怒,将此事交给亲王全权处理,亲王率领军队包围武回风的家,武回风当然不见了,但是在他家里找到一个小孩。”
任江流眼睛闪了闪,轻声道,“然后呢?”
“找不到师傅,找到了徒弟,总比一无所获好。亲王将那小孩带回了亲王府审问,你猜猜,当时是怎么样的情况?”
☆、曾经
“找不到师傅,找到了徒弟,总比一无所获好。亲王将那小孩带回了亲王府审问,你猜猜,当时是怎么样的情况?”
任江流小心看着他,问道,“什么……情况……”
“哈哈,那些想从他身上得到消息,更将愤怒发泄到他身上的老家伙差点被气死!真想看看他们当时的脸色,可惜当时我年纪还小,地位嘛……嘿嘿,不高。现在到了够格看那场戏的身份,却也无法回到当初,失望,真是失望。”宗吉感慨一阵,心情舒爽了,才道,“当时他们抓来武回风的徒弟,那人大概十三、四岁?总之跟我年龄相仿,不会再大了。那些人抓他不是为了别的,无非是逼问他武回风的下落,顺便泄个火之类的,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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